57
曹飛還有些愣愣的,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跟林宇說過話了吧。等着林宇都走了好遠了,才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對許樂說,“他要走了,給我個筆記本幹什麽?要我寫同學錄嗎?”
今年許樂和曹飛兩個人就上了五年級,這年頭小學都是五年制,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要面臨着小學畢業了。雖然大部分同學都是家屬院的,而且都要升入本校的初中部——這年頭還不講究什麽擇校,對于每天忙碌的雙職工家庭來說,離着近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即便這樣,進了五月後,不少同學都買好了漂亮的同學錄,就為了讓每個同學給自己寫寫臨別贈言。
當然,作為小財迷的曹飛看到的肯定不止是這個,他從三月底就盤算着要進一批同學錄到各個學校門口賣一賣,還專門拉着許樂去批發市場去看了好幾次貨源,後來還進了一批賣賣試試,不過由于沒有他原先賣的那些時髦品利潤大,他将手中的一百本賣了就沒再進了。
這時間瞧着個硬皮筆記本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個。許樂原本因為林宇的出現,覺得有點微微不舒服,可一聽這個就樂了。他伸手将筆記本從曹飛懷裏拿過來,示意他推着車子跟着走,還問他,“我能看嗎?”
曹飛當即就點了點頭。許樂就掀開瞧了瞧,沒想到,裏面倒是挺簡單,有一張林宇的照片,還有一封夾在裏面的信,本子裏倒是空空白白的,只在扉頁上寫了幾個稚嫩卻見骨骼的字——願我們在不久後再次相見,落款是林宇寫于1984年5月8日夜。再往後,在本子自帶的通訊錄上,他填上了自己在北京的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顯然是想要曹飛能夠聯系他。
許樂将本子一合,伸手把信遞給曹飛。曹飛扶着車把,不在意的說,“你幫我看看吧,我去存車子。”說完,他就推着車子走了。許樂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就笑了,他其實真想着先看看呢,雖然林宇這些年沒過來招惹曹飛,可有些人放大招可是沒預警的,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說出實話之類的?
許樂沒一點心理負擔的,就把信拆開了。果然,裏面的內容雖然不是坦白,但是也帶着愧疚的心裏,林宇有一段這樣寫道,“曹飛,縱然三年來我們并沒有如何交往,但在我心裏,一直是将你當做好朋友的,我多麽希望我們的友情不會變,我可以成為你的好朋友,但命運卻開了個玩笑,如今分別在即,希望你能将我當做最後一個孤島,無論何時,我都會亮一盞燈。”
許樂看完,且不說雞皮疙瘩起一身這事兒,最近初中部流行寫詩,不少人天天捧着莎士比亞在那兒讀,這讀起來算好的。只說這種欲蓋拟彰的話,他知道林宇八成心裏還愧疚,只是這種事就曹飛這些年養成的那敏感性子,百分之百要瞎想啊。
許樂頓時就覺得這信是個燙手山藥,恨不得立刻就給他扔了。可已經讓曹飛看見了,扔了似乎是在不太好。他正左右為難,就進了教室。過一會兒曹飛放車子進來,他就有些緊張,尋思當了這麽多年乖寶寶,任性一次的成功率有多大,沒想到曹飛壓根沒問信的事兒,直接回座位上早讀了。
等着第一節課課間,曹飛還沒問,第二節課做完了眼保健操,下樓做廣播體操的路上,許樂都快憋不住了,尋思平時也沒看着這孩子這麽有耐性呢?結果曹飛才問了他一嘴,“林宇說的啥啊?”許樂自然是套話,“就是永遠是朋友。”曹飛有些不解的說,“他這人也奇怪,三年前說不理就不理了,這會兒又要做朋友了,算了,搞不懂。你幫我收好吧,我晚上去偉哥那兒拿貨,你給我一塊帶回去算了。”
許樂:……
林宇那封信顯然是想收到回音的,他在學校又停留了兩天,還來了五一班好一次,只是曹飛那時候正想着偉哥跟他說,以後不做了的事兒,沒多跟他聊聊。這讓林宇顯然十分失望,走的時候,腦袋都是低着的。
第二天,許樂就聽徐鵬鵬說,林宇已經走了。他的心才算放了下。甭管誰對誰錯,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其實一點也不希望兩個人有交集,這樣當真相大白的時候,對誰都是打擊。
日子很快過去,老太太将跟曹玉武吵架的事兒瞞了兩天後,終于被樓下的奶奶們說破。曹飛帶着許樂,在搬出後第一次進入這個他生活過九年的家,當着羅小梅媽的面,給老太太收拾東西。
曹佳佳已經兩歲了,這孩子長的随了曹家人,眼睛挺大,皮膚挺白,能瞧出日後醜不了。不像是曹飛和曹遠,兩個人明顯都是随李桂香多一點,看不出多少老曹家的印記,所以站一起,兄妹兩個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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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佳佳顯然很聰明,路走的不算穩當,但話說得已經十分清楚。從兩個人進門後,她就一直睜着兩個大眼睛,躲在門框後看他們,羅小梅的媽護着她,沖着開始翻箱倒櫃地曹飛說,“你這孩子,這是要幹什麽?”
曹飛壓根就不給她面子,“幹什麽?接我奶奶跟着我過。”羅媽在那兒嘟囔,“你們家怎麽過日子都跟吃了炮火似得,都是一家人,計較這麽多幹什麽?”曹飛實在懶得跟她唠叨,就自顧自收拾,羅媽上了年紀,腿又不好,再加上曹飛個子又高,一副兇樣,真的沒敢在說話。
直到曹飛收拾完,最後一趟上來那東西,他才說了句話,“告訴曹玉武和羅小梅,這房子是我爺爺分的,他住可以,可記得給自己留條路,擱不定那天,我奶奶就收回去了,他要是露天席地的住,我肯定會去看熱鬧。”
說完,他背上包就開了門,先讓許樂出去,然後自己再往外走。沒想到腳剛邁出一步,就聽見有個稚嫩的聲音在後面叫了一聲,“哥哥!”曹飛和許樂的步伐就一下子停住了,曹飛有些不敢置信,有些愕然的回過了頭,剛才不敢看他的曹佳佳已經露出了半邊臉,看着他輕聲說,“你是哥哥嗎?”
她因為早産加常年生病,顯然比別的小孩要瘦弱的多,一雙大眼睛放在那張小臉上格外的突兀,對着這樣一個孩子,曹飛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難聽話。他沒回應,而是說,“趕快回去吧,我關門了。”
說完,他就将大門砰地一聲關了上,也關閉了那雙眼睛。屋內曹佳佳顫抖地問羅媽,“姥姥,哥哥為什麽不陪我?”
羅媽張了張嘴,終究沒在孩子面前說出難聽話,“他們忙呢,等你長大了,就能跟他們一起玩了。”
甭管如何,老太太徹底搬進了辣白菜作坊,暫時帶着曹遠住在曹玉文那一屋,許樂對此舉了雙手加雙腿贊同,順便在曹玉文打電話回來保平安的時候,給他結束生意加了個砝碼,他沖着曹玉文撒嬌說,“奶奶搬來了,別提多舒服了,可是幹爸,等你們回來奶奶住哪兒啊?我瞧着她這幾天老往煤棚那瞅,奶奶不會想住那兒吧。幹爸,你們快點回來吧,我們買個大房子吧,這樣就住開了。”
曹玉文一聽老太太回來了,動作遠比許樂想得快多了,五天後就帶着黑妹出現在了作坊裏,杜小偉沒跟回來,說那邊還有點雜事,他得收收尾。老太太果不其然提出要把煤棚加個門去住那兒,把一家人都心疼壞了。結果曹玉文直接扔出了個炸彈,他和黑妹在長春認識個老鄉,是省城的,一聽他們說要買房,直接牽線,給他們聯系了省城的一套房。
別說老太太這樣一輩子住慣了單位分房的人,就是事先有過搬去省城想法的許樂和曹飛,也張大了嘴巴,許樂結結巴巴說,“幹爸……你咋就想到的啊……”然後他就興奮的跳了起來,“你怎麽這麽有遠見呢!”
已經三十二歲的曹玉文,穿這件襯衫,一副儒雅範兒,結果被許樂直接撲到了床上。他抱着他的大兒子,狠勁兒揉了揉說,“開始也沒想,後來還是小偉說的,長春機會就比函城多多了,咱們省城機會肯定也是多。再說,你們倆要上學,那邊教育也好。還有咱媽,最近身體不好,省城那兒好多大醫院呢,也方便。”
曹飛在旁邊問,“咱買的多大的房子啊,在哪兒啊!”
旁邊的黑妹一聽,就立刻從包裏拿出張省城地圖,指着市中心的一塊說,“是個大學的集資房,專門給教授蓋的,聽說都是小別墅,但這老教授孩子都在國外,他老伴去世了,就要出國去跟着孩子了,就想把房子賣了。但因着房子不小,價錢也高,再說現在也不流行買房子,一直沒賣出去,這不,就讓我們遇上了。”
許樂坐在曹玉文懷裏賴着不出來,抻頭往那兒瞧,曹飛瞧他難受就接過來直接拿到他面前,給他指着那塊地。這時候還不是大學擴招,校區不夠用,往郊外發展的時候,學校占的地方都是市中心的好地方,集資樓也蓋在學校裏面。別提地段多好了。
早知道的許樂一瞧就樂了,沖着曹玉文說,“就這兒,就這兒。”随後就開始提要求,“幹爸,咱什麽時候去看看吧。既然能賣了,那是不是成品房啊,是不是買下來咱們就能搬進去住啊。”
他一堆問題,曹玉文也不嫌煩,他半個多月沒見到自家兒子,別提多想了,攬着他也不嫌沉,就在那兒說,“是成品,都裝修好了,剛住了一年多。如果行的話,咱們買下來稍微拾到一下,就能住進去了。來的時候說是給他去個電話就能去看,”說到這兒,他瞧了瞧一大家子人都期望地看着他,幹脆地說,“不如咱們都去吧,反正客車也沒多久,一起住的,大家喜歡才成。”
曹飛、許樂還沒說什麽呢,曹遠就一下子樂了,嗷嗷嗷的叫着“去省城了!”開始滿屋子跑,黑妹生怕他磕着,在後面跟着喊,“你慢點,別摔倒了。”然後曹遠就直接撲進她懷裏去了。
曹玉文如今在社會上磨練了好幾年,幹事兒既利索又有條理,不過第二天,就定了周日去看房的事兒,考慮到老太太沒坐過車,這麽過去萬一暈車太受罪,又找了熟人,借了輛小面包車,這樣就算半路停一停,也可以随意了。
老太太原本還是半推半就,可瞧見車了,就樂的合不攏嘴了。等到了那天,還專門做了鍋白菜肉的大包子帶着路上吃。瞧見曹玉文坐進了駕駛室,還張羅地問,“玉文啊,你還會這個?媽可沒見你開過呢。”
曹玉文這也是這兩年做生意專門學的,否則長春那邊運送花卉,不能次次都請人。他還沒說,為了好做生意,那邊還買了輛面包車呢,不過生意沒結束,就沒弄回來。杜小偉說,到時候他直接開回來,不坐火車了。将這事兒一說,老太太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車子,砸麽着嘴說,“我家玉文出息了。”
曹玉文聽了笑笑說,“媽,你不知道,長春君子蘭最火的時候,有人用一輛皇冠換過一盆君子蘭呢。買車不算什麽,要不是天氣冷,我們當時還想買個卡車呢,結果就是面包車,就被他們笑死了。等着咱們搬過去了,咱再買輛小轎車,給黑妹開着,帶着你四處逛逛。”
前半個月還處于被大兒子攆出來的難過中,此時曹玉文卻将生活給她托了起來,縱然老太太一輩子精明,可畢竟是個普通人,在後面忍不住就閃出了淚花,“媽什麽都不要,你們孝順,媽就高興了。”
坐在他身旁的曹遠瞧見了,試圖用小胖手替奶奶擦擦淚水,可沒夠着,他趕快爬上了座位,站在了上面,用擦過鼻涕的袖口替老太太抹眼淚,還一板一眼的安慰到,“奶,你別哭,我也給你買車車坐。我買個好大好大的,給你坐。”
老太太直接将曹遠抱進懷裏揉了,這孩子這話說的忒讓人感動。
一家人看房子之旅頓時成了憶苦思甜,瞧着哭哭啼啼卻又滿心幸福的趕到了省城,找了家飯店要了菜和湯,就這大包子吃了後,就直奔了房子所在地。
老教授已經在那兒等着了,中間人——也就是曹玉文的那個長春老鄉也等在那裏,這是個長得虎背熊腰的漢子,但并不讓人害怕,也沒有匪氣,見着他們滿臉都是笑容,還跟曹玉文抱了抱才松手。
雙方一介紹才知道,那教授也不是別人,就是他親叔叔,因着當時怕曹玉文礙于面子不得已答應要了房子,就沒說出來。老教授六十來歲,帶着他們一路往學校走。還介紹周圍的環境。那地方果然不錯,學校外面就有小吃一條街,飯店和服裝店也不少,後門處還有個菜市場,生鮮食品都能買到。
等進了學校,環境更是好。路邊都是幾十年的大樹,縱然才五月,但今年的新葉已經長大了,正在從翠綠變成墨綠的中途,這麽瞧着,層層染染,特別漂亮。而旁邊的水泥地籃球場上,不少十八九歲的小夥子正光着膀子打籃球,一聲聲的呼喝聲從操場上傳過來,充滿了年輕的感覺。
老太太和曹遠幾乎是一眼就看中了這裏,自從進了這裏,臉上的笑容就下去過。老教授瞧着他們的表情,也十分願意,一路介紹着,這是教學樓,這是食堂,就到了他們居住的別墅區,當然,這時候還不叫別墅,統一稱呼小紅樓。
二十棟房子,一水都是兩層的小樓,前面有着個不小的院子。有的人家種了花草,有的人家種的草坪,還有人家還種的蔬菜。老太太有些感慨,“怎麽教授們還種菜啊。”老教授不在意說,“教授也吃菜啊。”
說着,就推開一個種着爬牆月季的花園門,對着他們說,“到了,進來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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