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衆人依舊向前行進着。
“怎麽了, ”阮希看陸征河不說話,“是不是沒想到我還挺能搗蛋的?”
我早就知道了。
陸征河沒把這句話說出口,捏住他掌心, 心想怎麽今天感覺更軟了。
他面上帶着笑, 牽着阮希繞過凹凸不平的路面, 坦白:“還好吧。第一次見面你打我一頓,我就看出來了。”
阮希動動嘴,不滿:“明明是互毆。”
先動手的是誰?但陸征河還是表示同意:“确實。”
阮希哼哼一聲。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微微上翹的唇角表現出了他的滿意。
“文恺說等傍晚後會有地面裂變, 如果……”陸征河頓了頓,望着阮希的側臉, 步履不停,俨然說不出“我死了”三個字,只好自動消音掉,繼續說,“你多久可以告訴我,我們曾經還發生過什麽?”
他想起阮希時常望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種近乎讓人落淚的柔軟。
陸征河無法抒發自己的感受,也找不到問題的根源。他開始逐漸将自己代入到阮希提到的“以前”當中去, 他也越來越相信阮希有很多瞞着他的事情。
我們還發生過什麽?
太多了, 一天一夜都說不完的。
你是我前男友啊, 那種一聲不吭就消失掉的渣男,連頭也不帶回,一失蹤就是四年。四年後回來見面, 還跟我賤兮兮地來句:你失戀了?
氣得人七竅生煙。
你說你讨不讨打,我不打你打誰?
阮希忿忿地踹開地面幾顆擋腳的石頭,沉下臉:“我感覺之前也答應過你類似的事情。”
“答應過啊, ”陸征河走累了,步子稍微放慢一些,“但你沒有說。”
“我……”
阮希捏捏對方的手,想要爆炸的情緒又被理智使勁摁下來,“我不知道怎麽開口。”
因為那些他将要講述出來的事,陸征河都記不得。他害怕陸征河只是把它們當做故事聽,聽不出任何一點共情,他會受不了的。
四年像一面鏡子。
現在陸征河出現了,而阮希只從鏡子裏面看見了時間與虛幻。
這麽想着,阮希嘆一口氣,“你知道嗎?人們都說,回憶只有兩個人共同記得才真實。如果只有一個人記得,那就是夢。”
“你是在介意我不記得。”
“誰都會介意,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被遺忘。”
“你之前,”陸征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問,“一直說的那個心上人,是以前的我嗎?”
然後阮希反應非常快地點了頭。
“那我等你到想說的那一天。”陸征河理解他,也知道這種事不能急着來,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就沒有再提了。
宋書綿覺得厲深比顧子榮壯實太多了。
兩個人看起來體型差得不太多,但厲深背起人來,就跟坐軟墊似的,“服務”相當周到,步子還穩。
看着因為背自己而累得氣喘籲籲的兩個同伴,宋書綿無比愧疚,在路上把集市裏買來的抹茶蛋糕光榮貢獻了出去。厲深和顧子榮吃得開心,自然也把“搬運工作”做得非常完美。厲深話多,一路上還跟宋書綿講這講那,宋書綿不得不感嘆,像厲深這些常年在外游歷的人講起故事來就是不一樣。
“等翻過前面那一處小丘陵,下一座城就到了。”厲深托着宋書綿的大腿根,心細得很,怕把人弄疼,“等到了那邊,你會發現地面都散發着寶石的光澤。”
“我好像略有耳聞,聽老師講過,”宋書綿在慢慢恢複體力,掰着手指數了數二十六城字母,口吻興奮起來:“下一座城叫jewel?”
“對,因為他們的地下挖出過全陸地最多的寶石,”厲深說,“他們還有個寶貝,叫……”
宋書綿:“阮希?”
厲深臉上挂三條黑線:“不是誰家的寶貝都叫阮希。”
宋書綿:“什麽誰家你家我家。阮希不是全陸地的寶貝嗎?”
“也對……”
厲深點頭:“神還挺偏心他的,居然把這種名頭降臨在他一個人身上。”
宋書綿笑起來,偷偷去瞄了阮希一眼。
步履疲乏的談笑之餘,阮希被陸征河牽着手,時不時側過臉和陸征河說話,側臉輪廓和身形都是萬裏挑一的完美。他在傾聽別人說話時,雙眸都像在散發着吸引人的視線,明明是表面冷淡不善言談的性格,卻始終有種想讓人忍不住親近的魔力。這樣的人,的确值得被偏愛。
嘆一口氣,宋書綿難掩羨慕。
垂下頭,他的下巴搭在厲深肩上,把話題繞回來:“你說的那個寶貝,叫什麽?”
“時空鏡,”厲深還在回味剛剛抹茶蛋糕的甜味,“據說已經遺失在永恒之海了,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被什麽神通廣大的人給撈起來。”
“那是幹什麽的?”
“其實那不是鏡子,是很大一塊寶石。”
“……哦。”
宋書綿沉默,小聲嘀咕:“我們家有很多。”
還好宋書綿是被厲深背在身後的,不然他就會看到厲深正一臉“啊他家這麽有錢”的表情。
“不是不是,那不一樣。”厲深糾正他,“我說的那一塊寶石很大很大,而且很漂亮。”
宋書綿道:“寶石都漂亮。”
厲深說:“但是它雙色生于一石,顏色從湖藍色到純白色的過度。它最特別的是……它還很神奇。”
“為什麽神奇?”家裏有的是錢卻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宋書綿如是說道。
厲深和宋書綿都沒發現的是,走在前面的阮希已經悄悄慢下腳步,時刻準備偷聽厲深将要講出口的下一句話——
“人們可以通過它看見自己的最痛苦的過去。”厲深說。
阮希忍住想回頭追問的沖動。
很默契地,陸征河也把目光投了過來。
最痛苦的回憶,會是什麽?
·
漸漸地,阮希發現地面的泥土已經沒有那麽濕滑了。
路途遙遠,走走停停,他們似乎離出發已經歷經幾個小時之久。
阮希揉揉胳膊,揉揉腿,又給陸征河捶捶肩膀,彎下腰撐住膝蓋,“我們進入jewel城境內了嗎?陸征河你拿你通訊機看看,有沒有歡迎短信?”
“這座城比較危險,常年有黑色産業鏈,應該不會有專門的部門來管這些,”陸征河頓了頓,“還有,我的通訊機落在船上了。”
“啊對不起。”阮希以為戳到他痛處,“那耳麥呢?”
陸征河晃了晃麥克風,笑起來:“還在。”說完,他才發現他們已經越過了最後一處小丘陵。
“這一片原本都是這樣不太平的地面,丘陵約占城市總面積的百分之七十,後來因為開采寶石,城市的地面才被夷平了。”文恺停下來等他們跟上,汗水順着脖頸後流進背脊。
阮希站在小丘陵頂端。
他腳下原本泥濘的土地巧妙地變作了碧綠綿延的草坪,但這份養眼的綠色并沒有持續太久,而是到山坡腳下就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遍地五顏六色的“磚塊”,平鋪着、拼接着,從底部蔓延開一大片一大片的彩色地磚,散發着微亮的光澤。
那些一起逃亡的居民有些走在前頭,三三兩兩地走在彩色地磚上。地磚鋪得平坦、光潔,成一條小道往前延伸而去。就在小道不遠的盡頭,坐落着建築物普遍不太高的jewel城,那是他們必須經過的地方。
小道的兩側是一片望不見底的黑色海洋。
浪花翻卷、拍打在小道的地磚上,赫赫有名的“永恒之海”在彩色的對比下呈現出一片灰敗之色。
“下去吧,”文恺沖鋒在前,“我們牽着手過去,以免滑落掉進海裏。”
“這路還挺兇險的,”厲深無奈,“不知道是哪個傻逼修的,這得淹死不少人了吧。”
“有路就不錯了,還罵別人?”文恺了然,“不過,永恒之海嘛……就是吃人的。什麽能永恒?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厲深對此番言論嗤之以鼻,說:“你少給我灌輸負能量。”
阮希膽大心細,聽文恺這麽說,微微皺起眉:“吃人?”
“海面浪潮多,不太穩定。”
文恺說着,望了望天色,“離天黑沒多久了,我們快走。”
于是他們随着人潮往草坪下跑。
他們一跑,周圍好好走路的其他居民也慌了,不知道是誰扯着嗓子喊了句“來啦”,然後所有人也不知道是什麽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于是都随着人流湧動的地方狂奔而去。整個場面混亂成一片,在吵鬧間有災難在即絕地逃生的意思。
顧子榮背着宋書綿,還算輕松,只是被人群的驚慌吓了一跳,喘着氣說:“怎麽,怎麽都在跑啊……”
“都是懸着一顆心的人,”文恺把手套脫下來扇風,腳步慢下來,“只能跟着風走。”
厲深道:“我們慢點兒吧,別去擠了。”
沒車的“冒險”可比純粹用腿走路的感覺好太多了,阮希之前還覺得大車太笨重,行駛速度慢,現在完全不想嫌棄了,有的只是想念。他們現在背着一大堆東西争先恐後地往前跑,實在是非常考驗體力。
縱觀周圍,只要是有背行李的人,就只有厲深、文恺、顧子榮和陸征河四個人要稍微輕松一點兒,其他基本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阮希坐在旁邊裸露的岩石上歇氣,感覺上面攀附着的藤壺屍體紮屁股,倒吸一口涼氣,随後馬上站起來拍褲子上的沙礫。
等拍完了,他才發現自己剛才反應之大,可能看起來有點兒傻,正想環視一圈周圍看看有沒有發現,結果剛好迎面對上陸征河帶笑的眼睛。
“疼?”陸征河沖他伸出胳膊,“過來給你揉揉。”
阮希臉一紅,對他幸災樂禍的态度氣得牙癢癢,哼哼道:“滾蛋。”
“站着歇會兒,”陸征河主動走過去,用自己的氣息安撫他,“這城市比較未知,哪兒都不安全。”
“知道了。”
阮希一向對自己的人身安全還是比較重視,聽話地點了頭。他看見陸征河背上又加了一個麻布袋,也不知道是誰走累了背不動,用拳頭輕輕打了一下麻布袋,揚了揚下巴,說:“我發現你還挺厲害的嘛。你們以前一般一天訓練多少個小時?”
陸征河:“不用問你們,問你就好了。”
阮希:“這麽小氣,這點醋都吃。”
陸征河:“就吃。”
阮希:“……”
Jewel·49黑色的夜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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