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果然不出阮希所料,獸城就是個沒開發好的原始部落。

在這裏,連所謂的賓館都是樹屋,如果想要到達客房,他們需要順着藤條搭成的軟梯爬了上去。

這邊多日陰雨連綿,空氣潮濕,藤條上布滿青苔。

陸征河抓不穩,懷裏還帶個人,光有力氣用不上不說,要爬樹也難免費勁。看他手掌心被勒出了淤青,阮希幹脆推開陸征河,縱身一躍,穩穩落到旁邊的大樹底下。

僅僅幾秒,從林稍傾瀉而下的雨水就将他的碎發浸濕了。

陸征河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皺眉道“我有責任保護你。”

什麽責任?

zenith居民的責任?

“我自己也可以。”阮希不在乎這些。

好死不死,陸征河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補充了句“可你是我們zenith城的新郎。”

……

那又怎麽樣。

渾蛋。

自己的婚事天下皆知,從誰的嘴裏說出來都稀疏平常,但是陸征河不可以說。

阮希轉頭,照着陸征河的胸口就是一掌,“我現在還不是。”

說完,他從随身腰包內取出纏手的繃帶,兩三下将手部包裹完畢,沖陸征河抛去個挑釁的眼神,拽住自上垂下的藤蔓,率先朝樹頂攀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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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被打得連連踉跄,望着他的背影,只覺得奇怪。這一掌明明不痛不癢,卻好似不偏不倚拍在心窩上。

阮希登頂,陸征河緊随其後。

等到撥開樹枝窺見樹屋內部全貌之後,兩個人渾身已經濕透了。

原本茂盛的樹葉紛紛猝然脫離枝頭,世界仿佛只剩下大雨滂沱的噪音。

雨下得不是時候,現在看來也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這家旅館的前臺沒有接待,樹屋屋頂的吊燈還亮着,已經因為太過于潮濕而生了鏽斑。各個房間門大大敞開着,四處是逃竄過後的一片狼藉。

陸征河随手翻了翻前臺的訪客登記記錄表,發現最近日期是到今天下午,但是入住的客人數量已經寥寥無幾。

“看來獸城已經進入警戒狀态了,我們的動作慢了不少,”他把挂在背後的卡賓舉起來,背靠牆,用槍杆捅開一扇客房的門,走進去轉悠了一圈,又退出來,指了指房間內,對阮希說“去洗一下吧?舒服點兒。”

“你呢?”

“我去庫房看看有沒有吃的可以拿。”

“你不洗?”

“我?”陸征河沒想到阮希會問他洗不洗澡,“我随便找條河都能沖沖。”

阮希點點頭,“那我也可以啊。”

陸征河“……”

開玩笑吧,阮希能在河裏洗澡?

這要是說出去,絕對是本世紀最冷的笑話之一。

有人偷看怎麽辦?水不夠幹淨怎麽辦?突然漲水怎麽辦?有魚親他屁股……

陸征河停止胡思亂想,有點頭痛。

“你不能。”他斬釘截鐵地否定。

“我可以,”阮希決定從一開始就要給陸征河豎立好不需要區別對待的觀點,“alha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陸征河試探性地把手臂舉起來“那來掰個手腕?”

無聊。

瞟了眼那青筋與肌肉微微凸起的手臂,阮希想了想自己的,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實力懸殊。

他用咳嗽掩飾過尴尬,佯裝鎮定道“我不要。”

“一會兒可以,一會兒又不要,”陸征河忽然笑了,“你和傳聞中一樣難哄。”

聽到他說“傳聞中”,阮希語塞。

陸地沉沒、家鄉消失、陸征河需要從“傳聞”中了解自己……要不是他剛剛不小心踢到了木板腳疼,他都要認為自己還活在夢境裏。

“算了,不和你較勁。”

阮希決定不再理會陸征河,氣呼呼地拎起行李背囊,推開了臨近的第一個客房大門。

·

很不幸,房間裏的味道難以讓人忍耐。

阮希捏住鼻子,他想起童年時在abze城逛過的動物園。那裏每到炎炎夏日,也會彌漫着這樣一股屬于獸類的味道。

客房的裝潢十分草率,床像是用幹草鋪制的,上面墊了一層雪白的棉布,棉布已經有些許泛黃。

他總算明白陸征河為什麽要他洗澡了,但是現在洗澡太過于浪費時間,他的當務之急是打一針抑制劑。

從a城到b城的路上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碰到陸征河是計劃之外,近距離接觸更是刺激到了他,所以他必須要打一針來提前預警。

阮希拿起外套,正準備往衣兜裏掏,門忽然響了。

“阮希,”是陸征河的聲音,“你洗澡的話,就關浴室門可以嗎?我需要在客房裏守着你。”

下一秒,阮希直接打開客房大門,露出腦袋“我不洗澡,我換個衣服洗把臉就跟你趕路。”

“不洗?”陸征河皺眉。

“逃命要緊。還沒完全安全就顧不上洗澡。”

“那你洗澡怎麽辦?”

“……”

這人怎麽一根筋?

阮希直截了當“我和你在河裏洗。”

“真不洗?”

陸征河不自覺地把手中的武器握緊,朝門外偏偏腦袋,若有所思的樣子,“那我洗。”

說一不二,陸征河把槍支背帶單肩挎着,咬住下衣擺,仰起頭,兩三下就将純黑上衣脫了下來,露出不再被包裹在袖口下緊繃着的肌肉。

他赤着胳膊,從迷彩褲褲兜裏掏出打火機和一包已經卷皺的煙,低聲道“我抽根煙再去。你确定你不洗?”

時間過得太快了,阮希想。

在記憶中,陸征河的肌肉線條一向是流暢而緊湊的,但闊別幾年之後再看,褪去少年青澀後的陸征河明顯又不同了。這副軀體上多了傷疤、多了故事、多了些不為外人所道的秘密,這些都是阮希缺失的遺憾。

“阮希。”陸征河又喊他。

“嗯?”

阮希突然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拿起搭在椅背的毛巾就往浴室走,“行吧。我馬上洗,我很快。”

他表面上還是冷冷的,實際上在憋氣。

如果不憋氣,整個房間會有一股很淡的酒香。這種味道他形容不出來,像空氣中有什麽黏膩的甜。

導致他本人像喝醉了,又像沒喝醉。

他還記得,在他分化那一年,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有人說阮家整座莊園是不是開了釀酒廠,有人說阮希的信息素是酒味的……

再過了幾天,abze城最大的賭坊還開了盤,賭是白酒味還是洋酒味或者是紅酒味,阮希當時哭笑不得,找來宋書綿,讓放消息出去說是醪糟味。

結果到了最後一天,他在自己的貼身衣物上反複細聞,總感覺有股甜膩的香味。

不過,眼下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剛剛他臉紅了。

因為這是發情的表現之一。

沖進浴室後,阮希迅速脫掉了上衣,擰開水龍頭。

等到浴室內熱氣騰騰,他才發現自己粗心大意到沒把裝有抑制劑和枕頭的外套拿進來。

怎麽辦?

如果洗個澡還拿外套,未免太奇怪,陸征河這麽精明的人肯定會起疑心。阮希還不了解現在的陸征河,還不太放心把自己的性別作為“弱勢”暴露給對方。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背囊就放在進門處的櫃子上。

拉開浴室的簾子,阮希小心翼翼地朝陸征河問道“你能幫我拿一下洗面奶嗎?”

“洗面奶?”

陸征河好奇地重複這三個字。

這麽精致的嗎?

在北部聯盟練兵的時候,他只偶爾見過軍營裏有人會用,基本都是女兵在私下交易售賣,男兵很少有拿這個往臉上塗的。

“在哪兒?”他問。

“門口的行李背囊裏。”阮希回答。

為了安全起見,陸征河至始至終都沒有把槍放下。

他提着槍,大跨步來到門邊,直接用槍杆挑開了半敞開的背囊。

距離過遠,他并沒有看清楚裏面有什麽管狀物體。

又靠近一點,陸征河也沒有看見,他索性把槍夾在手肘處,伸手去背囊裏找。

也沒有。

聽浴室裏水流嘩嘩聲,陸征河知道都在趕時間,也沒多問,又拉開背囊裏層的包。他伸手把阮希要的東西拿出來。

就在這時,阮希輕手輕腳地打開了浴室的門,将搭在椅背上剛剛沒被拿走的外套扯進了浴室。

陸征河其實感覺到阮希出來了,但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裏層墊底的角落布料上。

那裏有一張小照片。

這張照片不起眼,只露出了一個小角。

但是陸征河偏偏注意到了。

他皺起眉頭,朝緊閉的浴室門看了一眼,水聲依舊沒有停止。

陸征河把照片拿了出來。

這張彩色照片放在掌心只有一半大小,主人公是兩個看起來徘徊在成年邊緣的男性,模糊的面容略顯青澀,身着校服,紅色背景,看樣子是在什麽照相館專門拍的證件照。

這兩個人,一個看樣子是還在念高中的阮希,另一個卻長着和自己相似的臉。

照片離今已有些年月,再加上大概經常使用的原因,照片表面已經磨損得不太能看清楚。陸征河只能通過輪廓辨認出照片上二人的長相。

陸征河忽然感覺眼前的一切變得黑暗,就像這夜晚的途中一樣。

“拿到了就請給我吧?”浴室裏傳來阮希的聲音。

阮希記得剛剛明明看見陸征河手上拿着洗面奶的,沒明白怎麽這人動作這麽慢。

難道是他記岔了,放在背囊外面的兜裏了?

“好。”陸征河應答道。

将浴室門開了一條縫,阮希接過陸征河遞來的物品。

他屏着呼吸,害怕有一絲酒香從浴室的氤氲霧氣中流淌出去。

陸征河一走,阮希靠上了白瓷磚砌成的浴室牆。

他感受着熱水激流在背脊上如瀑布般墜落,腳邊的水花飛濺起來。

阮希幾乎快沒力氣,緩緩地往地上坐了下去。

他的雙眼已經開始泛紅,碎發全部抓了個亂。

阮希沒能欣賞到鏡子中狼狽不堪的自己,也不願意去看,他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的情況是如何去度過的了,只是他明顯察覺到這一次的波動比任何一次都來得更加猛烈異常。

把手上的水甩幹,阮希伸進外套的左邊衣兜內摸索。

完了。

他沒摸到抑制劑。

“……”

阮希沉默一瞬,又去抓右邊的衣兜,把內裏翻出來。

也沒有。

只有一根針管孤零零地躺在手心裏。

難道是自己根本就沒有提前拿出來放好?

還在行李背囊裏?

那剛才陸征河幫自己找東西的時候看見了嗎?

又把外套翻來覆去地找了個遍,阮希确定抑制劑已經不見了,他不是多磨蹭的人,也知道現在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于是他把浴室門悄悄打開一條細縫,順手将熱水擰成冷水,深呼吸一次,再緩緩吐氣,努力想讓自己那奇怪的信息素味道變淡一些。

還沒來得及開口,阮希聽見房間裏傳來陸征河的詢問“你在找什麽?你的抑制劑嗎?”

Beast·10 因為我們相信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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