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涼秋
素衣、盤發、素顏,女子彎腰從井裏打上來水倒在水桶,又晃悠悠的提着水桶走進食房,端上鍋,起火,倒水,洗米洗菜,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趁着煮米的功夫拿着斧頭坐在木頭小凳子上彎腰砍柴。
家裏用的是磚瓦混合着土呸蓋成的,前面用荊棘和枯木圍了個小院子,還能看見院中種着的糧蔬。
此時離午時已過了許久。
齊硫敲了敲木栅欄前的門,“恩娘,又見了。”
在院中砍柴的恩娘連忙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手,走到門前,隔着木栅欄,眼裏帶上些警惕和疑惑,“您。。。這是?”
秀才友好的笑着,“我們只是有事想問你,可以讓我們進去嗎”
縱然才剛剛見過,這三位公子又幫自己解了圍,但突然又找來自己的家中,恐怕仍誰都心生懷疑。恩娘的手在身上無意識的摩擦,不知道應不應該開門。
齊意想了想,輕聲道,“我們是賀長昭賀公子的朋友。”
恩娘猛地擡頭看着他們,眼裏是震驚和了然,以及被人揭開傷疤的隐痛埋在眼裏,低着頭,搖了搖牙打開了屋門。
他們進去後突然從屋裏跑出來了個七八歲大的孩子,一臉睡意朦胧,看樣子是剛睡醒,小心的跑到娘親的身邊躲在她身後,弱弱的叫道,“娘”
恩娘摟住小孩,“公子。。。屋裏坐吧,食房在煮米,我先去看看”說着将身後的孩子拉了出來,鼓勵的笑着讓他将客人帶到廳堂。
三個人坐在不大的屋中,廳堂旁邊還有兩間想通的屋子,用深色的布簾隐約蓋着,屋裏的主奉位上挂着黑白的布,一眼便知曉是做什麽的了。
小孩掂着腳在高高的木頭桌上到了茶水,一杯一杯的端過來,齊硫笑着給他說聲謝謝,小孩臉紅着跑去食房了。
秀才打量了幾眼屋子,給齊硫交換了個眼色。
死了男人,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恩娘将飯食準備好後,讓小孩在食房吃飯,不要亂跑,自己去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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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走進去前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扶了扶發髻,即便自己再可憐,再艱難,窮人家的尊嚴還是要有的。
“公子想問什麽就請問吧。”她道。
齊硫開口,“恩娘,抱歉。”婦人搖了搖頭,“無妨。”
齊硫點頭,讓秀才問。
秀才拿出一張宣紙平鋪在案桌上,恩娘只看了一眼,眼中便積滿了淚水,卻是強忍着沒掉下來。
“可以告訴我李某在自缢前的幾天可又什麽異于往常的地方嗎”
婦人用手背堪了堪眼淚,輕蹙眉頭,“沒有。他。。。與平常一般,沒有什麽特別不同的地方。”
秀才點頭,繼續,“可以細說一下嗎”
恩娘慢慢回憶起來。
“那天晨上,他一大早便去田裏清理收割後的稻米杆子,拿去集市上賣一些,剩下的放在家裏燒火時引火用,這季節,農田還不忙,所以他還沒到午時便回來了,吃了午食,與單子便躺床上休息了。我去隔壁與大姐換些稻面,順便說了幾句讓單子上私塾的事。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後,我回去,單子說他爹去山裏打兔子了。”
“兔子?”齊硫問,“他常去嗎”
恩娘搖頭,“常去,這季節,野兔出來拾草過冬,單子正在長身體,他爹隔兩三天便會去大了野兔。然後,直到夜裏,他也沒有回來。”婦人說的時候臉色漠然,仿佛都已經被疼痛麻木了般,“他一直沒回來,山裏夜裏涼,我便去喚了村裏要好的人家男人幫忙尋一尋,最後在田間的地裏找到了。。。找到了早已經涼透的他了。”
她說着,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恩娘仿佛不知道般整個人陷入了回憶中,“衙裏來了人,後來,說是自殺,沒有什麽異常。自殺。。。他爹不愛說話,可卻對我和單子很是疼愛,我們過得很好,還商量着存錢讓單子上私塾。。。怎麽會自殺呢,一瞬間,家都塌了。。。”
齊意坐在齊硫的身邊,他微微側頭看身邊一如平常的男人。
“娘親。。。”單子突然扒在門口,生生的叫了聲。
恩娘摟着單子,小孩仰頭,“娘不哭,單子保護娘親。”
秀才看一眼齊硫,用眼神詢問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齊硫起身走到恩娘面前,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問她,“你可知他爹爹的右腳腳踝處有幾點紅點嗎”
恩娘因為這事被官府的人追問過好多次,卻從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微微一怔後,她認真想了想道,“沒太注意,以前是沒有的,這一段時間,我不太清楚。前些日子因為農忙,他爹回來的很晚,我照顧單子很早便睡了。”
問了這麽久,卻沒有得到重要的東西,齊硫只好向恩娘告了別,讓她保重身體,好好照顧單子,有難處可以來福來客棧尋他。
恩娘對齊硫的印象很好,不過她心性倔強,大概也只會在心裏接受他的這份恩情了。
臨走前,秀才看出來恩娘似乎還有話要說,問了之後,恩娘勉強白着臉道,“可以把這張畫像留下來嗎,窮人家不興這,我、想留下來,想的時候。。。”
秀才将畫像遞到她手裏,恩娘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畫像,像呵護珍貴的寶物般抱在懷裏,朝三人深深附身彎腰。
感謝。
三人走在泥土踏實的小路上,天邊暗淡,荒蕪的農田向着悲涼的蒼穹,無力、寂靜。
“老板,下來怎麽辦”
齊硫拿出名單,側一點身子讓齊意看到。
秀才嘆口氣,“老板,現在天冷,屍體能再放幾日,不過,這一個多月存放下來,官府什麽都找不出來,已經有不少的人家來官府鬧了。”
“賀大人為何會辦菊宴?”齊硫突然問到此事。
齊意平靜的道,“因為官府給出的均是自缢,縱然家中亡了人也不想再追究什麽,只想讓他們入土而安。楚南的其他鎮上均有類似自缢者,直到如今大約是二十多戶人家,賀大人聯合雲河鎮,、雲容鎮、雲饒鎮的官府強令要求将屍體帶回府衙,又趕緊禀告了皇上,為了能解決此事,剛好又到了菊宴的日子,便承擔下來,為了招募有才之人,企圖尋找能能人異士調查此事。”
秀才驚訝的看一眼齊意,“齊大人。。。草民的意思是很少見到大人言談甚多。”
聽見秀才的話,齊硫下意識看向齊意,而那人也剛好轉頭看向自己。
只是一瞬間無意識的對視,便錯過了去。
看他冷漠的側臉,齊意心中隐隐失落。
無話可說,三人在到鎮上後便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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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意一直住在賀府,待他走回去,天色深沉,隐約挂着冷風,将內息調和在腹部流轉,一時間盈滿暖意。
身後散着淺淺的月色,一個人與街上的繁華熱鬧錯過。
不知在想什麽,借着寬大的袖袍,他習慣性的将手放在腹部,卻在一下瞬間又立刻離開了。
手心太涼了,雖然知道孩子還小,他卻舍不得讓它受一點委屈。
剛走到巷口,便看見在門外張望的人,在看見他的時候立刻跑過來,心疼,卻又絮絮叨叨呵斥他,“聞大俠,你這一走一天都沒影,讓我一個人在菊宴忙活,直到現在才回來。。。。。呀,身上這麽涼,都不知道多穿些,用晚膳了嗎。。。。。這麽晚怎麽不吃點呢,都不知道你在忙什麽,快些回來,幸好本公子聰明,讓廚娘在火上炆了鹹粥,大俠也要吃飯呀”
熏黃跳動的燭火下映着暖暖的人影跳動和不間斷的說話聲,在深夜中,不知是誰又因為誰輕笑出聲;又不知是誰在銀光流轉的深夜傷了心扉,關了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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