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改變

自薛敏說了半夜饑餓是有孕的正常表現後,溫離慢便理直氣壯的要求一日吃四頓,半夜餓醒了再也不藏吃的,而是雙手搖晃官家,等官家被她叫醒,再心滿意足地吃到飽,唯一就是一點,夜裏這頓官家不給吃糕點,這讓溫離慢有種想要繼續藏吃食的沖動。

可惜的是小木箱子被官家沒收了,最終她偷偷藏東西的事情沒能瞞住,溫離慢老老實實被訓了一頓後,難得反應快了一回:“……官家怎地知道我藏吃的了?”

再聯想到自己那不翼而飛的糕點,兇手是誰似乎已經非常明顯,溫離慢睜大了眼睛:“啊……我的……”

“你的什麽?”

官家面不改色,“你大半夜的偷偷爬起來到床腳處翻找東西,找不着了回床上來哭,朕還能不知道你私自藏了吃的?這波是你自己露了馬腳,反倒怪朕?你還講不講理?”

溫離慢說不過他,只好伸手打他,打了兩下官家都不還手,她氣哼哼的,心裏憋足了勁兒,到了半夜,她果然又餓醒了,先是翻個身,然後湊到官家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他沒動。

鑒于有過他裝睡騙她的惡行,溫離慢不相信官家是真的睡着了,若是真睡着,昨天晚上她下床找藏起來的糕點,他是怎麽知道的?當時官家與她掰扯時,溫離慢忘了說,後來才想起來,明明她是找不到吃的回床上睡覺時才哭的!

她一對上官家便時常犯呆,反應也慢,這下不知道官家是真睡假睡,溫離慢想了想,決定試探一番。

她先捧着他的俊臉親了一口。

等了等沒反應,便一路親下去,這些招數全是跟官家學的,往日是他用在她身上,今日乖學生活學活用,全拿來挑戰他的自制力,親到喉結時他便受不住了,伸手将她捉住:“沒規矩。”

溫離慢眨巴着眼睛看他:“官家明明沒睡卻騙我,官家才沒規矩。”

天底下還有人敢說他沒規矩呢,只官家不舍罵她,只得揪她耳朵一下算作懲戒,溫離慢随即盤腿坐在床上,兩只手放在官家臂膀上搖來搖去:“餓啦餓啦,我餓啦。”

一天天的淨知道找事,官家坐起身,睨她一眼:“……磨人精。”

溫離慢假裝沒有聽到,快快樂樂等飯,禦膳房有人守夜,很快便送來了一籠水晶蝦餃,溫離慢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官家覺着她這副模樣十分的沒有出息,便提醒道:“擦擦口水。”

溫離慢下意識摸了摸嘴巴,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流口水,不高興地撓了他一下。

蒸籠一打開,裏面蝦餃的鮮香更是藏不住,半月形的蝦餃一個個都胖乎乎的,餃子皮透明,可以清清楚楚瞧見裏頭包裹着滿滿當當的粉紅飽滿的蝦仁,又因為蝦仁,看起來便是白裏透粉,光是從外表來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這一籠蝦餃個頭都小,頂多兩口就能吃完,一籠共有十只,排列的整整齊齊,随之送來的還有一小碟子香醋,溫離慢迫不及待想吃,她乖乖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官家,官家将筷子拿起來親自喂她,免得她自己餓着肚子吃起來着急。

面皮看着薄且透明,實則十分有近道,而裏面的蝦餡兒嫩滑鮮香,汁水豐富,蝦仁用蛋液裹過,因此除卻蝦的鮮,還有雞蛋的香,再加上切碎的筍子丁,真是令人舌頭都要跟着一起吞下去!

溫離慢覺得不是自己饞,而是肚子裏的小孩饞,所以她盡量克制自己過于渴望的目光,因為有點燙,所以先咬掉半個,剩下半個推了推官家的手腕,意思是讓他也吃。

一共就十只,官家怎麽會跟她搶?便只專注喂她,第二只水晶蝦餃沾了一點點醋,有了醋做提味,溫離慢覺得好吃到自己頭發都炸開了!

最後她一共吃了八只,剩下兩只非要官家吃,她從不吃獨食,藏起來的除外。

吃好了宵夜,再以香湯漱口,又被官家強硬地牽着繞着內殿走了一圈,溫離慢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賴在官家懷裏不肯動,要他抱着去睡覺才可以,而且不承認是自己懶,非說是肚子裏的小孩懶。

官家不跟她計較,他不愛提她肚子裏那個小孩,恨不得它不存在,溫離慢躺下後很快便睡着了,他在她身邊躺下,她就很自然地朝他懷裏拱,官家摟着她,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只有在溫離慢不知道的時候,他才會如此,平時不敢叫她知道,只得随着她樂觀的活,可他沒有一日睡得好,總覺得若不時時刻刻看着她便不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官家才入睡,又是光怪陸離的夢,他在夢中沾染滿身鮮血,想要抱她,又驚覺會将她弄髒,待到自夢境中掙紮而出,壽力夫正在內殿外隔着屏風喚他起床,又到了早朝的時辰。

接下來幾日,溫離慢該吃吃該喝喝,一日要吃四頓飯,還不算飯點以外的零嘴跟蔬果,官家也召了薛敏,問了許多有關女子孕期之事,免得再遇到時手忙腳亂,他還親自做了記錄,将薛敏所說記載下來,多看幾遍牢記于心才不會忘,否則她一哭,他便慌了神,腦子裏什麽都想不起來。

算算日子,她是四月下旬在弋房山狩場時懷上的,如今七月底了,将将滿三個月,頭了這消息壓根兒沒傳出去,除去太和殿的宮人及太醫院的禦醫們外,便是天子近臣也不知溫皇後有孕。

官家本就沒打算昭告天下,皇宮雖戒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可他不願去賭那極小的可能性,誰知計劃趕不及變化,八月的第一天夜裏,溫離慢照舊起來吃宵夜,吃了兩口突然吃不下了,沒等官家問她,她便哇的一聲盡數吐了出來,本就沒吃幾口,又餓着肚子,這一吐,便一發不可收拾!

官家問過薛敏,自然知曉女子孕吐乃是正常現象,但溫離慢身體與尋常女子不同,她吐得這樣厲害,連喝水都要忍不住,更何況是進食?

當天晚上,整個太和殿燈火通明,太醫院亦是人仰馬翻,溫離慢靠在官家懷裏,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因此努力想要壓抑想吐的欲望,她吐得太厲害,胃裏又沒有什麽食物,反胃如此強烈,導致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臉色也随之慘白!

薛敏連忙為她施針,只是治标不治本,僅能給予溫離慢片刻寧靜,她慢慢在官家懷裏睡了過去,一口東西也沒吃。

薛敏心裏直打鼓,頭三個月娘娘懷相甚好,胃口也不錯,所有人都慶幸,惟獨他心中擔憂,如今頭三個月過去,剩下的日子才真真叫一只腳踏進鬼門關,能不能熬過去,只能看造化了。

昨兒個還好好的,吵鬧耍賴想吃甜糕的女郎,今兒個便氣若游絲面色慘白,官家小心翼翼地抱着,動都不敢動,她好像不能平躺着睡覺,只能這樣趴在他懷裏,他便幹脆坐着讓她在懷裏睡,眼神冰冷,臉色極為難看。

溫離慢吃不下的不僅僅是宵夜,還有正常的一日三餐,吃什麽吐什麽,甚至有些食物剛剛送來,她便已經捂着嘴開始吐,有時就是喝兩口水,胃裏空落落的難受,便忍不住要将水都吐出來。

她什麽都不想吃,且吐得太厲害時心髒也極為不适,喘不過氣,于是她把更多的時間都拿來睡覺,玩是不想玩了,故事也不聽官家念了,成日躺着睡覺,但沉睡時眉頭也因為病痛微微蹙着。

不僅如此,她連藥都喝不下。

晚膳時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吃了點進去,剩下的怎麽都不願意吃,覺得到了極限,再吃肯定要吐,官家拗不過,只得如她所願。

可藥是必須喝的,否則她身體承受不住,藥碗一靠近,溫離慢原本想一鼓作氣全部喝下去,沒想到捏着鼻子都不行,她只要一想到那藥的味道,就不受控制地開始反胃。

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還吐了不知多少回,胃裏的食物早已吐了個幹淨,到最後竟連苦膽汁都吐了出來,眼睛也因為強烈的嘔吐而酸澀流淚,官家因此暴跳如雷!

“這也沒辦法,那也沒辦法,那朕留你們何用?!”

除卻薛敏外,還有數名專精婦科的禦醫跪在地上,一個個體似篩糠,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擡。

他們都給溫皇後號了脈,可婦人有孕,随着每個人的身體狀況,反應也各自不同,若溫娘娘身體康健,他們可施針開方,對症下藥,但前提條件是溫娘娘沒有娘胎裏帶出來的大病!

藥不能随意開,針不能随意施,一切能起到效果的方法都不能用,別說是禦醫,便是大羅神仙降世也要斟酌再三!

官家連發怒都不敢太大聲,溫離慢吐了好久,好不容易又睡着,他怕吵醒她。

壽力夫在邊上看得也着急,能用的法子全都不敢用,怕在娘娘身上出什麽岔子,可再不想想辦法,餓都要餓死了!這兩日娘娘吃不到一碗飯,藥也一口沒喝,整日昏昏沉沉的在睡,連句清醒的話都沒有。

眼下壽力夫還必須在這兒盯着,他怕官家一個震怒,直接把這些禦醫全拉出去砍了,旁人可不敢勸,他好歹跟了官家二十來年,還算有些薄面,不盯着不成。

自打有了溫娘娘,官家許久不曾這樣失控,只是這回,若是官家真動了殺心,一睡便人事不知的溫娘娘怕是沒法出來阻止了。

誰知官家明明暴怒到雙眼都變得血紅,最終卻冷靜下來,轉身進了內殿,壽力夫終于松了口氣,問薛敏:“薛禦醫,難道當真沒有什麽法子了?”

薛敏苦笑:“壽大伴,倘若有法子,我何苦不說出來?我的命便與娘娘的命息息相關,娘娘若是有個好歹,官家豈會放任我茍活?娘娘生來有心疾,能活到現在已是上蒼垂憐,我曾見過一些天生心疾的患者,便是有良醫診治,珍稀藥材,能活過二十五歲者也寥寥無幾,更何況娘娘的底子早就壞了,她跟了官家才過上好日子,又如何去彌補頭了那吃盡苦頭的十來年?”

有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便如吸血的水蛭,瘋狂吸取她的生機來喂養自己,即便如此,溫娘娘也不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孩子,那孩子患有心疾的可能性也十分大,薛敏哪裏敢打包票?

“那,那難不成便看着娘娘活生生餓死?無論如何,你總得想個法子啊!”

薛敏搖頭道:“為今之計,只有試着看娘娘不排斥哪些食物,能吃得下稍稍多吃些,除此之外,已別無他法。”

這不過是個開始,胎兒會越長越大,而娘娘的身體差不多也将要油盡燈枯,薛敏知道,到那時,自己離死期,怕也不遠了。

“這、這……”

壽力夫說不出話。

“早在最初,我第一次為娘娘號脈,當時我便知道,她只是瞧起來康健,實則經不住絲毫風吹雨打,脆弱無比,一點點小毛病都可能要了她的命,那時我斷言,她活不過二十歲。後來官家将她帶回大魏,珍稀藥材、人參靈芝,天底下最優秀的大夫都彙聚于此,也不過是讓她活得不那麽痛苦……”

壽力夫從不知薛敏竟也話這樣多,他這兩年多來壓力極大,卻又不得其法,就像是要求太陽從西邊出來,此等違背常理之事,根本就沒有可能!

薛敏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他無人可傾訴,更不敢與旁人說溫皇後命不久矣,時間一長,壓力堆積于心,整個人宛如一根緊繃的弦,說不準哪天“嘣”的一聲便斷了。

“我問過娘娘,問她從前十七年,都是怎樣過來的?她如實告知,我才得知,她不哭不笑,自然不疼不苦,世間萬物她感受不到,旁人欺辱她也當作過眼雲煙,便是發了病,忍一忍便好了……可這世上,哪有能忍過去的病?!那都是耗費了生機來換的代價!”

“她如今會哭會笑,這不是什麽好事,不過是她的催命符,情緒起伏過大,只會加重心髒負荷,因此我才百般告誡,娘娘生活的環境要安靜,要維持平和心情――可人這樣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

并不是每次請平安脈官家都會在,薛敏對着溫皇後會比較鎮定,他也曾告訴過溫皇後,若是想活得更長一些,像她從前那樣才最好。

可她卻說――人這樣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自己願意去愛,願意去哭去笑,大夫又能怎樣幫她?

只有官家能看到孩子般天真爛漫的溫皇後,而在薛敏印象中,溫皇後是個活得極為通透之人,便是癡長了她幾十歲的人,都沒有她那樣的心胸。

她生在這世上,該幹幹淨淨的來,幹幹淨淨的走,卻沾染了世間情愛,以至于年紀輕輕便要玉殒香消,薛敏生而為人,焉能不為之嘆惋?

不是他不願救,不是他不肯救,是他救不了。

薛敏一時情急,說了這樣多的話方覺失言,其實他還想說,并非溫娘娘不說便是無恙,她已經習慣了忍耐,許多時候略微一點點不舒服,她都不會說出來,從前是說出來無人管無人問,如今是不想叫官家擔憂,情愛便是這樣美好,又這樣令人苦痛。

壽力夫原本只想着,有了溫娘娘,官家活着也有滋有味,因此他盼着溫娘娘長命百歲,能久伴官家左右,時日一長,他亦不由對溫皇後充滿憐惜,覺得她完完全全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溫柔可愛、天真爛漫,與官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若是上天憐憫,叫他們相遇,又何苦要棒打鴛鴦,使得有情人生離死別?

這種無力感,正如二十年前,官家飽受頭疾之苦,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而無能為力時一模一樣。

都說人定勝天,可天意不成全,人力又能如何?

官家不在意外頭在說什麽,他只是抱着溫離慢,讓她在懷中入眠,許是他身上的氣息令她感到安全,因此睡得很熟,官家時不時便要低頭看看她,怕她沒了呼吸,怕她再也不睜開眼睛。

往日他也常常讓她在懷裏睡,然後順便讀讀書,看看折子,今日卻什麽心思都沒有,只眼都不眨地凝視着她,看到她眼下淡淡一片烏青,心如刀絞。

此後幾日,官家始終不曾露面,連早朝都沒有上,一時間,文武百官議論紛紛,有些嗅覺敏銳的人便察覺了個中情由,只是不敢窺探。

太醫院對此束手無策,溫離慢自己也不想死,便強打起精神嘗試什麽食物能入口,只是吃得沒有吐的多,有些聞起來不排斥,可一到嘴裏便不是那麽回事兒,還有些吃都吃下去了,轉頭便覺得令人作嘔,如此種種,迅速使她身上長出來那少得可憐的肉消了下去。

而官家始終不早朝,也令一些人動起了不該有的小心思。

烏衣衛回禀,安康帝姬再次換乘大皇子府的馬車,與大皇子密謀,足足兩個時辰才從皇子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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