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個毛病(二更)……
四月初便有櫻花桃花等忍不住雀躍鑽出枝頭, 肆意展示着自己的嬌美,恨不能明晃晃戳進人眼眶子裏,哪怕是夜色都擋不住它們放肆的清香彌漫。
梁久忠提着羊皮燈籠,摸黑沐浴着還有幾分料峭的春風, 面無表情疾步進了大內, 躬着身子換過嶄新的襪子, 這才靜靜進了乾和大殿裏。
“陛下, 殿下從西角門出去了,瞧着是京郊的方向。”
即便今日未有超會,聖人也不曾歇息,待得梁久忠進門時,他朱批不停, 只随意嗯了一聲,梁久忠伺候在一旁再不吭聲。
大概過了兩盞茶功夫,聖人才放下筆,輕輕捏了捏鼻梁, 梁久忠立馬瞅準空檔,替聖人揉捏肩膀。
“遠安……進京了嗎?”閉着眼睛休息片刻,聖人才慵懶問道。
梁久忠聲音柔和得仿佛羽毛似的:“回陛下, 王爺剛從慶寧寺回來, 還在齋戒,并未出府。”
聖人嘆了口氣,睜開眼眸子裏帶着幾分嘲意:“他倒是能穩得住, 這些面子功夫, 他比朕做得好。”
“身為龍子,王爺自是與常人不同。”梁久忠輕聲應和。
聖人蹙了蹙眉,眼裏閃過一抹苦澀:“明德那孩子該是恨朕的吧?”
梁久忠笑出來:“陛下快別這麽想, 您待太子向來寬厚,太子心裏明鏡兒似的,怎麽也不會怨怼君父。”
“君父?呵……”聖人又嘆了口氣,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蒼涼。
梁久忠心裏緊張,聖人這幾天嘆的氣比過去一年都要多。
“你說,是不是因為朕造了孽,才會妻離子怨,這些年為了保住明德的儲君之位,朕做了太多叫他心寒的事情。有時候朕都在想,說不準哪一天,明德就提着劍進了這大殿,朕是一點都不會驚訝的。”聖人輕聲道。
梁久忠嗓子有些幹澀,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良久才低低道:“太子是個仁厚的,他不會做那等糊塗事兒,您的苦心早晚有一天太子能理解。”
聖人臉色淡淡的:“我也不用他理解,我這個君父說到底也沒給他多少父愛,不管朕做什麽,為的都是大乾的江山穩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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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聖人又在心裏嘆了口氣,到底是要傷明德那孩子的心。也許等他百年之後,明德做了聖人,也依然不會懂他此刻的艱難。
“宗正也在宗人府呆了十幾年,他所出的嫡二子又領了殿前都指揮使的差事,總叫朕不那麽放心。”聖人思忖了會兒換了話題,“讓人透話給宗親,就說朕有意調動三衙指揮使。”
殿前都指揮使、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三使統領禁衛軍合稱“三衙”,并沒有上官,該當只聽命于聖人。
可是殷封泰前頭的表現讓聖人覺得,若是三衙之一在他這一派手裏,将來還指不定歸了誰。
宗親知道他的意思,殷封泰就該知道了,是頤養天年還是讓尹明毅退下來,由他自己選擇。
當年的事情發生後,是殷封泰幫了他一把,如今他也給殷封泰個臉面,安靜些把事情給解決。
梁久忠垂着眸子輕聲應下來,過了會兒才遲疑問道:“裴将軍那邊傳信已經到了西南,西北那邊您看可要安排下來?”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聖人閉上眼睛,“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梁久忠瞬間噤若寒蟬,聖人不是覺得他吃裏扒外,可他乃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但凡他知道了的事兒,說不準何時何地就會讓別人知道,尤其是有心算計的人。
件聖人又拿起折子,梁久忠安靜松手,沖着門口的侍人招了招手,等他們重新站回到各自的位置,梁久忠這才安靜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遠安王府內,灼灼燈火下頭,遠安王妃正跪在遠安王面前,淚痕斑斑的臉上滿是蒼白。
“臣妾的父親定會好好替王爺辦事,求王爺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遠安王妃乃是同知樞密院事王檢的嫡長女,王檢兄長的嫡次子所出嫡女,正是如今的二皇子妃。
遠安王神色淡淡轉動着佛珠:“只讓他辦一件小事就叫人抓住了尾巴,若是本王出了事兒,你以為你和王氏一族能脫得了幹系?”
遠安王妃匆忙擦幹淨眼淚,擡起頭趕忙道:“岳府跟二皇子府的接觸做的極為隐秘,父親與大伯早就分府,大伯也将二堂弟給分出去一年有餘,此事絕不會牽連到父親身上的。”
見遠安王不為所動,遠安王妃咬了咬牙繼續道:“父親自知沒給王爺辦好差事,南邊苗人和傣人起義的事情早已經安排妥當,只等着王爺的命令,只要西北機關布防圖到手,胡人那裏業已安排好接應的人手,求王爺看在父親這些事情都做好的份兒上,再給父親個機會。”
遠安王輕笑出聲,他懶洋洋起身,白皙的手伸出去将遠安王妃拽起來,拉到自己懷裏:“本王說什麽了?瞧你這臉兒憔悴的,出去叫人看着想什麽樣子?本王即便不悅,也不能将岳父如何,你放心便是。”
遠安王妃努力和緩僵硬的身子,讓自己軟軟靠在遠安王身上:“都是臣妾許久不見王爺,實在是不經事失了體統,叫王爺笑話了。”
遠安王一只手慢條斯理挑開風韻猶存的遠安王妃襦裙裙帶,聲音漫不經心裏還透着幾分涼意:“王妃這是在抱怨本王許久沒寵幸王妃了嗎?本王其實想王妃也想的緊呢。”
時刻跟在遠安王身邊的侍衛立馬低着頭退出去,對屋裏的吟哦之聲充耳不聞,王府正院裏所有的奴才都麻木低着頭,當做什麽都聽不見。
沒人記得如今遠安王還該在齋戒,沒人記得這會子該是起身的時辰,更沒有記得前一刻遠安王還鬧了氣要殺人,貼身侍衛墨守一沖着準備好暗殺的手下揮了揮手,隐藏在暗處的暗衛立刻沒了身影。
翟遠晟此時剛剛到達郊外,因為要讓俞桃跟家人見面,翟遠晟早一天就讓奴才通知了各房,天還沒亮就出了門。
等他們到達京郊的望春亭時,朝陽初升,柳綠花紅都染上微微金光,站在望春亭三層的閣子裏,一眼望去,美得叫人屏息。
“韓府估摸着還要遲會兒才能到,怎麽不見俞桃?”喬氏吸了口新鮮空氣,心情頗好地笑着問翟遠晟。
“我讓她先去給我采買些東西,過會子常翰會直接帶她過來。”翟遠晟淡淡道。
陳氏在一旁笑:“我瞧着四弟可是頗為信賴俞桃,今兒個可要收斂些,叫各家小姐看見了,母親要不高興的。”
安氏陰沉着臉撇了撇嘴沒說話,各房的小姐們倒是都提前被叮囑過,今日各家也會有年輕公子們來,她們當小輩的自然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翟遠晟淡淡點了點頭:“我出去散散風,過會回來,嫂子們随意。”
說完他從三樓一躍而下,帶着幾分屬于春天的潇灑寫意,大房三小姐翟安瑤和二房四小姐翟安巧、五小姐翟安薇趴在欄杆前驚呼出聲。
“四叔這姿态真好看,實在是瞧不出在府裏那般刻板呢。”翟安薇嘟囔,倒是有些風流意味,若他回來還是這樣子,今天各府的小姐估摸着都要花了眼。
三房的七小姐翟安晴還小,不太明白這意思,也只是羨慕翟遠晟的好功夫罷了,可因為母親臉色陰沉,她有些惴惴不安,沒跟着吭聲。
翟遠晟打馬狂奔,直到遠遠看不見人,才回轉繞開望春亭,一路朝着京郊跟京城相連的區域趕過去。
等他下馬時,常翰趕忙過來替他牽馬:“主子,貴客已經到了。”
“嗯,姨娘怎麽樣?”翟遠晟随口問道。
常翰壓低聲音:“姨娘和俞家人都在偏房裏,沒怎麽吭聲。”貴客進門鬧出了動靜,只怕是吓到了的。
翟遠晟蹙了蹙眉:“你去餘慶樓買些好克化的糕點回來,快去快回。”
“是。”常翰也不多問,将馬交給好不容易攆上來的常海,自己牽着常海的馬快速離了這個小院子。
翟遠晟進了門,先下意識看了看偏房,這才不急不緩進了正廳。
“孤先給侯爺賠不是了。”看見翟遠晟,殷明德就忍不住笑出聲兒來,“你也不說清楚這是金屋藏嬌的地兒,我還以為我進錯門了呢,可把子生這狗奴才吓得夠嗆。”
要不他也不能立刻抽出刀,常翰若是沒蹦出來,魏子生刀下估摸着要多四條冤魂,所以這才把俞家人和翟遠晟那位小美人都給吓着了,太子這是惡人先告狀,省得被翟遠晟擠兌。
翟遠晟面色冷淡:“太子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就想跟我說這個?”
“我這不是心懷愧疚麽,回頭我讓子生從東宮找些好東西出來賞給你那個小美人,當做賠禮。”殷明德依然笑得雲淡風輕,溫柔極了。
可惜翟遠晟并不買單:“臣可不缺好東西,您還是留着等我大婚時多添點兒吧。”
殷明德笑容裏多了幾分促狹,他心裏清楚翟遠晟這小子獨占欲有多強,倒是不再多調侃他,只笑眯眯開始說正事兒。
“我可不記得跟你說過內廷秘事,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遠安王身份的?”
“太子指得是他意圖謀反的反賊身份,還是其他?”翟遠晟挑了挑眉,一句話講太子說的臉色落了下來。
殷明德閉眼深吸了口氣,重新睜開眼才勉強恢複了溫潤姿态:“孤不知道侯爺在說什麽。”
“你難道不知道,打小咱倆就一個毛病,一心虛就好将自己高高架起來讓別人觸之不及?”翟遠晟突然憊懶斜靠在官帽椅上,哼笑出聲。
低着頭的常海和魏子生心裏都尋思着,感情這位爺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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