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睡公主
回到宿舍, 沈惟姝先進了衛生間。
好久不見的姨媽“熱情洋溢”,她剛還一直擔心會弄到車座位上,好在沒有。
不過褲子還是污了一塊, 淺色的布料上血紅明顯。
也不知道他看見了沒有……
沈惟姝把褲子放進髒衣簍, 換了身長袖衣褲出去。
男人正立在冰箱前, 手裏提着一只燒水壺。
他已經脫去外套, 裏面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強健的小臂上條狀肌肉顯著。
沈惟姝一下子又想起今天趴在男人懷裏哭的場景。
當時機場風很大, 她被他抱在懷中, 一點不覺得冷。
這是她出國學飛以來第一次哭。
一直以來,她都表現得很堅強。
她也以為自己已經學會,并且習慣堅強了。
直到他再次出現。
似乎只一眼, 這個男人便讀懂了她的軟弱, 也看到了她的僞裝。
也給了她一個可以依靠, 放肆哭泣的肩膀。
沈惟姝現在有點困惑,所謂的堅強, 是不是只是在無人可依時的強忍硬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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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糖在哪兒?”林爾峥打斷她的思緒。他沒有轉身, 一手還在冰箱裏翻弄。
沈惟姝坐到了沙發上,“沒有紅糖。”
這樣的東西要去中國超市買。可航校偏僻, 最近的中國超市也很遠,來回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林爾峥又問:“熱水袋?暖貼?”
沈惟姝搖頭, 恹恹道:“都沒有。”
林爾峥回頭看她一眼,“看來, 你那好幾個男朋友也沒能把你照顧好。”
沈惟姝:“……”
男人的目光別有意味:“不如一個飼養員。”
沈惟姝:“……”
沈惟姝抱着靠墊哼了聲,小聲:“飼養員更不怎麽地……”
林爾峥手上的動作稍頓。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低聲:“嗯,是不怎麽地。”
沈惟姝沒聽清, “你說什麽?”
男人只要搖頭,拿着燒好的熱水過來。他手裏還拎着一個挂着水珠的玻璃瓶——是沈惟姝剛在車上喝完的牛奶瓶子。
沈惟姝托着下巴看男人往牛奶瓶子灌熱水,他動作細致,斂目的神情也很專注。
顯出溫柔。
沈惟姝盯着看了一會兒,腦中莫名跳出來一個疑問:
以前,或者她不在的這兩年,他是不是……
也這樣照顧過別的女孩子?
不然怎麽會知道痛經要紅糖水和暖貼?
沈惟姝神情冷了下來。
她張了張嘴,又猶豫着,什麽都沒說出來。
要怎麽問呢?
你這個飼養員,是不是有別的豬了?
林爾峥給牛奶瓶灌完熱水,又把沈惟姝手邊的杯子倒滿,淡聲:“沒紅糖水,喝點熱的吧。”
沈惟姝盯着水杯沒動,直到水面上最後一絲細小的波紋消失,她才低聲:“我才不喝紅糖水……”
林爾峥沒聽清:“嗯?”
沈惟姝垂着眼簾沒看男人,稍稍提高音量:“我說,痛經喝紅糖水并沒有用。”
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摸出手機。
沈惟姝餘光瞟過去,發現屏幕上顯示着一個搜索頁面:
【女生痛經怎麽辦?】
沈惟姝愣住,唇邊随即微微翹了起來。
擡眼對上男人的視線,她又趕緊拉平嘴角。
“我痛經要喝……”窺屏被發現,沈惟姝倏地心虛,随口瞎謅着,“要喝紅茶的!”
男人蹙了下眉,半信半疑:“紅茶?”
“對!”沈惟姝臉不紅心不跳地重複,“反正我痛經就要喝紅茶。”
她朝男人的手機示意,“那上面說的,也不是都對的。”
“是麽。”林爾峥又看了兩眼,收回了手機,“還有哪兒不對啊?”
沈惟姝撇撇嘴,歪頭,“我不告訴你。”
還挺傲嬌。
林爾峥挑了下眉,又低頭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那這個能告訴我嗎?”
沈惟姝湊過去,看見搜索欄上打出一行字:
【如何哄好一只傲嬌的豬豬?】
她愣了下,掄起手上的靠墊在男人肩上砸了一下,“你才是豬!”
——亦嗔亦怒的少女姿态,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林爾峥唇邊彎了下,不惱反笑。
他把灌滿熱水的牛奶瓶又擰了擰緊,拿了條幹毛巾在瓶身上裹了兩圈,然後把瓶子慢慢往沈惟姝的小腹上貼。
“燙麽?”
男人的聲音也像隔着衣料的熱水一樣,低醇溫熱。
暖意籠上小腹,沈惟姝心尖也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又熱又軟。
她抿唇搖搖頭,伸手拿住了瓶子。
兩人一時無話,氣氛透出溫存,又有些朦胧的暧昧。
過了一會兒,林爾峥又問她:“還不餓?”
沈惟姝點了點頭,“不餓。”
估計是下午練失速練的,到現在她胃裏還有點不舒服,沒什麽胃口。
“那你先睡會兒吧。”男人站起來,高大的身軀立時投下陰影,“我來弄點吃的,你醒了吃。”
“你還會做飯?”沈惟姝意外道,似是不信。
男人走到廚臺邊,側頭瞥了她一眼。
“喂飽一只豬豬,還是沒有問題的。”
沈惟姝輕“切”了一聲,嘴角又不由彎了。
豬豬。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只有他才會這麽叫她……
看着廚臺邊男人的背影,不知道怎麽,沈惟姝有一瞬不真實感。
她突然又想到什麽,眼睫慢慢垂睫,小聲:“你……”
有很多想問他,又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他到底,為什麽會來這裏?
他能呆多久呢?
會不會明天就要走了……
林爾峥轉過身來,眼神詢問。
沈惟姝趕緊收斂神色,眨了眨眼,“沒什麽,就是……”
“明天,就是老瓦帶我了吧?”她狀似不在意,卻一直吞吐,“其實,你倆的方式還挺不一樣的,我怕我——”
“明天還是我。”林爾峥徑直打斷女孩的試探。
他直直看着她,“我明天不走。”
沈惟姝:“……我又沒問你走不走。”
林爾峥一臉看透的表情,“嗯,是我想告訴你。”
他又笑了下,無奈搖頭。
別扭的小姑娘。
別扭的小姑娘起身往卧室走,步伐明顯比輕快了不少,嘴角還挂着細微的弧度。
這間宿舍是個小套二,她和聞靖一人一間卧室,共享客廳和洗手間,還有一間開放式的小廚房。不過她倆都不怎麽會做飯就是了。
沈惟姝進了自己的房間,突然輕“啊”了一聲。
“怎麽了?”外間的男人問。
沈惟姝嘀咕:“臺燈突然不亮了。”
林爾峥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她卧室門口,“我進來了?”
沈惟姝“嗯”了下,他才進去。
男人切斷床頭櫃旁的電源,一手拿起臺燈,“好像不是燈泡的問題。”
看着林爾峥立在床邊專注鼓弄臺燈,沈惟姝的心突然古怪地快跳了兩下。
除了爸爸,他還是第一個人進她卧室的男人。
沈惟姝下意識打量自己的房間。
嗯……雖然不至于無法直視,但也稱不上井井有條。
唉,早知道就做一個精致的豬豬女孩了。
目光掃至床頭,她心裏一跳。
枕頭旁邊,帶蕾絲的粉白色內衣正大落落躺那兒,一個罩杯就掉在床邊……
沈惟姝趕緊看男人——好在他關注點都在臺燈那兒,并沒有注意到什麽。
她走到床頭,側身擋住男人的視線,暗搓搓地把那片蕾絲往手裏收
正想用被子把內衣壓住時,突然“啪”地一聲輕響,臺燈重新亮起。
林爾峥一回頭,就看到女孩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半趴在床頭。她抱着棉被,腰肢微微塌着。
他的視線在她起伏的腰臀曲線上停留兩秒,又撇開。
“肚子又疼?”
“……不是。”
沈惟姝不自然地咽了下嗓子,“我是睡不着。”
男人揚眉,“睡不着?”
“是啊,不行麽?”沈惟姝咽了下嗓子,生硬道,“我睡前一般都要跟聞靖說會兒話,或者跟我媽打電話才行……”
林爾峥“哦”了一聲,玩味的尾音微微拖長:“原來,你睡覺還要哄的。”
沈惟姝:“……”
男人氣音輕笑,“也是,小朋友都要哄的。那來吧——”
他伸手拍了拍床邊,“哥哥哄你睡。”
沈惟姝一驚,氣息都停了一拍:“你,你亂叫什麽!”
她睫扇微顫,耳尖也紅起來了,“什麽哥哥……你就是個老叔叔!”
男人輕嗤。
以前是她想叫哥哥他不讓,結果現在……
叔叔都不行了,還“老”??
“行,那老叔叔哄你睡。”男人咬重“老”字,又擡手拍了拍被面,“來。”
沈惟姝垂着腦袋默了兩秒,一把扯開杯子,把自己和內衣都裹在了裏面。
躺下後,別說睡覺,沈惟姝渾身都是僵硬的。
如卧針氈。
或許是因為躺着的她,看男人更加高大,他的存在感鋪天蓋地。
或許就只是因為,他在她的卧室裏,而她躺在床上。
單是這樣的場景,就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室內靜谧,床頭只亮一盞昏沉沉的暖光。
交織明顯的呼吸聲,讓本就暧昧的氣氛更加濃厚。
林爾峥立在旁邊看着她,黑眸深黯。
沈惟姝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卻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動了一下。
忽然,男人一手撐在床頭,毫無預兆地欺身下來,快速靠近。
沈惟姝呼吸停滞,血氣全部往頭上湧——
林爾峥弓身,坐在了床邊的地板上。
沈惟姝:“……”
沈惟姝在被子裏攥緊的手松開來,心還是突突跳得厲害。
這要能睡着,就有鬼了。
她沒好氣地推了男人一把,想讓他出去。
“你坐這兒幹嘛?”
林爾峥沒動彈,“不然呢?”
他慢慢挑起一側眉,似笑而非的:“躺你床上?”
沈惟姝:“!”
沈惟姝的臉瞬間漲紅,隔着被子踢了男人一腳。
“你,你惡心……”
可是腦中已經不自覺跳出假設:
如果當年高考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沈惟姝偏頭看了眼自己皺巴巴的床單。
那他要來這邊看她的話,他們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躺在——
沈惟姝臉上一熱,趕快晃了晃腦袋止住臆想。
林爾峥蜷起一條腿,手随意搭在膝上。
“都怎麽哄你睡覺的啊?給你講個故事?”
他側眸看她,“三只小豬?還是小白兔大灰狼?”
沈惟姝:“……”
林爾峥揚眉,“不對?”
“那拍着你睡?”
說着他擡起一只胳膊放到被面上,真的開始一下一下拍她。
男人的手掌隔着被子覆在她身上,力道不輕不重落在她腰間。
沈惟姝後背一僵,半邊身子突然都麻了。
她刷地推開男人的手,攏緊周身的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
林爾峥輕笑了下,斂正神色。
“給你唱首歌吧。”
沈惟姝怔住,“唱什麽?”
男人翹起唇邊,“搖籃曲?”
沈惟姝輕哼了聲,刷地裹起被子不理人了。
男人又隔着被面拍了拍她,“那你說唱什麽?”
沈惟姝把頭伸出來點,垂睫思索。
當初,他抱着吉他給她唱了那首《17》後,她就再也忘不了他唱歌的模樣。
她曾經還期待過:要是每年過生日,他都能給她唱首歌就好了……
想了一會兒,沈惟姝突然問:“你是港城人?”
男人輕“嗯”了聲。
她眨眨眼,“你會說粵語吧?”
林爾峥阖了下眼皮,無聲默認。
沈惟姝來了精神,“那你給我唱首粵語歌?”
其實她壓根沒怎麽聽過粵語歌,就是想知道他講粵語是什麽樣的。
林爾峥單手撐住地板又往床邊靠近了點,垂眸片刻,才緩聲開口。
像大提琴拉動琴弦,第一個低沉的音符便撥動了她的心弦。
沈惟姝聽不懂歌詞,但覺得男人磁性的聲線,配上這些抑揚頓挫的字眼,有種渾然天成的味道。
臺燈從他的側臉處打下來,男人的半張臉浸潤在光線中,根根分明的眼睫帶着油畫般的質感,眉宇和輪廓都有朦胧的溫柔。
恍惚之間,沈惟姝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歲的最後那個晚。
她在臺下看着抱吉他的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全部的渴望與夢想。
而現在,看着他,她又看到了自己一整個青春……
一曲畢,沈惟姝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這是什麽歌啊?”
林爾峥喉尖滾了下,“睡公主。”
沈惟姝很慢地眨了下眼,“是沉睡的公主的意思嗎?”
他輕“嗯”了聲,“應該是。”
不知道是不是唱歌的緣故,男人的聲線含啞:“歌詞翻譯過來是:如被你吻醒,由世俗做證;如沉沉睡了,公主終再蘇醒……”①
被你吻醒,沉沉睡了的公主。
沈惟姝沒由來想起林爾峥的英文名字:Arthur。
後來她才知道,Arthur,是亞瑟國王,也是凱爾特神話中的騎士首領。
他是騎士。
那麽,他也有要守護的公主麽……
“好了,快睡。”男人出聲催促。
沈惟姝擡手把腦後的頭發撥到一邊,往被窩裏又縮了縮。
她小聲:“我還是睡不着……”
她想起今早男人從巨大的黑色直升機中踏出的場景……
像遇見他那天一樣,他又是從天而降,毫無預兆地出現。
直到此刻,沈惟姝都還有一種飄飄然的虛幻感。
總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夢。
那會不會等她醒來,他就又不見了?
女孩一直睜着大眼睛定定看他,林爾峥輕嘆出口氣,似是無奈。
他伸手掖了下她的被角,哄小孩一般:“你先閉上眼睛。”
沈惟姝又看了男人幾秒,才慢慢閉上眼。
混沌的黑暗中,頭頂有重量輕輕落下來——男人的手指摩挲她的頭發,絲絲沙沙的觸感。
熟悉而炙熱的氣息靠近,為她唱歌的聲音在耳畔低低響起:
“晚安,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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