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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觥籌交錯的夜晚。

蘇淩看着會場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站在角落裏啜着香槟。

今天他其實可以算是半個主角，本地商業地産的佼佼者和他們公司的合作進入了尾聲，今晚借着機會，以企業聯誼的名義在本地的高級酒店包了一個場，邀請了項目主要參與者來此晚宴。

在北方幾個項目收獲了良好的名聲，作為暫時的外來者的蘇淩很快在這邊站穩了腳跟，關鍵是憑借父親在這邊的人脈——雖然很多人在各種場合總是用較為崇敬的口氣談起這一切都是因為蘇總“素有決斷”，“做生意講義氣又誠信”，“産品過硬”，但蘇淩明白，大約不是這麽回事吧。

沒有出乎他的預料，在這邊的一切進展都非常順利，早起的資金困境得到了一位風投朋友的有效斡旋，沒有陷于股權分割的困擾，暫時也擺脫了天天跟別人交代年報的苦惱。

作為今天的半主角的好處是可以自己單獨待在自己想待的地方，偶爾微笑送迎即可，那些屬下一向識趣，不願過多打擾他。這個項目戰線很長，這完全是作為對辛苦工作者的犒賞晚宴，他們這些老人自然可以退居其次。

蘇淩覺得最近這半年來自己的心态越發平穩了。他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很多事情，然後徹底進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某種程度上，這種類似老僧一般的心态是會被年輕人嘲笑的，他還是很少對別人公布他的真實年齡，盡管身在本地，多少有人還會從蘇淩以往同學的口中得知，然後大加贊賞一番，但蘇淩一般只是微微一笑，自然就過去了。久而久之，大家知道他不願意提這些，也就把興趣轉向了另一個方面——他的個人問題。

凡事總是有利有弊，蘇淩在本地的順利落腳，得益于諸多人脈和往日情誼，但同時也意味着部分隐私權的喪失——比如在任何場合幾乎都要被追問是否成婚——如果知道他的年紀更是锲而不舍的要為自家人謀一位難得良婿——對于這些蘇淩雖然不至于反感，但也無可奈何。

想到這裏，蘇淩不禁擡手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光溜溜的，這才是惹人注目的根源——他思忖着，是不是最近随便弄個圈戴上去比較好——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馊主意——這肯定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他幾乎可以預見被熟人追問是哪家姑娘卻從來沒見過，若是父母的舊友，更難交代，老朋友兒子結婚竟然連一場像樣的宴會都沒有，成何體統……諸如此類，已經夠了。

盡管腦袋裏想到的東西似乎并不怎麽能令人開心，蘇淩還是覺得沒什麽波動，難道自己真有入定禪心？蘇淩微微自嘲地想。

“小蘇。”蘇淩正想放下杯子，跟那位一直等待他致辭的司儀說他今晚可能要早點離開的時候，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蘇淩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挂上淺淺的笑意——他在幾秒鐘之內就在腦袋裏迅速搜尋出了這把聲音的主人。

中陽地産的老總——孟中陽，這次最大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蘇淩的恩人，蘇淩沒想到他今天親自過來了，本來這邊之前是說交給蘇淩和他們公司常務副總全權負責的，因為孟老總最近心髒有點問題，蘇淩想着他應該在家裏休息的。

轉過身的蘇淩也在這時候看到了孟總身邊的貴客——他立刻就明白了今晚孟總為何出現在這裏——蘇淩立刻首先表達了适當的驚訝和無奈：“孟叔叔，您怎麽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孟中陽其貌不揚，但是眼神精光四射，即使是看着他很喜歡的蘇淩的時候——他仍然是帶着嚴肅的，他說：“今天過來，自然是有要緊事，我對你們是絕對放心的，有位貴客想引薦你們認識一下。——霍先生，這位是小侄蘇淩，小淩——這位是霍先生。”當孟總的眼睛看在他身邊的這位客人的時候，他的眼神是帶着恭敬的——能讓這位部隊出身、一生自律、通過自己創業霸占一方的鐵漢子表達出一點敬意都是非常不容易的。

蘇淩再次發揮了他如火純情的演技，他的臉上立刻從剛才的微微驚訝全然轉化為帶着榮幸和恰到好處的謙恭的笑容，他伸手過去，說：“您好，霍先生，我是蘇淩。”

這位……霍先生——他看上去似乎更加……有魅力了，歲月從不會苛待他的，蘇淩覺得這明亮的燈光微微讓自己有點暈——當霍斯維幹燥厚實的手掌握住他的手的時候。

時光飛逝。

那是很久以前吧。也是在一個很明亮很華麗的場合。也是在迷茫之中突然被人喚起。也是在這樣突兀而又自然的場景中，遇到了這個男人。

“蘇淩，這是霍先生。”霍先生……

從此就重新認識了這個比他大了幾歲的成功男人——不，用成功來形容他可能有點俗氣吧。當時看到鋒芒不露卻光華蘊藉的霍斯維，蘇淩微有些驚喜，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在霍斯維溫和平靜的眼睛裏看到那麽點希望。

孟中陽含蓄地說，對于蘇淩穩重的表現也十分滿意：“小蘇，霍先生對于咱們這邊的市場十分感興趣，有意在這邊投資，你作為咱們本市的優秀青年人才，可要為霍先生多介紹一下。”

對于這次引見，蘇淩其實覺得有點受之有愧——孟中陽沒有兒子，唯一的女兒兩年前車禍去世，他一直是非常堅強、非常慷慨的男人，在當地頗有名望，蘇淩在他身上看到一個男人應該具備的一些素質，也得到了他很多的真心無私的幫助——盡管蘇淩總覺得自己不夠優秀，不值得他如此看重——正因為如此，蘇淩覺得自己更沒辦法辜負他。

蘇淩感激的看着他：“孟總，我會的，您放心，好好保重身體，您交代的任務我一定會認真盡心的完成的。這邊空氣不好，我們先送您回去好嗎？”

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未曾出聲的霍斯維這時也說：“孟總，承蒙熱情招待，霍某感激不盡，如果因為我影響了您的休息，我心裏會非常過意不去的。”

孟中陽瞪了蘇淩一眼，然後滿臉笑容說：“沒事，我都這個歲數了，生死早已經看淡了。”

蘇淩有些黯然。今年早些時候，孟總就已經宣布他去世以後将把大部分財産捐給慈善機構，只留一些財産以基金的形式定期資助給家族裏60歲以上的老人和20歲以下的孩子。

蘇淩交代司機開穩一點，給了孟總一個【請放心】的眼神，然後目送着車子尾燈一閃，緩緩離開。

兩人站在外面，此刻涼風習習，吹得人微醺，南方海濱城市的風，和北京畢竟不一樣。

蘇淩開口打破了沉默，看着霍斯維說：“霍先生，我送您回去？”

霍斯維說：“不用了，剛才過來自己開車的。”

蘇淩掂了掂手裏的鑰匙，然後說：“那走吧。”

霍斯維沒有多問，開着車子跟上了蘇淩的寶馬。

蘇淩的車子開得還不慢，加上這時候完全不是什麽堵車的時候，路上幾乎可以說是暢通無比。

然後霍斯維發現，蘇淩的速度是越來越快，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練就這一身在車道裏穿來穿去的技術——似乎有點危險，霍斯維眯了眯眼。如果他今晚喝了酒，這可不是好事情，霍斯維踩下油門，決心超前截住他。

只是蘇淩從小在這個城市生活，對路況實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霍斯維雖然一直緊追不舍，但是好幾次即将追上的時候又被他換方向溜了。

到達寬闊筆直的海濱公路時，霍斯維瞅準時機，通過旁邊一輛車子的掩護抄在了蘇淩的前面，按了幾下喇叭對那輛車的司機表示歉意，打開雙跳燈，車速漸漸緩下來了——如果蘇淩還沒糊塗到想追尾的話。

打開車門，霍斯維看到蘇淩已經率先跳下車，順着旁邊的緩坡走下去——不遠處就是一片沙灘，這裏已經聞到了海風微鹹的味道。

霍斯維知道他是存心想玩，雖然是順着他，但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既然他見好就收，霍斯維也沒想多說——從幾位朋友對蘇淩的評價來看，他這半年應該是長進了不少的。

霍斯維跟在蘇淩後面，夜幕下，海灘上出奇的安靜，只聽到潮水拍打岸邊的聲音，就着月光能看到前面一道道的腳印。

“霍先生，這邊風景不錯吧？以前我一個人煩惱的時候，常一個人來這裏坐一個晚上，然後看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覺得什麽煩惱也沒了。”蘇淩停下了腳步，撿起腳邊一個貝殼，扔到遠處。

“小淩，別再跑了。”霍斯維對他慢慢地說。“回我身邊來吧。”

蘇淩看着無盡的夜空，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時候他一無所有，他傷痕累累，拒絕了所有親人待在自己身邊，他拒絕了所有人，脾氣暴躁，天天摔東西。

最後病區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邊收了一位脾氣大的不行的病人，連母親都因為他的事故病倒，蘇父公務纏身，分身乏術，只能暫時帶蘇母回去治療，讓蘇杭過來照看蘇淩。

蘇淩表示，再也不想見到蘇杭，如果他來，他就拒絕進行任何治療。

沒有辦法，只能雇了人，拜托了朋友，在這邊多照看着點蘇淩。

有個人來到自己身邊，沒有告訴他的名字，只是每天都會有個人來到他的病房，給蘇淩帶來鮮花，太陽好的時候陪蘇淩去醫院附近醫院逛一圈。他們沒有講話，僅有的一些交流都是在彼此手心上完成的。他記得那個人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有一天，蘇淩眼睛能看見的時候，卻再也沒有見過他。

“你是誰？”蘇淩無數次問過他。“是……蘇杭讓你來照顧我的嗎？”

等待他的永遠都是沉默，只是會有人輕輕握住他的手，似乎想要把他身上無盡的能量傳遞給他，蘇淩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熱度。

蘇淩低聲笑了笑，然後對男人說：“異地戀有興趣嗎？”

霍斯維看着他輕松的笑靥，輕松捕捉到他眼裏的一絲類似于親昵的貼近，……哦？這倒有趣了。看來所謂成熟和自制不過是騙人的表面玩意兒，他還是他。

“怎麽樣，霍先生？”蘇淩有點熱，幹脆脫下身上的外套，扔給霍斯維。

霍斯維沒接他的衣服，只是徑直走過去，摁住他的肩膀，就給了一個熱吻。

不僅是熱烈，而且近乎粗暴。牙齒啃咬在嘴唇上，帶來火辣辣的感覺，舌頭霸道的探進牙關，彰顯着一點不耐煩和焦急。

蘇淩在他口裏低低操了一聲，然後抓住他的衣領，激烈地回應了他。

終于明白那個詞了：電光火石。

好像什麽東西醐醍灌頂，整個人都因為這個吻開竅了。

壓抑的，彷徨的，猶豫的，釋然的，想念的……似乎所有的所有，都被揉進這個吻裏面了。

蘇淩恍惚地在心裏嘲笑自己：這下可真是瘋了……不過，瘋了就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