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香消

雲子義恍恍惚惚的,像是在做夢,也像是在仙境中遨游。也許是藥物的作用,他如同喝醉了一般,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何人。

世界一片朦胧混沌,天地都在旋轉,誰都不複存在,只餘下他們兩人。夜色已落,牢房中很黑,阿寒的臉湮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雲子義卻覺得眼前發花,渾身都是熱的。他抱着阿寒,兩人裸裎相對。阿寒好像一直在掉淚,淚水抹在他手上都是冰涼的。雲子義想問,是我弄疼你了麽,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何故讓她這般傷心,或是讓她這般歡愉。

雲子義偶爾也聽過邛崃派中年紀大又有妻室的人講這男女間的事情,他只覺聽得雲裏霧裏。如今卻覺得,其實他都是明白的。他知道怎樣做,阿寒也迎合着他。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仿佛升到了天堂,忽然又跌入了地獄。他和阿寒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在牢房冰冷肮髒的地上,在潮濕的稻草只見交合,融為了一體。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雲子義只能順從本能。他親吻着,愛撫着,沖撞着身下這具年輕的軀體。柔軟,骨節纖細而脆弱的,天生有着馨香味道的身體。他的異國公主,如今便是他的了。

阿寒的雙臂勾住雲子義的脖子,雙腿攀上他結實的腰,一邊抽噎一邊急促喘息,那聲音讓雲子義骨頭都酥了。他只能動,就像山上永不停歇的流水,喘息聲和水聲在狹小的牢房之間回蕩。

阿寒抽泣着,斷斷續續說着:“子義,你對侬卻這樣狠……可是過了這一夜,侬便再也見不到你了……侬不知足,侬想要跟你長相厮守,想要你的真心……”

雲子義沒有回答,他甚至沒聽清阿寒說了些什麽。他伏在阿寒身上,吮去阿寒滿臉的淚。他無端憶起小時候的一事,他在師父的房門前也聽得這般動靜,那個來路不明的師母也是這般甜膩的叫喊着。

“就是為你生了個女兒,侬也恨你一生一世!”師母是這般說的。不久後,師母染病去世了,子棠那時還不到三歲……師母和阿寒都是自稱為侬,雲子義知曉,阿寒和子棠是同母異父的姐妹,阿寒跟他講過的,她是祭國的公主,她本來混進邛崃派是想要害他的師父,為阿寒生父報仇,卻不料愛上雲子義,從此一誤便是終生……

“不要走神,看着侬,子義,看着侬。”阿寒捧着雲子義的臉,雲子義卻感覺到她的手溫度漸失,仿佛被那淚水浸泡過一般。

“阿寒,我愛你……我定當娶你。”雲子義将臉埋在阿寒脖頸和鎖骨之間,意亂情迷地承諾着。阿寒仰面躺在地上,眼淚從眼角落下,滴在地上。她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啊。老天這般不公平,讓祭國消亡,卻又讓她活在世上,待她愛上了雲子義,又要奪走她的命。她不是不恨向風,卻只覺無限悲哀。牢房的地上凸凹不平,她的後背在歡好時磨蹭傷了,絲毫也感覺不到痛。她努力地感受着雲子義,迎合着他,讓時間停在這一瞬就好了,讓他們再多待一會兒,多待一會兒,別的都可以舍掉……

雲子義貼着阿寒的身體,覺得身下像是燃着團火,想要噴薄而出,馬上就要點着了。他覺得懷中的阿寒似乎有些變化,他幾乎能摸到她的血管,突突跳着,就要從身體中爆炸開來了。他以為那是對方的情動……眼前忽然像是有一道白光閃了一下,雲子義将灼熱傾灑了出來。他呻、吟了一聲,喘着粗氣伏倒在阿寒身上。汗水在夜風裏一顆顆冷卻。

阿寒渾身散發着幽香,盛開一夜便凋謝的,昙花一樣的幽香。

“阿寒?”雲子義有些疲憊,嗓音嘶啞地喚着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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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話。”阿寒掩住他的口,輕聲道,“別多問,你睡吧。”

雲子義很疲憊了。他挪了挪身體,讓阿寒枕着他的手臂,倚在他胸膛前。他的胸前感覺到阿寒長長的睫毛掃過,有些發癢,還有冰涼濕漉的觸感。那是阿寒的淚水。她為什麽今日總是在哭?難道是嫌他輕薄了她嗎?可是明明又是阿寒喂他服下那藥的……雲子義真的是太累了,他來不及想更多的事情,竟然就這樣睡過去了。

睡夢中,他似乎模模糊糊聽見阿寒哭着說:“來生侬還會愛你。緣不盡,糾纏不休。”

見雲子義的呼吸聲逐漸平穩了,阿寒忍住腰上的酸痛坐起身來,手指攀爬着雲子義的臉。要記住這個人啊,轉生來世也要記住這個人,永遠都要和他糾纏一處……阿寒笑起來,突然又痛苦地躬下身體。馬上就要毒發了。連天明都盼不到,這個尚未暖起來的二月,枝頭的花還沒有全開,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決意與向風斷絕關系時,向風興許是氣昏了頭,給她下了這毒,只有同向風歡好才能解毒。阿寒性子又烈,頭也不回地便走了,就是死,她也不會低頭去求向風。與他人交、歡,只能加快毒發,讓她的時日越來越少。

阿寒撿起棄在地上的衣服穿好,攏了攏頭發,留戀地看了熟睡的雲子義一眼,一步一步艱難走出了牢房。

她不打算救雲子義出去的,現在她也再無力救雲子義出去。阿寒避開巡夜的衙役,走出縣衙。就着月光,她撩開衣袖看,胳膊上又浮現出黑色的紋路,較之以前更甚,更為猙獰。

夜色漸漸的沉了,灌縣街頭一個人都沒有,路邊店鋪也都關門了。她垂着頭一瘸一拐走着,像是十六七歲的人生盡頭,卻怎麽都走不完的路。

毒快要發了。這條路還是走不完。

砰的一聲輕響,手腕處的血管裂開了,衣袖處一片血紅。她咬着牙不出聲,已經看見月色中的山了,真美,像那詩裏說的關山月,可惜以前從來都沒好好看過。

手肘處又是一陣劇痛,半條衣袖都被染紅了。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是那樣愛雲子義啊。她的雲子義,她甘心把心都掏出去,拿命都給他的男人,為何終究不能厮守。

腳踝處的血管也噴出了血,每走一步都痛得厲害。兩行血腳印印在街道上,舉步維艱。

在陰間見了爹娘,他們會不會責怪自己呢?可是阿寒連他們長得什麽樣都忘記了。說起來,他們還是親兄妹呢,哪來的立場指責她……

肩膀和膝蓋同時噴出了大量鮮血。阿寒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堂堂祭國公主,卻橫死街頭,太不吉利了。她拼了命地爬着,眼中早就是一片血紅,什麽都看不清,只知道往外爬。再往前一些……再往前一些……

如果自己不愛雲子義的話,或許會接受向風吧。

說起來,好像她也沒那麽愛雲子義,不然就不會甘願先赴黃泉,然後就這樣在陰間等着他。

祭國中人因為近親通婚,所以後代往往越發羸弱,人口一代一代凋蔽,像是她的父母就是親兄妹。

真痛。中了毒是這般痛苦,她有些後悔給雲子棠那味毒藥了。聽說誤服毒藥的是她大師兄,那官人撐了月餘,也真是堅強。合該那官人愛着陳若合,心裏有愛,就能撐下去。只是撐不過死生難關。

施毒的人卻被鸩死,實在諷刺。

她那般想嫁雲子義,卻等不到了。

血染了整件衣衫,也像是出嫁時大紅的嫁衣吧。

心口劇痛。阿寒知道,毒完全發作,她的血汩汩從胸口流出。這具被雲子義愛撫過的身體,被血所沐浴着。再沒有從前,也沒有以後……

她的真名是蔡綮琀。

眼中,嘴角都湧出大量的鮮血。阿寒不知道她已經爬到了那裏,但是她再也沒力氣了。她渴,只飲到滿口腥甜;她冷,只抓住滿手冷風。

“緣不盡,糾纏不休。”

喃喃的聲音被吹散了,如血在空氣中冷了下來。

曾經美麗的臉龐垂下,頭發落在血泊中,再無一點生息了。

因為灌縣接連死了兩個人,破案又毫無頭緒,知縣只得讓人晝夜巡邏。這後半夜巡邏的在街上發現一個婦人倒伏地上,身遭盡是血,以為又是那殺人兇手所為。再走近一看,屍體還有些溫度,許是方死不久。這夥人一邊派人禀報當案孔目和肖希直,一邊又去仵作家砸門,把人弄起來驗屍,直直折騰到天明之時。

仵作看過屍首後卻說:“這娘子身上的傷,并非刀劍所為,倒像是血管自然爆裂。小人不才,疑心她是中了毒。而且卑職驗過全身發現,這娘子死前與人交、媾過。”

“莫不是強行尋歡,又下毒害人?可是這等毒藥,在下倒是從來沒見過。”肖希直猜測,一時也沒了主意。他叫人把屍首臉上的血拭淨,讓人來認屍。有人說:“這是住在縣外破廟中那鈴醫的女兒。鈴醫叫向風,我們都喚他向郎中。”

于是仵作便在驗屍格目中填了名字“向氏女”,肖希直則遣人去郊外破廟請了向風過來認屍。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有名字有劇情的人物領了便當,作者君它心裏挺難受的。本來不想把阿寒寫死,卻覺得她這樣的個性和完美主義傾向,也許死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h還是被拉燈處理了……順便李賀蜀黍的詩中槍了,請原諒作者君,碼到那裏時突然就想到了這句詩

關于阿寒,作者君覺得有首歌挺适合她的呢,《昙華一夢》,歌手是蔡佳瑩,最後兩句歌詞就是“寒影一縷鎖月宮,不許黎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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