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奉承

壽大伴正恭恭敬敬等着收回藥碗走人,突然就瞧見官家背對着自己比了個手勢。

他立刻緊緊盯着,官家先是右手在背後虛虛一抓,然後又以拇指、食指、中指輕描淡寫一捏,作為打小跟官家一起長起來的內侍,壽大伴向來是不用官家說,一個眼神就能明白,他立時明了,端上托盤接過藥碗,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官家也十分信任壽力夫,認為自己的意思他定然看懂了。

溫離慢還被苦得舌根發麻,并沒有發現這兩人私底下的動作,本來她沐浴完有些困意,這會兒藥一喝,全然不困了,跪坐在床上,兩手撐在身前,魏帝松開手,改而握住她纖瘦的肩膀:“睡吧。”

按理說帝後新婚第一日,該有宮妃們前來拜見,但如今宮妃們都被禁了足,還不知道要到哪天哪月才能放出來,這自然是免了。而殿下帝姬們也要前來,但時間上自然由魏帝做主,讓他們等着便是。

除此之外,還有兩位幸存的先帝之女,見不見都無所謂。

魏帝将宮妃們一禁足,根本沒人敢給她們傳遞消息,哪怕是殿下帝姬,也無法向宮中遞信,魏帝厭惡有人違背自己的命令,因此帝後大婚,被禁足的張嫔方姬等人甚至都不知道,若非看見宮中升起的絢爛花火,也不敢朝這方面想。

雖然都傳言說官家将那趙女帶回蘭京是要立她做皇後,可宮妃們心中總有些不信,雖說入宮或是自願,或是被家族送進來換取利益,可既然能被選中,年輕時自然也是水靈靈的美貌。

在宮中二十年,尚且不得官家歡心,許多人連位份都沒升過,入宮是什麽樣,二十年後便還是什麽樣,除卻剛入宮那年,官家對後宮略有興趣,此外她們一年到頭能見着官家一面便不錯了!

既是對宮妃們都如此,又為何要對趙女另眼相待?

實在是令人又妒又恨!

宮妃們不敢怨恨官家,只能去恨鸠占鵲巢的趙女。

這個夜晚,除卻溫離慢之外,無人能安然入睡。

她喝完藥後說是不困,在龍床上坐了會兒,卻又開始打盹,魏帝始終冷眼瞧着她,她先是坐着,随後小雞啄米般點頭,最後居然就勢趴在了被子上,兩只小手疊在一起枕着臉,呼吸輕淺平穩,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完全像個小孩子。

若是着了涼,少不得又要大病一場,說不定會香消玉殒,而他現在還不想讓她死,所以魏帝只得将她扶起來讓她躺下,再給她把被子蓋上,她睡得很沉,這樣的動靜都沒被弄醒,等魏帝也躺下,她便習慣性追随着熱源靠了過來,依偎在他胸膛上,一只手還抓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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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緩緩合上眼。

因着大婚不必上朝,但到了五更天,無需壽力夫來叫,他還是醒了,懷裏的溫離慢還在睡,睡姿都沒什麽改變,臉蛋浸潤着淺淺的粉,像是雪地裏沾染上的桃花色,淺淡又潋滟。

這世上可憐的人有許多,溫離慢很可憐,但她并不是最可憐。

他殺過的人更多,搖尾乞憐的、下跪求饒的、堅貞不屈的――那些人裏,似乎也有如溫離慢這樣懵懵懂懂,連自己的命都抓不住的人。沒有人不怕死,但有些人擁有堅定的信念所以寧願慷慨赴死,難道就溫離慢特殊?

即便她是女人,可魏帝又不在意對方究竟是男是女,只要有趣就行,能讓他感受到樂趣就行。

溫離慢不怕死,卻會疼,那些脊梁骨停止不肯彎腰的人,會在他的恐怖之下生出畏懼,只是他對如何折磨女子的身體沒有興趣而已。

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能被左右生死的更是數不清,當他決意留下她,不殺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不一樣的了。

“官家。”

直到壽力夫的聲音響起,魏帝才重新睜開眼睛。

“殿下們已經到了,正在殿外等候官家與娘娘召見。”

魏帝瞧了眼懷裏熟睡的女郎,不鹹不淡道:“讓他們候着。”

“是。”

這一候,便是好幾個時辰,因為擔心來晚了會惹官家震怒,殿下們趕了早,而溫離慢昨天一天折騰,雖然已經删繁就簡,但她仍舊累得不輕,只要前一天她覺得疲憊,次日便會睡很久,當她清醒時,已是快要日上三竿。

平時睡醒了魏帝早已不在,今天他卻還沒有起身,溫離慢一睜眼,先擡頭,發出一聲:“嗯?”

“醒了就起來。”

她睡得有點懵,用手揉了揉眼,慢吞吞地撐着他的胸膛坐起身,還打了個呵欠,一副海棠睡未足的模樣。

得了吩咐,宮女們手捧物品進入內殿,壽力夫則為官家更衣,收拾好了後,他便坐在龍床上看溫離慢。

她做什麽都慢吞吞的,不急不忙,為了使她氣色看起來更好,今日又用了些胭脂,點在瑩白的臉頰上,透出淡淡的粉,也使得她看起來更加嬌嫩,到底是年輕女郎,才顯得這樣好顏色。

随後用了一碗小米粥,又吃了幾塊糕,略微填了下肚子,才跟在魏帝身後朝外殿去。

按照規矩,确實是應當皇後在後,帝王在前,魏帝走了兩步發覺不對,他身高腿長,從前在趙國時,還因這樣扯得溫離慢險些發病,于是他停了下來,他這一停,前後左右的宮人及壽力夫都要停,溫離慢緩緩跟上,他才朝她伸出手。

也沒說話,溫離慢卻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這樣的話,便不是帝王先行,而是帝後并肩。

壽力夫眼觀鼻鼻觀心,什麽不合規矩,他通通都不懂,在官家這裏,官家就是規矩。

終于能進入外殿的五位殿下、兩位帝姬,已經先帝所出的兩位帝姬,在帝後二人到達之前便已跪在了地上,魏帝帶着溫離慢在上首落座,松開她的小手,放在了桌上,指節輕輕敲擊桌面,面上仍舊是捉摸不透的神色,“起身吧。”

衆人紛紛謝恩,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溫離慢自己與阿父關系不好,卻見過弟弟妹妹們如何跟阿父撒嬌,可魏帝的這些兒女在他面前簡直比臣子們還要拘謹,陸恺尚且敢在魏帝心情愉悅時大着膽子說兩句玩笑話,這些金枝玉葉卻始終低着頭大氣不敢喘,完全不像是父親與兒女。

幾位殿下也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見溫皇後,而帝姬們則是初見了,心中便是有不服,也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只是溫離慢實在是生得過分美麗,她這樣的容貌,本就不似人間所有,今日她也只是簡單梳了妝,頭上甚至只有幾根鳳簪,卻比盛裝打扮的帝姬們更加奪人眼球。

而殿下們的想法則更直接一些,這樣的絕色,也難怪父皇如此荒唐,換作誰能抵擋呢?

在先帝的兩位帝姬眼中,則又是另外一種想法。

這位兄長登基後,她們雖存活了下來,但日子并不好過。往日先帝還在,她們是帝姬,那時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卻連出個門都要看人眼色,毫無皇族高貴,連帶着家中兒女的婚事都難求。

畢竟是先帝之女,官家幾年都想不起來她們一回,連他自己的兒女都沒管過,何況是外甥外甥女?

這樣冷血至極的人,想從他手中求個恩典,真是比登天都難!

可這位溫皇後,瞧着脾氣似乎軟和多了,眉目如畫的模樣,美則美矣,卻掩不住稚氣。從趙國遠道而來,無親無故,想必很是惶恐不安吧?而且朝中對她這位亡國皇後風評也不是很好,按理說,這正是她彷徨局促的時候,倘若能趁此機會,與溫皇後打點好關系――

以皇兄對她的寵愛,溫皇後吹吹枕頭風,她們的前程不就來了?

因此,兩位先帝所出的帝姬,還有封號的,分別叫安康與平寧的兩位,立刻對溫離慢展現出了極大的善意,“皇嫂當真是美貌動人,連同為女子,又是這個年歲的臣妹,都覺着心動呢!”

魏帝瞥過來一眼,立馬叫安康帝姬心內發慌,但她又感覺官家并未生氣,于是努力維持着笑容,又誇贊道:“美人配英雄,皇嫂與皇兄真是天生的一對。”

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對着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郎喊皇嫂,又滿面真誠,也難怪,先帝在時,她日子過得好,先帝被魏帝誅殺,她也能活命。

平寧帝姬見官家沒有震怒,心裏大罵安康雞賊,也連忙道:“不錯不錯,臣妹也是第一眼瞧見皇嫂便覺着親近,皇嫂合該是咱們大魏皇室中人,真真是美極了,方才臣妹連話都忘了說,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塵呢!”

溫離慢從未被人這樣誇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看,因此下意識朝魏帝看過去,有點茫然。

蓋因在她十七年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熱情到殷切的同性,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但她自帶沉靜的氣質,這滿是疑問與茫然的眼神只魏帝看得出來,叫安康平寧兩位帝姬看,那便是這位溫皇後小小年紀,卻是難得的沉穩,怪不得為皇兄所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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