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日清晨時分,阮希醒來。
朝霞緩緩渲染着新生,昨夜的噩夢似乎未曾發生過。
身下的陸地已将無休止的切割按下暫停鍵,躁動的地殼逐漸恢複看不見時長的平靜。
阮希掙紮着從越野車後座起身。
他擡手揉揉眼,發現身上的麻繩已經被解開。
車輛正處于寂靜山林之中。
掉落的樹葉被他踩在腳底下,積得厚厚一層,像是正腐爛着,發出一股難言的氣味。
山林裏有茂密無際的參天古木和人工開辟出來的單向公路,它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方向。
在阮希的記憶裏,beast城就是上帝賜予abze城的一道天然屏障,自古以來是抵擋外界武裝力量的防禦線,坐落于山谷,原始森林綠植蔥郁茂盛,人跡罕至,多為兇獸出沒。
朝北走,天氣居然沒有abze城那麽冷了。
阮希披起蓋在車後座上的薄外套,往車窗外看去,陸征河正蹲在林間一處小河邊拆他的槍械。
陸征河屬于沒事兒就拆槍的人,這屬于對愛槍的日常保養。
他剛把發射機左側的機簧和機柄取下,在草地上鋪好了一大塊布。盡管聽見了身後傳來腳步聲和呼吸聲,陸征河也并沒有回頭。
男人不愛了就是這樣嗎!
阮希訝異于他的警惕性如此之差,沒有過多言語,選擇單刀直入“你……你是哪裏人?”
“zenith。”陸征河取下連發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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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道衛征嗎?”阮希向前幾步,饒有興致地看他拆槍。
“知道,”陸征河頓了頓,說“是你的未婚夫。”
阮希搖搖頭,漠然道“不算。”
陸征河說“怎麽不算?整片陸地都知道。”
阮希還是反駁“我沒答應就不是。”
“但是你已經和他有婚約了。”
陸征河對這一話題并沒有興趣,答話像例行公事一般,按壓着彈匣卡榫,從槽內取出彈匣,“你這一程要是去了zenith城,難道還不嫁給他?”
“我有喜歡的人。”晨間銀白的曙光落在阮希眼睫上。
“是嗎?”陸征河握住機槍框的動作停了半晌,随即又繼續将彈簧導杆朝後壓,捏住螺旋突耳,“是個alha嗎?”
“……”
阮希沉默了,心想平時都用抑制劑,為什麽卻又被這麽唐突地定義為oga。
陸征河原以為下一秒會被迎面挨一拳頭,沒想到阮希不但沒有揍他,反而低下頭,像鬥敗的小獸。
阮希耳朵紅了紅,不吭聲了。
陸征河覺得奇怪,這人這會兒怎麽又這麽乖了啊?
不太想繼續聊性別,阮希艱難地轉移話題“你這槍是近距離的?”
“嗯,遠距離殺傷力不夠,但是近身搏鬥容易損壞,”陸征河說着,把手裏一個深黑色的小玩意兒扔給阮希,“這是前置機械瞄具,可以折疊。送給你打槍用。”
想起自己總是翹掉的射擊課,阮希說“我用刀。”
“萬一哪天我死了,你得學會自己用槍。”陸征河語氣很淡。
四年前陸征河在他心中就死過一次了,現在還有可能再死一次嗎?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阮希就下意識想要逃避。
“你為什麽不用機械瞄具?”他問。
陸征河沖他眨眨眼,“因為我百發百中。”
既然這個末日預言是真的,那麽……流言裏說得到他的人就可以打贏所有戰争也是真的?
阮希将信将疑地問“我是你的長官給你的任務嗎?”
“長官?”陸征河眯起眼,也不知道在笑什麽,“我不像長官嗎?”
阮希搖頭,冷漠地評價道“不像,你比較像部隊裏的小混混。”
“……”
“長官不都是四五十歲的大叔嗎?”
陸征河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也有二十歲的青年才俊。”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陸征河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氣,阮希很少看到他笑,笑也只是沖自己笑。估計這四年中陸征河真的是把腦子摔壞了,現在才油嘴滑舌的,動不動就壞笑,笑得讓人簡直想沖着人中來幾拳。
阮希白他一眼,“不要臉。”
beast城向來異動不小,四周一有點風吹草動便需要提高警惕。
在兩個人說話的須臾間,陸征河動動耳朵,像聽見林中有什麽掠過,迅速後退擋住阮希身前的路。
氣氛沉沉而肅靜。
陽光透過樹蔭的縫隙,發亮、發黑,讓人不敢走到森林更深的地方。
半晌,見周圍并沒有什麽異動,兩個人才放松了警惕。陸征河繼續低頭玩自己的“玩具”,并沒有繼續和阮希說話的意思。
“你這些年……”阮希發覺措辭不當,改口道“你是幹什麽的?”
拽出裝卸完畢的□□,陸征河将戰術燈裝上,捏了捏握把,回答“我在練兵。”
“你是軍人?”
“不算。”
“為什麽不算?”
陸征河不明白阮希的好奇心怎麽這麽強,但還是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覺得北部聯盟只能算家族武裝力量的分支,“因為我只屬于我的城市。”
阮希記得北邊有幾個城市會聯合起來演練,便問“你的城市……屬于北部聯盟?”
“嗯,我們有保衛隊,”陸征河反問,“你們沒有?”
“我家以前有……現在也就兩三個人在護院了。”阮希想起曾經兩個人一起躲家裏保衛隊巡邏的場景,心像被什麽揪着似地疼。
看完陸征河拆槍,阮希又跑去河邊蹲着洗了把臉,拂開臉上挂着的水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照了鏡子。
一夜奔波,他的臉色憔悴不已,倒影在水中混亂地攪成一片看不清的東西。
水面起了幾道皺褶。
過一會兒,又被風吹成小小的旋渦。
阮希揉了揉眼角,撐着膝蓋站起來,将身上衣物的累贅全部取下來裹着抱在懷裏,打算在車上找個地方放好。
眼下大災大難在即,此去一路都是逃難,根本沒有什麽時間再凹造型,一切都得選擇輕便的來。
還沒走到車前,阮希就看見陸征河正靠在越野車邊,打量着自己灑落在後座上的行李袋。
“幹紙巾、濕紙巾、便攜香水、洗面奶、刀鞘保護布、小披肩,”陸征河邊看邊念物品名稱,絲毫不掩飾笑意,“□□都帶了?你下手這麽狠?”
阮希點頭“對,防你的。”
陸征河不以為然,繼續把落在外面的東西撿回塞進行李袋內,“醫藥箱裏還放了健胃消食片……還有書?《野外生存手冊》、《如何垃圾分類》、《哪種菌類有毒》……看來你是真打算一個人逃婚。”
“關你什麽事。”
阮希奪過這幾本藏在側兜的小冊子,胡亂地往內揣裏塞。
他在盡量把陸征河當成一個才認識的陌生人,想要對對方有戒備心,想要防着對方,但是阮希發現實在是太難辦到了。一看到這個人,他會不自覺地想要去親近。
“發光二級體制伏器……”
陸征河掂量着手裏的“手電筒”,這是一種能讓敵人暫時失明眩暈、甚至惡心嘔吐的自衛工具,他們平時練兵的時候極少用到。
阮希伸手把制伏器搶過來,“算你識貨。”
陸征河深吸一口氣,問“怎麽沒拿來對付我?”
一時回答不上來,阮希只得說“現在記起來了,等會兒就收拾你。”
“還有戰術槍套?這個管用。”
陸征河不計較他說的,只是笑笑,把阮希的戰術槍套取下來給他裝到大腿上,順手摸了把□□塞進去。
阮希知道前方路途兇險,也沒反抗陸征河的靠近,任由他去了。
只是陸征河的手指掠過大腿的時候,阮希渾身通了電似的,沒忍住打了個顫……他明白這種熟悉的近身感,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可以替代的。
“你抖什麽?”陸征河察覺出他細微的顫栗。
阮希耳朵一熱,随口道“冷。”
陸征河動作也利索,脫了外套就披到他肩頭,“穿上。”
阮希“……”
他沒回應,但還是用手指捏住了衣服的領口,閉上眼,深呼吸,反複确定了這件衣服上的味道也是陸征河的,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種感覺,他好多年沒有感受到了。
裝好槍套後,阮希再從行李袋內取出制伏器放入槍套內的空隙處,将注意力落在陸征河腰間的武裝帶上,“你的皮帶裏放了什麽?”
“……”陸征河沉默一瞬,“這是武裝帶。”
“哦,”阮希擡眼,故意氣他似的,“你的皮帶裏除了□□還有什麽?”
陸征河說“匕首、小彈匣、手電筒、紅外線熱成像儀……還有糖。”
阮希想笑,又得繃住表情,只得抽了抽嘴角,裝作滿不在乎地冷哼一聲“你還好意思笑我?”
看他一眼,陸征河開門上車“只是怕你太不聽話,得給你點糖吃。”
說完,他真的剝了一顆糖遞到阮希唇邊。
阮希倒也不客氣,張口就用舌尖将糖卷進了嘴裏。
他的反應特別自然,沒有害羞,沒有下意識對近距離的躲避,也不抗拒觸屏,好像這只是一件一點都不親密的事。
倒是陸征河怔愣幾分。
正準備上車,陸征河突然感覺阮希冰涼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耳後,就在耳後那一塊軟骨的位置捏捏按按,反複地揉,直到把他脖頸連着耳朵都弄得通紅一片。
“你摸什麽?”陸征河頭也不擡。
“沒有被植入記憶芯片嗎?”阮希再次陷入疑惑中,“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摔壞了?”
不然怎麽會不記得我?
陸征河不自覺摸了摸鼻尖,沒搭腔。
稍微朝陸征河靠近一些,阮希用近乎耳語的音量悄聲詢問道“你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現在醫學那麽發達,更何況聽陸征河說他是生活在最鼎盛的zenith城,應該沒有什麽治不好的病,那麽就是……阮希想着,把目光逐漸挪向陸征河的下半身。
阮希靜靜地說“你是不是因為……”所以不願意認我?
陸征河“?”
他在想什麽?表情好奇怪。
·
上車後,陸征河單手抖開地圖,整片陸地的概況盡收眼底。
“你知道災難會停止在哪裏嗎?”陸征河問。
“哪裏?”阮希側過臉看他。
“看地圖。”
陸征河空出手,把阮希扭過來的臉按過去,“預言裏還有一句話,說在zenith城的雪山之巅,也許有整片陸地最後的避難所。”
看完陸地地圖,陸征河拿出指南針看了方向,說向北要往峽谷走。
預言中只說了災難什麽時候開始,但對災難暫停只字未提,他們不能在原地多留,必須重新整理好立刻出發。
越野車飛速行駛在前,排氣管拉出一道長煙。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很明顯是才下過雨。蚊蟲飛得低低的,受驚一般,拼命往前沖,再鑽入植被中,不見了,只剩樹葉潇潇作響。
阮希很不喜歡森林,潮濕的空氣使他周身皮膚都黏黏膩膩的。
beast城之所以被稱之為“獸城”,就是因為城裏時常會有一些亦人亦獸形的兇猛物種出現,但現在陸地沉沒在即,整座城市好像已經安靜了下來。
正駛入進城的第一條公路,陸征河眼尖,在公路一旁的石柱上看見了新張貼的大字報。
他把車靠邊停好,也沒開車門,直接從車窗伸手出去,把告示整張撕了下來。
那張告示上寫着阮希的大名,貼着照片,底下有一排字,寫着送往zenith城有重賞,落款蓋了一個畫有玄武圖騰的章印。
是衛弘的。
應該是在自己到達abze城之前就已經貼了。
貼就算了,這張照片還失真,模模糊糊,不太好看。
雖然阮希現在沒有時間去糾結這個。
看過之後,陸征河将這張告示遞給副駕駛上正昏昏欲睡的阮希,說“衛家的人。”
阮希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嗯。”
見他沒什麽反應,連過于抗拒的情緒也沒有,陸征河心裏有點不舒服。他忍住了想将告示撕碎的動作,問道“你想不想跟他們走?”
“不想,”阮希說,“反正我也沒有家了。”
陸征河手上力氣大了點兒,直接把告示撕成兩半,再揉成一個碎紙球。
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眠姿勢,阮希歪着頭貼在座椅靠墊上,臉面朝着窗外,小聲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Beast·8 喂你抑制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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