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終于我開始了解我為什麽會被留了下來,看着這一切發生。
大概是因為自殺的人是得不到救贖的,傳說中的下十八層地獄,說的都是肉體上的種種折磨。而我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現在身處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獄。沒有肉體上的痛苦,卻心如刀絞。
神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想要試煉我,他是在嘲笑我,看着我身處他新發明的別樣地獄裏掙紮着幸災樂禍。
嘲笑我一生都在做錯事,嘲笑我随随便便放棄了最寶貴的生命,嘲笑我自私地把所有人卷進我一個人的不幸。
現在他還應該在嘲笑着我此刻的不甘、無奈和虛弱無力。
他讓我不能言語不能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的發生。接下來還能怎樣呢?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半個月一晃而過,已經是三月。冰消雪融,萬物複蘇。
那座留着我畢生至喜至痛的回憶的屋子,卻還是冰天雪地。
洛予辰無故曠工半個月,開了巨大的天窗,公司已經給他下了嚴重通牒,他卻不管不問,還是半死不活地呆在沙發上,無精打采,眼神空洞。
夏明修半個月來想盡辦法卻都是徒勞,只能是替他幹着急,這些日子,洛予辰無比頹廢,全都是夏明修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要不斷地照顧他。如果沒有夏明修,怕是他就這麽發黴死了也沒人知道。
我已經不是總裁,能像以前那樣讓他有恃無恐地無法無天。現在方寫憶掌權,于公于私是不能給他好日子過的。
夏明修一直毫無怨言地在他身邊默默地照顧他,還不知道在公司裏又幫他說了多少好話,做了多少公關。
我不得不再次承認我比不過他。夏明修比我完美比我堅強比我偉大,洛予辰應該看得見,如果他對我的所作所為已然是悲劇,也只能是無可挽回的曾經;而現在身邊的夏明修,如果他不知珍惜,只能釀成另外一個無可彌補的錯誤。
憐取眼前人,最簡單的道理,洛予辰卻癡癡颠颠,總也參不透。弄得夏明修這個把陽光帶在身上,非常明亮的人,也因為洛予辰逐漸暗淡下來。
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已然驚醒,還是想不通為什麽一切突然就都變了,突然變得對所有人來說都暗無天日。我笨,沒有複雜的念頭,最初只是想一了百了,然後順理成章每個人都幸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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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等我不在了,方寫憶和小路可以不用成日背我偷偷掉眼淚,到處聯系着醫院和捐獻者,焦頭爛額地尋找渺茫的一絲希望;夏明修可以不用每天帶着愧疚的表情看着我,明明喜歡洛予辰卻記着我對他的恩惠,躲在一邊不敢和我搶;而洛予辰,可以真正做他想要做的事,喜歡他真正喜歡的人。
最後呢?我讓方寫憶心冷了,讓小路難過了,讓洛予辰和夏明修陷入了極度的自責和愧疚的深淵。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一只蝴蝶輕輕地扇動翅膀,就會有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我沒想過,我會成為那一只造成飓風,最終釀出悲劇的蠢蝴蝶。
現在蠢蝴蝶遭到了報應,它要看着這一切發生,卻沒有一絲機會挽回。
天氣微微回暖,在被冰封了一冬的陽光終于第一次穿透料峭的春寒播種暖意的時候,洛予辰終于從沙發上起來了。
夏明修看着他慢慢走向陽臺,在晨風中深深呼吸,仍舊刺骨卻帶着一絲溫柔的風撩動他的頭發,他突然像從前一樣,俊美飄逸,潇灑動人。
他回過頭看着夏明修,有些虛幻地笑着,話語卻讓人寒冷到毛骨悚然。
他說:“肖恒沒死,我知道。”
他笑得太燦爛,他不知道在幻想着什麽興高采烈,卻沒有看到,夏明修因為他這詭異的語言,臉上瞬間的表情是極度的傷心和驚恐。
洛予辰終于表面上回到了正常,不是再情緒低落,也沒有特別興奮,而是那種我最為熟悉的,我在他身邊十年都感受到的極為正常的冷漠鎮定。他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唱歌,正常地作息吃飯。
他決口不再提“肖恒”兩字,好像我不曾存在過他生命中一樣。但是不提不代表他所謂“肖恒沒死”的論斷就不存在了,不提不代表他過于正常到不正常的行為就理所應當了。
夏明修臉上的擔憂一天比一天加深,這種太過突如其來太過詭異的正常,讓我們都心裏發毛。
終于夏明修不得不冒着讓洛予辰傷心難過的危險問他:“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肖恒?”
我也很想看看,我想知道方寫憶有沒有把我葬在很詩意的地方。
我幻想中的墓地是一個無人的小島,安安靜靜地豎着一個白色的十字架,上面有想念的人放置的花環,紅色的花瓣零落在四周,我想那麽孤獨的地方,很适合我。
如果是随随便便買了處濫俗的公墓,我一定饒不了方寫憶。
洛予辰聽夏明修這麽一說卻笑了:“看什麽,怎麽看?方寫憶告訴你他在哪家醫院了麽?”
夏明修咬了咬嘴唇,戰戰兢兢地小聲提醒他:“肖恒他已經……”
洛予辰不讓他說完就打斷他,冰冷而強硬地說:“他只是記恨我,等過一陣子他氣消了自然會回來的。我知道他。”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神色如常的臉,不敢再開口。
他自己騙自己,卻騙得理所應當,騙得仿佛自己都相信了一樣。洛予辰的逃避現實,讓人很擔憂。
而之後的事情更印證了我的擔心,他竟然買了一塊非常名貴的鑽表,說要給我做生日禮物。
我的生日在四月,他從來沒有給我買過禮物。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已經死了,他是知道的。
夏明修明顯被洛予辰的舉動吓住了,他看到洛予辰對着陽光靜靜微微笑着看那塊閃着華貴光澤的手表,不禁微微發抖。
最後出面唱黑臉的還是小路,雖然他臉上還挂着上次的彩,仍然沒能拒絕夏明修的請求。他第二次站在洛予辰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訴他:“肖恒從你家裏搬出來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殺了。”
洛予辰沒有再像上次那樣跳起來,反而是像十年來一貫無視我一樣無視着小路,自己擺弄着手表,不置可否地笑了。繼而他突然有了一陣毛骨悚然的震悚,他擡頭,急切地問小路:“你再說一遍,什麽時候?”
他的眼睛裏閃耀着狂喜的光芒,我看着他的樣子,突然痛悔地發覺我又做錯了一件事。
“從你家搬出來的第二天,十二月三號。”
洛予辰全身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他古怪地笑了兩聲,終于如釋重負,狠狠地喘了一口氣,臉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安逸。他看着小路,黑色的眼珠閃着倨傲的光芒:“你們果然是騙我。”
小路身子一動,就有上來揍他的沖動,被夏明修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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