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傍晚,  還未日落。

陸征河先離開了隊伍。

他讓厲深看好阮希,自己又多交代了幾句,雙方商量好了在下一城的入口處見面。

他走的時候,  阮希正在和文恺看jewel城街上流動攤販售賣的燕麥拿鐵,  雖然是沖調成的,  但空氣中還是彌漫開一股久違的咖啡香氣。

剛剛買好兩杯,阮希轉過身,卻沒看見陸征河——只剩厲深、文恺兩個人在原地對着自己微笑,大有一番“歡迎光臨”的架勢。

宋書綿被顧子榮攙扶着,  正在一旁的石凳上面休息,像是沒注意到這邊。

“你們少主呢?”

阮希皺起眉,  細眉挺鼻揉捏成一團,心頭湧上了強烈的不安感。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再沒有聞到空氣中讓自己舒服的信息素味道。這是不好的預兆在向他敲響警鐘。

“啊,少主有點事。”厲深硬着頭皮應付他,“他說盡快回來,讓我們在下一座城市等他。”

“事?”

通過觀察厲深的表情變化,阮希對局勢瞬間一目了然。指了指建築上張貼的那一張海報,他揚起眉,  無奈道:“這個事?”

不用猜,  陸征河肯定去拿那塊寶石了,  而且是自己一個人。一貫的獨行作風。

“他……不是……”

厲深快咬到舌頭:“他不想讓你擔心,所以自己就去了。”

“還真是不會讓我擔心……”阮希氣急敗壞,又不能把脾氣撒到無辜的部下身上,  沒辦法,抱着手臂環視一圈周圍,仔細觀察,  發現陸征河确實已經走遠了。

現在的jewel城,正處于災難之後的混亂狀态,三教九流彙聚于此,不斷有人因為走得過于匆忙而撞倒別人。

阮希用面罩一直遮着臉,就這麽“平平無奇”地站在路邊的商攤前,肩膀被路人擦碰到好幾次。他聽到了好幾句“對不起”、“抱歉”,口音、語言五花八門,有的他聽得懂,有的聽不懂,但是不難聽得出都是從前幾座城市逃命來的南方人。

“好了。拿鐵我給顧子榮吧,”阮希把才買來的咖啡遞過去,“這一路上照顧書綿,你辛苦了。”

“阮希……”

顧子榮一愣,不敢接,反而雙手背到身後,像是要推辭。

阮希挑眉道:“接吧,後面還有需要麻煩你的地方。”

聽他都這麽說了,顧子榮才放松下來,雙手接過那一杯還在冒着熱氣的燕麥拿鐵,咕嚕咕嚕仰頭喝下去一大半。

顧子榮和阮希之間有小秘密,厲深如此斷定。他摸了摸下巴,再遲疑幾秒後挪開了目光,阮希并沒有任何察覺。

“啊,看來燕麥拿鐵賣完了。”

阮希拿起商攤老板臨時寫的菜單,咕哝道:“還有山藥橙子汁……這是什麽惡心的東西。嗯,還有冰糖雪梨汁可以解渴。厲深,宋書綿,你們要喝冰糖雪梨汁嗎?”

“我要一杯。”宋書綿微笑道。

“我要兩杯,”厲深比了個手勢“二”,連忙解釋道,“我胃口好。”

“沒問題。”

阮希轉過身去,像在與老板交談,随後,他指了指旁邊一家要走幾步才能到的商鋪,又指指菜單,好像是在說冰糖雪梨汁也賣完了。

厲深正在低頭點煙,沒太注意阮希的行動。他只知道阮希想要去稍微遠一點的商攤買飲料,正準備把煙點燃了然後跟上去,等他再一擡頭,火星子剛剛從指尖冒出微光,兩個商攤前都沒有了阮希的影子。

人呢?

“阮希呢?”

“啊?”

“我問你看到阮希走了沒有?”

“什麽?”

文恺一聽,也确實沒看到阮希開溜,環視一圈四周,“剛剛還在這兒啊!”

“我們又沒看住人,”厲深一拍額頭,頭痛不已,“又跑了!”

“我猜去找少主了。”文恺說。

語畢,他看見賣燕麥拿鐵的商攤流動車輪胎下放了一張字條,于是他大步走過去,彎腰将字條撿了起來。

文恺還沒來得及拆開看,紙張被厲深伸手奪走了。

厲深将紙張卡在指縫間,手腕一抖,被揉皺的紙立刻散開,白紙黑字,寫着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我去找他,你們先走。

這八個字下面還畫了一把卡通小寶劍,并且畫了個“耶”的手勢和微笑“:)”,旁邊又添了一句:

——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阮希寫紙條真謹慎啊,謹慎到用的還是陸地通用語,怕他們北方人看不懂。

“靠……”

厲深長嘆一口氣,“原計劃就是保護你啊,祖宗。”

文恺環視周圍,警惕心起,不得不将背脊靠向牆壁才能勉強歇一口氣。

雖然合作戰鬥已久……

但是文恺的思維模式和厲深不一樣。

他在想,阮希如果去找陸征河,會朝哪個方向走?現在的下一步計劃,是去追回阮希,還是按照少主說的,在下一座城市的入口相遇?如果少主提前見到了阮希,肯定在心裏把我們千刀萬剮吧……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點是:完了,阮希又不見了。

我們要被少主殺頭了。

·

冬天的一切幹燥而堅硬。

歷經劫難後的jewel城遠遠沒有之前那麽熱鬧,四處彌漫着一股死亡、腐爛的氣味。

仰頭看天,阮希的鼻腔吸入一口冷氣,冷氣鑽入咽喉部位,像針尖似的戳着內壁,疼得他喉嚨打顫。動了動自己被凍得僵硬的手指,他合攏掌心,想要摩擦摩擦,搓出點可憐兮兮的熱量。

整片天空如同一具巨人的屍體,正在緩緩地落下來。

像傳說中所講的那樣,巨人的□□化作高山連綿,血液化作江河奔騰,筋脈化作通往遠方的平坦路途。身軀即是萬物。

阮希安靜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随着一陣人群跑動的聲響,競技場內的好幾扇門被緩緩打開。

原本沒有人的拱門前集聚了一些人,他們的身上都穿戴着珠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阮希眯起眼,悄悄躲在不遠處的圍牆邊,感覺這些人有點面熟。

咦。

這不是之前在競技場裏避難的人嗎?

怎麽現在還有閑工夫來看比賽?

搞什麽啊現在應該先逃命啊!!!!!

他還真是高估了這些人的求生欲……

跟中了邪似的。

果然文恺說得沒錯,對于這座城市的人來說,寶物的歸屬比自己活着都更重要。他們忘了自己姓什麽也不會忘記家當值幾塊千金難買的寶物。

“唰——”一聲,競技場外的主要通道門口豎起了旗幟。

那是一塊鮮紅色的綢布。

阮希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猜測應該是表示:今日有賽事。

亂七八糟的旗幟一挂起來,人群立刻沸騰了。

他們争先恐後地入場,想要一睹“時空鏡”的風采。

阮希東張西望了好半天,并沒有看到這浩浩蕩蕩的大軍裏有陸征河的身影,人多眼雜,他也不敢擅自放出信息素去吸引陸征河。

他只恨自己沒有在holy城買一個鑲鑽的望遠鏡。

想到這裏,他翻了翻身上還留着的東西。

很幸運,上次翻船前,他都沒帶什麽行李在身上,只恰恰拿了最重要的東西随身帶着——那張照片。

阮希手忙腳亂地把照片拿出來,學了學照片上陸征河酷炫狂霸拽的表情,又做了個鬼臉。

浸過了冰水,照片都被泡發了。

但還好,照片上兩個人的臉依舊看得清楚。只是不知道下次再拍照是什麽時候。看了一會兒照片,阮希忽然有點憎恨自己對于過去的執着,甚至一無所知的陸征河也變得和自己現在一樣。

不行。

人總要學會往前看啊。

阮希想着,絲毫不心疼地把照片對折起來,重新揣回貼身衣物的衣兜內。但折照片的時候,他看到照片上陸征河那張臉,心尖兒還是有點抽抽。

深冬的天氣,已經有寒意不斷往衣袖裏鑽。

不遠處的旗幟被冷風吹得七倒八歪,也沒有人空出手去扶一把。旗幟下,一個看起來十分瘦弱的男人抱着雙臂發抖,邊抖邊跺腳,抱怨個不停:“不會吧,這就打起來了?聽說來取寶物的還是個沒見過的外地人?我們能讓外地人拿到資格嗎,如果輸了真丢人!”

“現在全陸地亂成這樣,它能有人要就行了!說不定那是個不祥的東西,你看,從它被挖出來,我們jewel城可就沒什麽好事……”接他話的人神神秘秘,故意垂着頭,拿手擋住嘴型,“地面塌陷,水淹了好幾座城,這偏偏就只淹到競技場門口,說明……”

周圍有人接嘴:“說明它就會被贏走!”

“說得對,就是這個理。”有人十分贊同。

什麽?

已經打起來了?

阮希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因為蹲久了腿麻,險些扶不住牆壁。他看那群人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沒聽懂幾句,恨自己沒有好好學外語課,和不說通用語的人交流都只能靠比劃。

另一邊,旗幟飛揚下,人越來越多了。

來看熱鬧的人一看有人閑聊,不由得都往人多的地方聚集而去。

有人滿脖子挂着寶石墜物,唉聲嘆氣,“我是等不到結果了,我得先逃命。”

人群紛紛議論起來:

“就是呀,怎麽現在還不放我們進去看?看不了算了,看不了我走了,我家裏還在等我去下一城呢……”

“那是要死人的比賽!哪是你一個omega能看的?”

“你他媽的看不起誰!”

于是人和人之間互相推搡,有一番要在場外也幹仗的樣子,其他人也拉拉扯扯,勸完這個勸那個,沒幾分鐘的功夫,場面已經混亂了起來。

“那去比賽的人在哪裏呢?”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人聲。

清亮出彩,與周圍人的喧鬧聲大有不同,混雜在嘈雜裏,辨識度極高。

“來挑戰的人?排了好長一截呢!”

回答提問的人懶懶地靠在旗幟邊的石柱上,嘴角叼了根草,繼續說:“他們應該在後門吧,聽說第一個進去的就是外地人。不過這事,好說好說,你想現在就進去的話,你給我三塊紅寶石,要沒有切割過的,然後我給你指路……咦?人呢?”

他話還沒說完,吐掉嘴裏的草根,發現提問的蒙面人已經不見了。

·

阮希是從後門外的圍牆翻進去的。

他摸了摸全身上下的衣兜,想想把自己賣了估計也換不了三塊紅寶石。

奸商!

他也知道這種和平時刻不能痛下殺手,沒有傷及無辜,特意把刀柄倒過來插/在臂彎後,選擇了繞過看門守衛的方式,偷偷溜進了競技場。

一進場,他又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氣。

阮希忍不住皺眉,掩住口鼻,貓着腰從看臺上的一個個椅背後跑過。

此時此刻,競技場內靠壁的長椅上已經坐了一些人。他們的身上都穿戴了一些寶石挂墜,手裏握着一些切割過的小碎寶石,眼裏閃動着興奮的光芒,時不時往競技場中央的擂臺上抛去小寶石。

不錯啊,這麽有錢。

跑動後,他在一處石柱邊停住了腳步。由于帶着面罩,比賽又在激烈進行,阮希盡管行為怪異,也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從石柱邊露出一只眼。

競技場中央是一個圓形的擂臺,它高高築起,場地開闊,已經被人提前裝飾過。

擂臺的阻攔網上,不再是因為鮮血飛濺而變紅黑的泥灰,而是一張張華貴的獸皮。那些獸皮看起來鬃毛蓬松、花紋冗雜,或是洞獅,或是拟獅,看起來比人類大好幾倍不止。

阮希記得課本上講過,這兩種獸類四肢粗壯,撕咬力驚人,身長可達到好幾個成年人身高的總和,因為适應山地的寒冷,所以和南方基本沒什麽關系,現在居然被扒了皮弄來當地墊,可見jewel城人對武力的崇拜有多麽扭曲……

不過,這些罕見而寶貴的獸皮邊,正站着陸征河。

他身形颀長,面容肅穆,在一衆站立的人中央十分惹眼,盡管手裏只拿了一把匕首。阮希眯起眼再看,發現要與他對戰的人提了一把手臂寬的長刀。

不過那把刀看起來沒有自己的小雁翎刀厲害。

現在是動蕩時期,比賽也沒有之前那麽規範了,裁判席上只有一個面色漲紅的中年人。

他緊張又激動地薅着他卷曲的黑發,雙目因為過度興奮而膨脹,眼球快要凸出來。他單手握成拳,尖聲高呼道:“打他!打他!托亞打他!”

他的另一只手裏拿着一個腦袋大的木盒。

從臺上和陸征河對抗的那個“托亞”的反應來看,阮希猜測這個人就是“時空鏡”的擁有者。

要不是不能不守江湖規矩,阮希真想直接把這個老頭打暈,然後給錢,再把陸征河想要的東西買走。

而且,現在都沒有裁判,雙方各自靠什麽取勝?

一直打到死為止?

不就是塊鏡子嗎!犯得着打架嗎!

阮希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确定一個事實:

——不用證明了,陸征河腦袋肯定壞掉了。

他屏息靜氣,努力掩蓋着自己的身影,從看臺成功繞到了擂臺邊的阻擋網外。

阮希感覺陸征河的表情變了變。

似乎是因為聞到了自己omega的獨特氣味……這種心有靈犀只有被标記過才能顯現出來,而此刻,他有點害怕陸征河會忽然回頭。

唉,手裏拿都是什麽玩意兒。

阮希看着陸征河手裏那把可憐的匕首,不太放心。

他幹脆把寶貝無比的小雁翎刀連着刀鞘抽出來,寒光一閃,閃得他閉了閉眼,感嘆小雁翎刀的不戰而勝。緊接着,他手臂使勁,往上擡起手腕,将小雁翎刀一下投擲進了擂臺裏。

“哐啷——”

小雁翎刀重重地砸在獸皮上。

陸征河沒有立刻回頭,而是用腳尖勾起刀柄,一下将小雁翎刀穩穩握在手中。他正要轉過身來尋找擂臺邊的阮希,不料被叫做“托亞”的那個年輕alpha不按規矩出招,在陸征河回頭的一瞬間将長刀抽了出來。

阮希厲喝一聲:“你他媽別看我啊!你看後面!”

Jewel·54打完架當然要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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