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樂和曹飛期末考試結束後,就又開始了擺攤的日子——全家已經商量好了,等到官司打完了,就搬到省城去。曹飛上次進了那麽多貨物,因着柳芳來的事兒,一直沒出去賣過,都壓在手裏呢,總不能還帶到省城去。再說,許樂七月中旬還要去廣州參加數學比賽呢,壓根沒時間陪他。
等到東西賣完,杜小偉已經結束了東北的生意,開着面包車回來了。在家歇了一天後,就生龍活虎的非要看新房子,直接開着車拉着一家人又上了省城,來了個省城五日游,等着他們熱鬧完了,開庭的時間也就到了。
那天是個大晴天,杜小偉一大早就把面包車給開了回來,放在院子裏,叮囑穿得人五人六的曹玉文說,“哥,你就帶着全家人過去就行。院子裏的事兒我來辦,我已經找了幾個哥們了,車已經快到了。”
這是杜小偉回來後出的主意。主要是他聽黑妹說家屬院裏如今對老曹家的閑話挺多,都覺得他們家不厚道,要了人家的孩子不還。不知道是柳芳刻意散播的,還是從什麽地方傳出來的。杜小偉又聽了柳芳要許樂的真相,就覺得這事兒就算官司贏了,老曹家的人也不能對着人家一個個解釋原因去,法院不是能夠旁聽嗎?那就帶着人去聽呗。
杜小偉就聯系了幾個認識的哥們,讓他們開着自家的面包車接人。他昨天就已經在家屬院裏放出消息了,去看熱鬧,車接車送,中午管頓飯,唯一要求,帶着自己的身份證。
當然,這是工作日,年輕人都沒時間,恐怕來的都是些沒事幹的老頭老太太,可杜小偉覺得這沒關系啊,老頭老太太在家屬院裏才有發言權呢,什麽八卦不是他們傳播啊。
所以,等着曹玉文開着車,又去了趟招待所把三爺爺和六叔街上,将一家子拉到法院門口,已經看見杜小偉那一群人了。他也精怪,跟着人家旅行社學,手中拿了個綠旗子,指揮着一群六十歲開外的老人們排了隊,在二號廳前面挨個登記入內,許樂數着,沒有六十也有五十位。
黑妹瞧了忍不住說,“他這些心眼子哪裏來的哦?全家都沒長,就長他身上了。”
曹玉文可是挺喜歡這小舅子,拍了拍黑妹的肩膀頭說,“一家有小偉這樣的一個,日子就不愁了。”說完,他就看見了曾元祥,老遠給他揮了揮手,人就齊全了。按着規定,證人是不準旁聽的,所以曾元祥先把兩個人安排到了等候大廳,才帶着曹家人進去。
等着開了庭,許樂才又時隔一個月,看到了柳芳。她瞧着沒第一次見漂亮了,看着特別憔悴,尤其是眼下的皺紋,特別的明顯,就好像老了五六歲,一下子回歸了她的真實年齡。金成雁也是一樣,男人糙點倒是不顯老,就是看着憔悴,神情裏都是疲憊和焦急。
對方的律師這回報上了名來,叫宋宏。宋律師的說辭跟上次調解的時候差不多,他出示了離婚證,還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證實了柳芳是許樂的親生媽媽,認定柳芳有對許樂的撫養權和監護權,要求要回孩子。
曾元祥立刻以許樂上次的控訴為理由,駁斥了這一要求,“柳芳當年因為不能在東北生存而選擇嫁給了許新民,但在之後,又因為婚姻不能讓她回城,而選擇離婚,并以孩子會拖累她為由,拒絕撫養許樂。她已經構成了婚內遺棄罪。法官,我請求傳證人許家德和許新生。”
馬玉龍說,“同意。”
先上來的是三爺爺許家德,曾元祥問他,“柳芳和許新民的婚內生活怎麽樣?”
三爺爺嘆息說,“讓我看不咋樣。柳芳是個城裏人,啥也不會做,別說洗衣服收拾家,就是做飯也不行。新民一個男娃,白天下地,回來累得一身汗,還得伺候老婆吃喝,全村子人都笑話他。等着有了許樂更不好了,柳芳也不管娃,許樂小時候夜裏整宿整宿的哭,都是新民抱着哄着,一直到柳芳走,都是新民看得多。你說,過日子不就是為了舒坦嗎?這算過的個啥?”
宋宏在那邊提出反對,“法官,這與本案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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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玉龍看了柳芳一眼說,“反對無效。”
“他們為什麽離婚?”
說到這兒,三爺爺就嘆氣了,“還不是知青能回城了。柳芳也想回去,三天兩頭跑到村支部問,後來聽說結了婚的不成,就在家裏鬧騰,逼着許新民和她離婚。家裏的鍋都砸了。”
六叔這事兒說得更具體點,“我就住他家隔壁,農村的土屋子,啥話聽不見啊。柳芳那時候說許新民趁火打劫娶了她,占夠了便宜就該放手,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大的好事,讓他看看自己配得上她嗎?這都是全村子聽見的,後來許新民受不住,就同意了。”
“關于許樂的撫養呢?”
六叔拍着大腿說,“這女人說了,她不要孩子,當時許樂追出去後,我就跟着出去追孩子了,眼見着許樂磕了滿嘴血,這女人就回頭看一眼就走了。”
“信?電話?沒有。”六叔說,“我是村支書,郵遞員到村裏來,先把所有的信交給我,我再用大喇叭告訴他們,讓他們來領信。柳芳和許新民離婚七年了吧,沒一封信。電話更不可能,我們村現在一臺電話都沒有,沒有。她就兩個月前來了村裏一趟,瞧見許樂不在就走了,連許新民的墳頭都沒去看。”
這些話一出,坐在旁聽席上的老頭老太太都炸鍋了,他們當時都聽了一嘴半耳,知道是許樂的親媽來了,可老曹家不肯放,還要打官司。這時候的人多樸素啊,總覺得孩子跟着親媽好,又有人說,是不是看上了人家有錢,想要點錢,這話就傳出來了,說老曹家不厚道。
誰能想到,後面還這麽多事兒呢。就有個老太太拍着椅子把手說,“你這當媽的,咋能這麽對孩子呢!那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肉啊,七年都不看一眼,你也好意思要孩子。怪不得人家不給你!”底下立刻有一群老太太聲援,叽叽喳喳地說柳芳,“真是太不厚道了”“這樣的女的怎麽能當媽?”“怪不得不還給你,誰放得下心哪。”“就是,想起來一出是一出,小貓小狗也不能這樣養!”
這聲勢堪比趕集,法庭裏立刻轟的熱鬧起來。宋宏顯然打慣了打官司,沒想到法庭還有這麽接地氣的時候,都愣那了。柳芳和金成雁的表情也五彩缤紛,顯然氣得不成,但又不能拿這群老太太幹什麽,只能聽着。
馬玉龍只能使勁的喊肅靜,結果不管用。只能示意武警去把第一個說話的老太太帶出二號廳,老太太吓了一跳,沖着馬玉龍說,“法官大人啊,俺就是聽着挺生氣啊,俺不知道啊,這就要逮人啊。”她轉頭去看小偉求救,“小偉啊,你可沒跟俺說這事兒啊。”
杜小偉對這個門清,沖着老太太說,“沒事,不是逮您,就是讓您到庭外頭去坐坐,我扶着您去車裏吧,放心,今天給您包個大紅包壓驚。”老太太一聽就放心了,再聽有錢拿更高興了,美滋滋的就出去了。
杜小偉聲音不大,可周圍的老頭老太太都聽見了,徹底明白了,這是獎勵呢。立刻都打起了精神,接着往下聽。
終于庭審又開始了,宋宏倒是不急不慌,沖着曾元祥說,“曾律師今年四十多了吧,應該也是結過婚的人了。婚內吵架不都這樣嗎?恨不得把最惡毒的話拿出來仍在對方身上,可床頭吵架床尾和,都是氣話,如果這些都當得了真,那還有人天天喊着要殺人呢,真能他喊一次就抓起來?曾律師,顯然您不會吧。”
他回頭看向馬玉龍,“法官,我并不認為婚內因感情破裂而口出惡言,可以成為剝奪孩子撫養權的原因。婚姻法規定,與子女共同生活的一方因患嚴重疾病或因傷殘無力繼續撫養子女的,可以變更撫養權。我這裏有當初柳芳和許新民的離婚協議書,上面明确表明了許樂歸許新民撫養。請書記員拿出協議書。”
待衆人都看過後,宋宏說,“如今許新民已經過世,我的當事人柳芳作為親生母親擁有第一順位撫養權,許樂的養父曹玉文并沒有辦理收養關系,我們請求,變更許樂的撫養權。”
柳芳也抹淚表示,“我當時的确是沒辦法了,回城青年不安排孩子戶口,我真沒辦法帶他回去啊。我錯了,但我真的想補償這個孩子,我是當媽的啊,我怎麽會不心疼自己孩子呢。我和金成雁已經說好了,我們一定會好好對許樂的,會讓他上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請求法官再給我這個當媽的一次機會。”
他說得聲淚俱下,底下的老人們也靜了下來,都在聽曾元祥這邊有什麽打算,大家雖然都不懂法,但有一點是知道的,親媽總比養父要近啊。誰料一直沒吭聲的曹玉文卻猛然說道,“順便割掉他的一顆腎嗎?你為什麽不把對他這麽好的代價也說出來?這麽多年都不管不問,這時候過來搶撫養權,不就為了救你那個得了腎病的二兒子嗎?你是親媽啊,你從來都沒管過他,你怎麽能再這麽對他?!”
這句話比剛才六叔的作證詞讓人震驚。這回旁聽席上居然沒有一個人鬧騰了,大家都愣了,連馬玉龍這個法官都有些不敢置信。所有人都跟傻了似得,看看曹玉文,再去看看一臉呆滞的柳芳,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樣的想法一到嘴邊,整個法庭在一瞬間轟的想起了嗡嗡聲,所有人的人都在問對方,是聽錯了吧,什麽要一顆腎,親媽要腎幹什麽?怎麽他媽還有個兒子不說呢?這年頭連電視都是稀罕物,哪裏有人會想得到換腎這樣的醫學名詞呢。
馬玉龍這回連肅靜都沒喊,還是曾元祥的話又将他們的吸引過來,他對着馬玉龍說,“法官,我這裏有一份病歷,請書記員出示。”
他說,“這份病歷是一個叫金哲的六歲孩子的病歷,這病歷上顯示,他的雙腎長和寬就達到12×8厘米,而正常的腎僅有8×4厘米。腎體積已達到成年人的兩倍多,而腎功能不足正常值的20%,還伴有腎結石、嚴重貧血、高血壓等病症。我專門請教了不下五位這方面的專家,都表示只有換腎才能維持生命。”
曾元祥接着說,“而這個孩子不是別人,就是金成雁和柳芳的親生兒子,是許樂的同母異父的弟弟。此外,請書記員出示第二份病歷,這上面表示,今年四月,金成雁和柳芳已經都跟金哲做過配對,但均不符合。所以,在知道這一結果後十天後,他們出現在了東北,許樂的家鄉,在沒找到的情況下,又一路摸到了函城。法官,他們刻意隐瞞了金哲的病情,要求變更撫養權,并非為了照顧許樂成年,而是想讓他為金哲提供腎源!”
此時的金成雁和柳芳已經一臉的呆滞,恐怕絲毫沒有想到,曾元祥會拿到孩子的病歷,柳芳嘴裏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
而旁聽席上的人已經徹底由憤怒代替了驚訝,一個老太太猛然站了起來,将手中的東西扔向了柳芳,沒有人會想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包括馬玉龍都呆了,柳芳連躲避都沒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一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打在了柳芳的肩膀上,老太太沖她罵道,“你個惡毒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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