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破曉

從這天開始,墨言便夜以繼日,開始學習這《破曉十萬劍》。

十萬劍,劍招繁複,每一招都需要反複演練,才有可能做到位。

墨言的進度不快,在洪通天的預料之中。

三天後,洪通天照例檢查墨言的功課,墨言只學會了五招,這還是在洪通天手把手教導之下學會的。

一個月後,洪通天就不肯教他了,只說剩下的自己也不會,讓墨言照着圖譜練習。

一年後,洪通天不論何時去看墨言,總能夠看到那個身材纖弱的少年,白衣長劍,在海邊練劍。

兩年後,洪通天詢問門下弟子,門下弟子的回答也如他看到的一般。

“師叔很刻苦,他很少和我們玩兒,都是在一個人練劍。”

“早上吃完飯,就在演武場練習劍法,到了晚上月上高空,依舊在練劍。”

洪通天并不放心,特意找來大徒弟岳峰詢問:“峰兒,你師叔日夜練劍,看起來似乎沒什麽進展,你抽時間,去教教他昆山基礎心法吧!”

岳峰隔日前來彙報,語氣頗為無奈:“師傅,師叔不讓我教他,他正在修煉我昆山至高無上的劍法,說因為劍法繁多,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夠領會,而且我能夠教他的那些入門心法,對他也沒用……”

洪通天見岳峰有些頹喪,便問:“他罵你了?別擔心,你師叔就是太用功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罵你的。”

岳峰搖搖頭:“師叔哪裏有時間罵我,他就只跟我說了一聲‘別煩我’,就繼續練劍去了……”

洪通天滿意的摸着自己的胡子,拍了拍大徒弟的背:“好孩子,這件事情你也別操心了,為師自有打算。”

三年後,五年後,八年後……

彈指間時光飛逝,轉眼已經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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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每個人都知道,自家有個來歷非凡的師叔墨言。

墨師叔他老人家刻苦用功,十年來沒有一日休息,更不和門下師侄玩鬧。

十年來,他所在的地點只有兩處。

回到竹林源的房中修習,到大海邊上,在海潮中練習昆山至高無上的“破曉十萬劍”。

這位師叔脾氣古怪,雖然平時不同它人親近,但也不好招惹。

這十年來,已經陸續有八個不識相的昆山弟子去掃茅廁了。

而這十年來,昆山之主洪通天,也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墨師叔練劍,更別提跟他切磋仙法了。

沒有人知道昆山的墨師叔,劍法到底練到何等境界。

有人傳說他不過是一個花架子,有人卻說破曉十萬劍,乃是昆山第一劍法,鎮山之寶,修習此劍法的墨師叔,必然仙法高超,道心穩固。

只有每半年檢查一次墨言進展,并嚴厲督促他練劍的洪通天,才清楚墨言的真實水平——果然不出所料,墨言的十萬劍,日夜用功,也不過堪堪學完三千招。還是,花拳繡腿的三千招!

只不過,這十年來,墨言的一切言行,倒是讓洪通天頗為吃驚。

他原本以為,少年男子,哪裏抵得了這日日練劍的枯燥和乏味?又怎能夠如老僧入定般,十年如一日?

洪通天站在昆山之巅的演武場上,遙遙看着海邊那個練劍的影子時,心中也忍不住感嘆,想不到墨言小小年紀,竟然會有這樣的毅力和堅持。

這十年來,墨言忙于練劍,每半年和洪通天見一次,讓他檢查功課,也沒發生任何沖突。

當年葬父所發生的那些不快,随着時間的流逝,已經在洪通天的記憶中漸漸的淡去。

如今的洪通天享用着落日崖的仙丹妙藥,昆山大殿用着落日崖的靈樹奇花裝點,早就将墨言看的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存在了。

洪通天在山崖站了片刻,掐指算去,才忽然想起來,今日正是檢查墨言功課的時間。

半年前,墨言已經練完了三千招,也不知道過了半年,墨言的劍法又練到了何種程度。

想到此處,洪通天招呼正好路過的兒子洪儒文:“儒文,去岸邊找你師叔,讓他過來見我。”

洪儒文朝着父親躬身:“是!”他躬身時已經頗有氣度,舉手投足具是君子之風。

然而當他走下演武臺的時候,終究是年少心性,一想到可以見到墨言,甚至能夠和他說幾句話,洪儒文整顆心都跳動了起來。

他忍耐不住,當即便祭出飛劍,跳上劍尖,就此朝着岸邊飛去。

洪儒文在半空中,便已經見到了那個讓自己日思夜想的影子了。

當年,這個人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華已經讓自己炫目。

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了一位青年。

洪儒文飛得離墨言越近,心跳的就越快。

等到他飛到岸邊,從劍尖上跳下的時候,離正在練劍的墨言只有百步之遙了。

身為昆山弟子的墨言,和所有的昆山弟子一樣,都是一身白衣,手持長劍,唯一不同的,則是他腰間系着一條紫色腰帶,此刻他正在海潮之中,揮動利劍,接着海潮之水的力量,踏行于水面,仿佛淩虛禦空一般。

朝陽初上,照的他渾身都沐浴在七彩的光芒之下,那人的身材修長,腰肢緊束,露在袖子外的手,仿佛白玉雕成,渾然無暇。一頭墨色的長發粘着海潮的氣息,在半空中飛揚,牽動洪儒文所有的心思。

“師叔!”洪儒文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未得父親允許,不能夠随便和墨言說話,這些年,他也只能夠默默的看着墨言,卻根本不敢上前多說半句。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和墨言說話的機會,洪儒文感到手心都在冒汗。

墨言置若罔聞,直到洪儒文又喊了一聲:“師叔!”

墨言于海面回頭,仗劍而立,微微一笑。

洪儒文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那是一張傾倒衆生的面容,豔麗無比,猶如春之牡丹,秋之芙蓉。明若朝霞,燦比明月。

“什麽事?”墨言開口。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卻顯得異常動人。

洪儒文忘記言辭,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從海面上踏水而來的墨言,連自己的名字都忘到了九霄之外。

“儒文師侄,找我有事嗎?有事就說,無事我就繼續去練劍了。”墨言因剛剛在海中揮劍,耗費體力,此刻說話都有點喘。

而就是這略微的喘息聲,讓洪儒文更加呆若木雞,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墨言轉身返回海潮之中的時候,洪儒文才猛然驚覺,結結巴巴道:“師叔,我父親……找你過去。”

墨言停下腳步,在心中算了算時間。

也對,今天似乎是洪通天檢查自己功課的日子。

十年來,洪通天到還不曾忘記這點,也難為他一直惦記自己。

墨言微微勾了勾嘴角,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換身衣服就去。”

洪儒文這才看得清楚,墨言身上的白袍已經盡數被海水打濕,服帖的貼在身上,将他的軀幹線條盡數顯露出來。

洪儒文很想說:“言弟,我來幫你。”但始終不敢。

墨言對他從來不假辭色,為數不多的見面也只是以長輩之禮自居,一開始洪儒文還偶爾會稱呼“言弟”,到了後來,根本不敢再放肆。

墨言說完,也不理會呆在當地的洪儒文,自顧自的朝着自己的住處走去。

洪儒文癡癡呆呆的跟在墨言身後,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這二十多年來,走在墨言身後的片刻,才是最美好的時光。

墨言聽得身後有腳步聲,猛然回頭,盯着洪儒文:“你跟着我做什麽?”

洪儒文見到墨言眉頭微蹙,更是神魂颠倒,他上前一步,道:“言弟,你練了這麽大半天劍,也餓了吧,我請你去飯好不好?”

洪儒文話音未落,便聽到身後有人大喊:“師叔,師叔我釣了條大魚,特意做好了給你送過來的!”

洪儒文回頭,猛然見到齊毅等人正朝着自己這邊跑來,手中還提着食盒。

墨言審視着洪儒文:“你剛剛叫我什麽?”

洪儒文喉頭抖動,愣愣地看着墨言,只見他神色如常,不知喜怒。

他頗為黯然的開口:“既然有人給師叔送飯,我……小侄告辭。”

說畢,他便扭頭而去,卻又忍不住回頭。回頭卻見齊毅等一幹人跟在墨言身後,只覺得陣陣心痛。

看來,自己這一番心思,萬般苦戀,只能夠化為烏有,随風散去了。

早在十年前,墨言成為師叔的那一天開始,洪儒文就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了。

但随着墨言一天天的長大,洪儒文卻無法揮劍斬情絲,只覺得越來越迷戀墨言,漸漸難以自拔。

恨只恨,當初在落日崖,沒有和墨升邪定下血盟。

若是當年和言弟訂親,此刻恐怕已經美人在懷,焉得讓人如此消魂斷腸?

洪儒文在心中暗嘆一聲,戀戀不舍的看着墨言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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