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終于進了他的病房,他還沒有醒,房間裏只有我們兩個人,除了窗外樹枝的沙沙聲外一切靜得出奇。天空在昨日的暴雨後藍得澄澈,斑駁的樹影映在窗簾上像期待而畏懼的心輕輕顫動,仿佛回到了一個月前,我每天懷着這樣的心情等他醒來等得不知道我的人生除了等待還能夠做什麽。
這麽多事,轉了一圈,又回到這個起點。就像寓言裏永遠圍着輪胎轉的松鼠,我疲于奔命卻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找到終點,說不定累死的時候還是倒在原點上。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所謂跟着感覺走對我而言從來都是錯誤抉擇的開始,而難得當理性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候,感性又告訴我不要去做虛僞的事情。
現在他躺着,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我在他身邊雖然寂寥卻無比安心。害怕再在他面前做錯事說錯話到寧可他這樣一只睡着,他明明沒有責怪我沒有記恨我,我卻一天比一天不知如何自處。
由愛生畏,我以前不相信這個詞,我覺得既然會怕那就不要稱之為愛,現在終于知道在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都在心裏被成倍放大刺痛的感覺牽心動魄的時候,在孤立無援就那麽點希望卻不知道抓得住抓不住的時候,怎麽能不怕。
怕,就知道怕。我真是個懦夫。
我坐在床邊等着他醒,時間綿延緩緩流過,陽光從清早的明亮變成正午的燦爛溫暖地曬在身上,一切仿佛都凝固在此時此刻。我起先還在想,還在想待他醒來的時候我該怎樣對他笑怎樣和他說話,但是想着想着思緒就變成了空白,變成綿長盛夏陽光裏的慵懶,變成拉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心的單純觸感。
後來我居然睡着了,開始是趴在他床邊沈浸在回憶的片段裏,接着恍惚。等我醒來的時候白色的燈光雪亮刺眼,外面已經是昏暗的暮色了。
他坐在床上,一只手玩弄我耳邊的發絲,表情像是逗一只小貓一樣專注,帶着一抹淺淺的笑意。我愣愣地坐起身子,睡了好久弄得腰腿酸痛,不知是什麽時候蓋在身上的被子從肩膀上緩緩滑下來。
他見我醒了有點尴尬地縮回了手,禮貌性地笑了一下,生疏得好像完全我們不曾一起生活過那麽久一樣。
終于我也嘗到這種滋味了,心裏苦澀無處發洩,還要很努力地微笑着看他并保持很久,一點也不能讓他看出來心理面被擰得發疼的端倪。
“你睡了好久。”他說,聲音低沈微微有些啞,聽了很讓人心動。我茫然點點頭,他擡頭看了看锺,居然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你……什麽時候醒的?”我問他,實在有點羞愧,肩膀酸疼也不敢去揉。真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睡着了還睡了那麽久,要是方寫憶他們知道了,估計是要立刻把我這種毫無貢獻的人趕回家的。
“下午的時候。我本來想早點叫醒你的,可是……啊,你還沒吃晚飯吧,”他若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嘴角,轉身按鈴幫我點了菜:“你那個胃,還是三餐按時吃比較好。中午也沒吃飯吧,怎麽自己都不注意一點……”
“肖恒……”我正因為他的關心而受寵若驚,就恍恍惚惚地叫了他的名字。他回頭,等着我繼續說下去,我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腿還因為跪在床邊睡了半天而發麻,我看着他,恍惚覺得連站立都很困難。就在快要被沈悶的空氣壓抑到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嘆口氣說:“你要留下來陪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我心裏一緊,等待他給我宣判。他微微愣了一下倒是笑了:“你別那副好像很怕我的樣子啊。這事既然你一定要堅持,我就不想多說什麽了,我們忘了之前的事情好好過十幾天吧。”
他看着我,眼神還帶着幾分問詢。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寬容,先是一陣狂喜,然後心髒倏地就疼了。假裝出來的禮貌我已經不願深究,為什麽經過那麽多之後他還能不計前嫌替我着想。留在他身邊的原因我自己知道,與其說是要高尚地陪他讓他開心倒不如說是自私地為了我自己的心情不那麽苦悶糾結,他卻願意成全我,到了現在他還是願意成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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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恒,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會什麽,也許是繼續解釋他那天看到的和夏明修的一幕,也許只是簡簡單單覺得虧欠太多想要道歉。他卻低下頭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繼而顯得有些無奈地聳聳肩說:“洛予辰。雖然感謝你願意陪我,不過……我不想要你任何承諾,不管是關于什麽的。只有這一點,請你一定要遵守。”
我苦笑,只能點頭,本來就應該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要是自作主張一定又大錯特錯。況且我怎麽承諾?等他手術之後我就要消失在他面前,我承諾什麽,是嫌他一直以來都狠不下心來恨我所以最後騙他一次?
他看到我應承了,滿意地微笑,又嘆了口氣說:“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跟方寫憶要簽那個約。”
我當場愣住了,他都知道了?為什麽,方寫憶不是之前還嚴厲地威脅我說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的麽?難道他良心發現告訴他了,或者是路蔚夕……?
不管怎樣,他知道了就太好了,他知道了就說明我不用在那之後離開他了。我也沒多想,并天真地以為自己猜測到了他那句話的潛在意思,因為他不希望我簽約而發自內心地笑了。這一點點甜蜜的錯覺就足夠我在一瞬間徹底膨脹,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就把他拉到懷裏。他僵了一下,似乎很吃驚之後也沒說什麽,就放松了身體靠在我胸前。我趕忙抓住機會伏在他耳邊做出親密的姿态說:“不是形勢所迫嗎,你以為我會想離開?”
“什麽叫形勢所迫啊……你不用在我面前還用借口的吧,”他垂下眼簾,似乎帶了一點無奈說:“FA近年來有些新人做得确實比我們好,你這樣選擇也無可厚非。可是違約金高得簡直不合理,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價,簽的時候怎麽不和他們讨價呢?而且他們那邊的工作量是我們這邊的兩倍以上,你也不是青少年了真經得起那麽折騰麽?”
“啊?”我聽得一頭霧水,他笑笑改口說:“好吧,你的私事我不諸多評論了,你自己高興就好。只是洛予辰……你還是有點不夠意思吧,那麽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是怕我不放你走嗎?”
他看着我,眼裏終于帶了一點責備和藏得很深的好像被背叛了的感覺。我幡然醒悟他所謂的合約和我所謂的合約似乎不是一回事,什麽違約金FA一類的東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我正要問,敲門聲卻恰好在此刻響起,方寫憶推開門指指挂锺對我說:“晚上八點,會客結束。病人好好休息,你呢……明天再來。”
“早點回去吧,最近外面晚了還是不安全的。雖然你是男生仍舊要小心啊。”肖恒像是玩笑般地歪着頭跟我說了晚安,我看着他,終于知道我被陷害了,正準備辯解,方寫憶已經拉着我關了門。從出了門我就被他捂着嘴一直到被他拖着下了一層樓,才掙脫了問他:“你昨天到底給我簽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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