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慌亂

臨近午時,戲班子也唱累了,要緩緩勁,歇一歇,說下午未時再接着唱。

家離得遠的人們,幹脆不回去,有的來之前就已帶了幹糧和水,準備得很充足。沒帶幹糧的打算餓一頓。

澤生一家離得近,就都準備回家做飯吃。

小茹的爹娘拼命拉着方家幾口人去何家吃午飯。方老爹掃了一眼方家三個小家,足足八口人,哪能去親家鬧騰呢,便執意要回自家做飯。

何老爹和王氏拉不動親家,就讓小茹和澤生留下來吃飯。沒想到小茹也直搖頭。

“爹、娘,我得回家做幾斤多味花生來賣,你瞧這麽多人,買賣肯定好着呢!我得趕緊回去,沒時間在這裏閑唠了。”小茹說完就和澤生快步回家。

王氏看着小茹和澤生的背影,欣慰地道:“我怎麽瞧着小茹比以前機靈多了,竟然自己弄出個什麽多味花生來,把買賣做得有聲有色。以前她多軸啊,做什麽事都不會拐個彎的,也不愛說笑,整日發愣。”

何老爹得意地笑道:“那是因為我給她找的婆家好,自從她跟了澤生,整個人都變了,愛說愛笑,腦子也變得靈光了,會掙錢了,哈哈。”說到這,他話鋒突轉,“就是那張嘴也厲害了,連我這個當爹的,她也敢挑茬!”

“哼!就你這個沒譜的爹,閨女挑茬是應該的!”王氏氣哼哼地回家做飯去了。

小茹和澤生回到家後,澤生負責做飯,小茹做多味花生,兩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小茹,你稱了十斤?那麽多能賣得完麽?”澤生有些不看好,看戲只需花一文錢,應該沒有多少人願意花十一文錢買零嘴吃吧。

小茹卻信心滿滿,“趕集的時候也就這麽些人,不照樣賣得了十斤。你瞧大家坐着看那無聊的戲,多寡味呀,買點零嘴吃,才算有點味道,好打發時間。”

澤生點點頭,說:“也是,我瞧着賣瓜子的買賣好着呢,不過瓜子便宜,才四文錢一斤。”

“既然是出來看戲,來了就是想好好耍一耍,花錢也大方一些。有些人眼熱,見別人買,也都跟着買。你放心,肯定能都賣完了。”小茹将做好的熱乎乎的多味花生倒出來晾着,和澤生一起擺碗吃飯。

當他們趕到戲場時,戲已經開唱了。小茹穿梭于人群裏,一手端着裝了多味花生的小碗讓大家品嘗,一手提着杆秤,澤生則端着木盆跟在後面走着。

誰嘗了覺得好吃說要買,澤生就趕緊放下盆,給客人稱好,再包上。

來到自家人和娘家人面前,小茹包了好一些給他們吃,當然這是不要錢的。張氏是個會來事的人,她在王氏面前直誇茹娘能幹,順帶着誇親家母教女有方,親家母本人肯定也不賴之類的話。

王氏見張氏對女兒滿意,心裏說不出的高興,自己的女兒在婆家不受欺負,這算得上是大喜事一樁了。

要知道,哪個女人沒被婆婆挑過理,挑理這根本算不了什麽。那些受婆婆和相公欺負,三日兩頭挨打的小媳婦們,日子不也得過下去,只能每每回娘家哭訴一番罷了。

而看張氏這樣子,哪怕想挑小茹的理,估計也不會說得太難聽。至于夥同兒子一起打罵兒媳婦的那種作惡之事,張氏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再瞧着澤生乖乖跟在小茹後面,十分聽話的模樣,王氏是越想心裏越舒坦,也跟着狠狠地誇贊張氏和澤生一番,這個馬屁不拍白不拍,可是對自己女兒有好處的。

都說婆婆遇上媽,會有許多麻煩,她們兩人卻在這麽互相戴着高帽子,和和睦睦地相處過來了。

因為有很多人離家遠,沒吃午飯,一直在這裏呆着,都餓得不行。因此,凡是賣吃的,買賣都好。那些賣燒餅和春卷的婦人,一會兒就将手裏的貨賣空了。

小茹的多味花生雖然沒有主食那麽好賣,但也在一個時辰內賣淨了。

“澤生,我說得沒錯吧,一定能賣得完的。走,我們現在好好去看戲。”小茹和澤生揣好賣來的錢,高高興興地回位子上看戲去了。

小茹瞅了瞅自己的身邊,那個道新沒敢再現身,應該是疼怕了。

雖然這戲實在沒什麽看頭,除了醜角能逗個樂,其他的都實在無趣。但好幾年才碰到這麽一回,大家都不肯放棄,能偶爾聽清楚幾句,也算不錯的了。

眼見着太陽快要落山了,戲班子開始收場,等明日再來吧。

戲臺下一群人開始各喊各娘、各喊各娃,場面混亂了一會兒,然後各自都找到了想找的人,很快就散場回家去了。

雖然戲沒啥看頭,但這個熱鬧湊得不錯,有的吃、有的玩。

回到家,澤生與小茹正在屋前打水洗菜,兩位鄉吏裝扮的人突然進院子來了。小茹擡頭一瞧,似乎見過他們,下午在戲場時,他們還買過她的多味花生呢!

澤生趕緊起身,恭敬地過來行禮,并叫道:“裏正、戶長!”

方老爹和洛生聽見澤生叫裏正、戶長,都趕忙從屋裏出來了。

“裏正、戶長,進屋喝杯茶吧。”方老爹出來滿臉帶笑招呼着,心裏卻有些不安,家裏沒出什麽事,怎麽惹得裏正和戶長都來了?

他們這兩人一出現,一般不會有什麽好事。

可是裏正、戶長卻擺着一副官架子,不愛搭理的樣,他們才不願進屋喝茶。

方老爹見他們兩人的臉色有些嚴肅,心裏開始緊張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裏正和戶長來……有何事要吩咐?”

裏正看了看洛生,又看了看澤生,然後毫無表情地道:“方老爹,你家洛生今年二十一,澤生十八,沒錯吧?”

方老爹不知裏正此話有何意圖,點頭道:“沒錯沒錯,沒想到裏正記得這麽清楚。”

裏正哼了一聲,冷笑道:“那是,否則我這個裏正豈不是白當了。朝廷下達了檄文,最近西北邊塞守衛軍人員吃緊,各鎮的裏正、戶長要負責從十六至二十二歲青年男子中挑選精壯的去應征,編入衛兵籍。你家的洛生與澤生都符合條件,這幾日就好好做準備吧,十日後就要整裝出發!”

裏正此話一出,方老爹和剛從屋裏出來的張氏吓愣了,瑞娘睜着一雙恐懼的大眼,盯着裏正看。洛生恍惚地看着瑞娘。

澤生手裏拿着一把剛洗好的小蔥,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小茹驚慌地走過來,緊攥着澤生的手,語無倫次地說:“澤生,這不會是真的吧,你……你不能去啊!”

裏正和戶長對這幾種驚愕的表情已是見慣了。他們不願再多說一句,就轉身要出院子。

方老爹突然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幾步,拉了拉裏正的衣袖,點頭哈腰地說:“裏正大人,裏正大人!我家洛生的娘子剛有了身孕,洛生若去了,瑞娘母子可怎麽過呀?而澤生,你也是知道的,他哪裏算得上精壯的男子,這些年他一直讀書,在家連農活都幹不來,何況他才剛成親……”

剛才一直在旁未說話的戶長突然回過身,黑着一張肥臉,打着官腔道:“這是朝廷的旨意,難道你敢違抗朝廷的檄文令?你膽子也忒大了!大兒子不能去,二兒子也不能去?哼,哪家沒個事,家家都像你這樣,豈不是一個兵丁也征不上?”

方老爹央求道:“戶長,戶長大人!我們平民百姓對朝廷的檄文令自是不敢違,我家歷年來都是頭一批去交提留和餘糧,對朝廷可謂是忠心耿耿。但是……我家這情境真的是艱難啊,我一共才兩個兒子,若都去做了兵丁,家裏的田地豈不是荒廢了?”

“方老爹,我瞧着你身子還健壯,再多的田地,你也是能幹得來的!”戶長冷着臉回道,然後再次轉身,走出了院子。

裏正剛才并沒注意到小茹,此時趁戶長與方老爹說話時,他對方家人全都掃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小茹的身上,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小茹那張俊俏的臉龐和柔曼的身段戶長回頭見裏正又看女人看得忘了走路,便催道:“你還愣在那裏幹嘛?還有好多家沒通知呢!”

裏正窘紅着臉,笑呵呵地跟着戶長出去了。

他們一走,瑞娘便大哭了起來,“爹、娘,可不能讓洛生去,我才有了身子,他若走了,連我啥時候生下孩子他都不知道。而且西北邊塞苦寒,那可是吃苦受罪的地方啊。”

方老爹六神無主,嘆道:“這幾年朝廷一直沒有征過兵役,本以為能躲過這一劫,沒想到……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小茹微顫地嗓音問:“澤生,守衛邊塞的兵丁一般得多久才能回來?”

澤生失魂落魄地道:“至少都得三年。有的邊塞兵員不足,八年沒有回過家的人都有。”

小茹吓得臉都蒼白了。至少三年?多則八年,或許還不止?那她還過啥日子啊!

瑞娘聽澤生這麽一說,此時更是嚎哭了起來。小源、小清也跟着在一旁抹淚。

張氏老淚縱橫,哽咽道:“不行!等到了晚上,我去給裏正和戶長送禮,讓他們放過洛生和澤生。”

“你能想到要去送禮,人家也會想到送禮。六年前那次征兵役,不就是家家都搶着送麽,最後除了幾位有當官的親戚或地主罩着,還有幾位是家財豐厚送了大半家産的。其他的……還不是全都去了。”方老爹啞着嗓子道。

“爹,我們把家裏的錢和值錢的東西全都偷偷地送給他們也不行麽?”小茹急道。哪朝哪代的官都離不了一個貪字,現在看來要拼的是財力。

“可是我們的家境就這麽個情況,全都送出去,只怕也是入不了他們的牛眼。”方老爹長嘆一氣,接着道,“但……送了總比不送好。不送,那就是必定要去,若送了,或許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你們都把自家的錢拿出來吧。”

大家都悲悲戚戚地回屋拿錢去了。

小茹和澤生有兩百多文錢,本來是打算還給瑞娘和婆婆的。瑞娘才二十多文,張氏九十文。

張氏、瑞娘、茹娘三人都自覺地将各自手上的銀镯子也取了下來。

方老爹看着這三百多文錢及三個銀镯子,又是一陣嘆氣,這點錢和東西實在是太少了,頂不上什麽用。他看了看小源,說:“爹打算把你的陪嫁壓箱錢拿出來,你不會怨爹吧?”

小源含着淚水直搖頭,說:“還陪什麽嫁呀,就怕……就怕李三郎也要被征去了……”她一說話,眼淚跟水簾子似的往下直淌。

方老爹與張氏頓時傻眼了,現在不僅要為兩個兒子着急,還得為女兒着急。若李三郎真的也被征走,女兒的婚事就只能等着了,等到何年何月?

“小源啊,你先別急,李家肯定也正在想辦法,說不定他不會被征走呢?李家村不歸我們村的這個裏正管,聽說那位李裏正人比較好說話,也許好打理一點。”張氏安慰着小源,其實她現在心急如焚,若李三郎被征走,又好幾年不回來,小源只能幹等着,又不能另嫁,這可是耽誤小源的一生啊。

一家子都陷入了悲痛之中,盯着桌上的這一點東西,個個淚眼婆娑。

小茹抹了把淚,道:“我們把家裏的三頭豬和剩下的花生也都送去吧。”

方老爹臉色灰暗,将小茹的話略思慮了一下,“就怕豬太鬧,動靜太大,他們未必敢收。何況三頭豬加起來,也只值五六百文錢,所有湊起來還不夠一千文。那些家底厚實的,可是動辄十幾兩紋銀,我們拼不過啊。”

張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發狠地說:“拼不過也要拼,洛生、澤生,快裝花生,捆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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