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螞蟻
敖越讨厭他媽把他當幼兒園小屁孩照顧,一聽她說要給他剝雞蛋,也不管燙不燙了,趕緊把雞蛋抓在手裏,飛速跑到廚房的水槽旁邊,拽開水龍頭開始給蛋殼進行物理降溫。
水刷刷地流瀉出來,隔絕了宋池吃飯時筷子與碗碟相碰的聲音,敖越放松了許多,感覺到手心涼爽觸感中一枚溫熱的存在,熱意順着他的血脈蔓延,連帶着後背上也有了茸茸的暖。
他一邊沖洗雞蛋,一邊從窗戶裏往外張望,樓下有個穿白背心的大爺正搖搖晃晃地騎着自行車,車把上挂着早餐袋,車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吃完早餐,敖越單肩背上書包,把一頂棒球帽扣在頭上,走到門口利索地開了門,轉過臉迫不及待地對宋池說:“媽,我走了。”
宋池沒接話,而是唠唠叨叨地說:“我看不着你的時候不準熬夜玩手機,不準點外賣吃垃圾食品,要多去操場上鍛煉,別老窩在宿舍裏打游戲,周末有空就回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敖越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宋池堅持着說完了最後一句:“對了,好好準備你的四六級,四級可以靠你高中的老底兒,六級必須認真對待,聽見沒有?”
敖越點點頭:“我走了媽。”
沒等宋池再說什麽,他就一步跨到門外關上門,按了電梯,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會兒電梯到了,敖越走進去,電梯門閉合的一瞬間,他聽到自己家門裏響起了腳步聲。
果然宋池女士剛才一直在從貓眼裏看他。
敖越下到一樓,走出陰涼昏暗的樓道,一瞬間陽光普照、晨風清涼。
他感覺自己又自由了。
敖越回到宿舍,一開門發現裏面只有一個室友在,正坐在上鋪抱着電腦打游戲,燈也沒開,屋裏有股悶了一個晚上的體味。
他順手按亮了燈,又去把窗打開:“引號,他們呢?”
“引號”原名叫尹浩,他第一天來宿舍自我介紹的時候,敖越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問他說:“那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逗號,有個弟弟叫感嘆號啊?”
尹浩分神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又盯着電腦屏幕大吼了一聲:“操!快跑來人了!老子要沒了救一下救一下!”
敖越皺了皺眉,上周開始尹浩每天晚上都睡得特別晚,一直開着麥打游戲打到淩晨,昨天是周末,估計他玩了一個通宵沒睡覺。
“走了,”尹浩說,看敖越沒反應,又重複了一遍,“齊一去圖書館了,邵凡凡有節公選課。”
敖越這才反應過來他是跟自己說話,“哦”了一聲,爬到床上玩了會兒手機,聽到宿舍的門被推開了。
是下課回來的邵凡凡,他一進門就大聲抱怨道:“什麽破課,是早八不說,老師講課跟念經一樣,翻PPT比我女朋友翻臉都快。”
然後一擡頭看見了在上鋪玩手機的敖越:“你回來了啊,家住得近就是好,周末都能回去。”
語氣有點兒酸溜溜的。
敖越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邵凡凡又說:“我爸媽本來讓我在附近租個房子住的,說一個月也才四五千塊錢,我嫌麻煩就沒用。”
着重強調了“才”字。
敖越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邵凡凡連床也沒上,從書架上扒拉了幾本書裝進包裏,又轉身出了門:“我去上自習了。”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敖越突然覺得手裏的手機不好玩了。
他上S大是沾了本地政策的光,其他從外地考來的同學高中的時候都是貨真價實的學霸,上了大學依然很用功,像齊一和邵凡凡,從開學那天就開始去圖書館學習了。
這讓從來吊兒郎當的他感受到了隐隐的焦慮和恐慌。
他不願意像網上那樣跟風叫他們“小鎮做題家”,因為他覺得能夠用功到那個份兒上也是一種難得的能力,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身邊的人這樣用功确實給他帶來了一種不舒服的壓迫感。
對面床上的尹浩仍然在大喊大叫:“哎我去!你怎麽千裏送人頭啊你……什麽?你是女的?哦那沒事兒,哥哥帶你就行。”
尹浩是少數民族,高考加了幾十分,跟敖越一樣沒覺得上S大有多麽來之不易,前幾天好歹還去上了幾節課,後來就開始逃課打游戲。
敖越看着他稍微覺得安慰了一點。
覺得自己是條真鹹魚的時候,還好有人作伴。
不過敖越到底還是沒能繼續心安理得地玩手機,他把高數課本塞進了書包,爬下床去找空教室上自習。
臨出門的時候,尹浩伸長了脖子叫他一聲:“敖越,中午回來幫我帶盒飯!要三食堂二樓的糖醋裏脊!”
敖越覺得他特別神奇,整天窩在床上打游戲,居然知道學校哪裏的糖醋裏脊最好吃。
他到離宿舍最近的教學樓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一樓二樓的空教室幾乎都坐滿了,他只好多爬了幾層樓梯,才在走廊盡頭的小教室裏找到了座位。
自習室裏很安靜,只有筆尖擦過紙面和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敖越都不好意思用力拉椅子放書包,他像捧着一個玻璃花瓶一樣把書包擱在了旁邊的桌子上,輕手輕腳地拉開拉鏈,把高數教材和作業本拿了出來。
上周他們上了兩次高數課,第一節 講導論的時候還好,第二節他就開始聽不懂了,除了高中學過的洛必達法則讓他稍感親切以外,其餘的內容只給他帶來了兩種感覺,一是困,二是餓。
他現在只記得那個長得像土豆成精一樣的老師一臉蔑視地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地說“你們都是三維世界裏的小螞蟻”。
如果他們都是小螞蟻,那土豆老師也不過是數學學得比較好的那一只罷了。
數學好有什麽了不起的。敖越忿忿地在草稿紙上劃拉了幾下,開始做作業。
很好,小土豆布置的十道題裏面他只有三道能看懂,這三道裏面又只能做出一道。
幸運的是教材最後附有标準答案,不幸的是标準答案只有結果沒有過程。
敖越想了半天,草稿紙用掉好幾張,也沒能從結果倒推出過程來,他煩躁地轉了轉筆,腦海裏蹦出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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