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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百心做完了手頭上的稿子,跟前同事一起吃火鍋,答謝她之前幫忙給國色天香發的版面。
“網媒也有網媒的好處,新,快,随時随地,平媒都在轉型電子化,我真的覺得你可以試試。”前同事這樣勸她。
莊百心笑一笑,就說再想想。陳景剛問了她一嘴有沒有再繼續跟關藏的事,言語之間疑似松口,她敏感地察覺到似乎風向變了。
同事說:“那你該高興啊,真要風向變了那得多少人往上撲啊,你這還有個先手呢。”
莊百心把筷子放下了,隔着火鍋的熱氣看同事的臉,說道:“我就想到兩個字,‘喉舌’。我們。”同事挑挑眉毛,沒接話,喝了一杯酒,吃了幾口菜,過了半天才說。
“喉舌嘛,嘗味兒的,說話給人聽的,你當你是心髒啊。”
吃完飯回家,莊百心打開了電腦,調出關達集團的文件夾。她要查的主角其實從來都不是關藏,而是關靜園和他的關達。六十幾歲起家,八十高齡的億萬富豪,短短十幾年間,數起堪稱神奇的“蛇吞象”并購,雷霆手段屢見報端,引起衆多猜測,全都不了了之。
莊百心對他産生興趣源自一樁無關緊要的娛樂新聞,某當紅女星被曝深夜與神秘男在酒店共處七小時。神秘男疑似關達集團大公子關國良,又重提關國良非親生,繼承權渺茫,關靜園原配死亡與迎娶第二任妻子種種疑雲。八卦周刊本做不得真,被關靜園一怒之下告上法庭,登報道歉,賠償,反而掀起一陣熱議。
莊百心花了點時間去了解關靜園和他的兩次婚姻,卻有了不少意外收獲,催促着她繼續深入,去他的老家調查,逐漸拼湊起關靜園這個民營企業家的粗略畫像。
“他老婆叫關怡,解放前是本地有名的富家千金,最小的女兒。要不是有病,那能嫁給他嗎?”當地年齡差不多的老人聽說他履歷上寫着“資本家”,哈哈哈地笑了一陣。“他哪裏是什麽資本家,是關家的家生子!十幾歲就勾搭上本家的千金小姐,差點讓人打死!”
解放前關家人躲避戰亂要去香港,小女兒中途跳了火車回頭去找關靜園,還流了産。關家沒辦法,索性就給她留下一點資産,安排她跟關靜園結了婚。
“關靜園這個人別的不行,做生意是把好手。老婆娘家留下的鋪子,他給做得比以前還好。”老人指指自己,“我還給他們家幹過活呢!”新中國成立幾年後,搞公私合營,關靜園帶頭主動合營,給自己換了個進步分子。
莊百心問:“那後來的十幾年……他怎麽躲過去的?”
老人笑:“躲什麽?人家說啦,他可不是剝削階級資本家,他是被剝削的農奴!他娘是被賣給資本家的丫鬟。他跟真正的資本家劃清界限,帶頭批鬥。”
“真正的資本家……該不是指……”
老人點點頭:“他老婆的病就是這麽犯的,但好歹保住命了。那個年代……沒什麽辦法。可惜了,聽說他女兒也有點不大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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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百心回本地走訪了幾個在關達鋼鐵前身,跟關靜園一起工作過的老工人。對他的統一印象是說一不二,果決幹脆,想幹的事兒一定得幹成,甚至有點不擇手段的意思。誇他的說在他帶頭下鋼廠效益确實高,分房都比別人好;貶他的則說看上去板板正正,骨子裏卻趨炎附勢,小人一個。第一個老婆沒了,馬上就跟第二個老婆結婚,還不是看上人家的條件了?
第二任妻子孫令娴,有個從政的弟弟,現在已然是省委副書記。跟關靜園結婚的時候帶着跟前夫的三個孩子,有傳言說其中一個其實是關靜園的,就等着關怡沒了。
而關靜園的親生女兒關樂花,除了關靜園,人人都說她瘋的,卻沒人知道她怎麽瘋,沒人記得她到底長什麽樣,跟他的第一任妻子關怡一樣,仿佛活在流言中似的,等到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就是這個人已經死了,辦了葬禮。
那幾年關家前後辦了三場葬禮,關怡,以及關樂花夫婦。
說起關樂花的丈夫,那些老工人都在給他抱屈,說這麽一個老實人就被瘋老婆給失手捅死了,法律又不能把她怎麽樣。
“那家的孩子可苦了,跟瘋媽一起長大,能好嗎?他爹死在家裏都要臭了,孩子都不知道,以為出差了呢,隔着門跟屍體生活了十幾天!”
睡了一夜,第二天避過早高峰,再度開車上路。嚴恪己把音響開了,哐哐哐放舞曲,說怕關藏困,自己在一邊跟着唱,唱得很嗨。關藏光是看他就不困了。
從上午開到下午,路過一個休息區,風景變得不同,口音也不同了。他關了舞曲,扒着車窗往外看,問關藏:“快到了吧?”
“嗯,再有半個小時吧。”
“哎,關老師,這邊的海水不上凍,對吧?”他很期待,“一會兒要去的地方能看見海嗎?”
“窗子裏可能看不見,但走走就到海邊了。恪己沒見過海嗎?”
“沒見過,我連游泳都不會。”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你會嗎?”
“會呀,馬叔帶我去游泳館學的。”
“不說別的,你馬叔對你媽媽真的很長情,快五十了還一個人過,一直把你當親兒子看——下次我少氣氣他吧。”
關藏嘻嘻地笑,說道:“媽媽,愛麗絲,馬叔,是我最在意的幾個人,雖然我最近總是惹馬叔生氣,但我依然很愛他。現在還要加上恪己,以及美美。”
他支着頭看了關藏一會兒,回道:“關藏,你要知道,喜歡我和被我喜歡,都是一件不太安全的事。在我這兒,永遠不會有什麽好聚好散。我想走的那一天,誰也攔不住我。”
關藏輕輕地歪了下頭,表示理解。
“但恪己也攔不住我。”
他揉了一下滿頭卷,咂嘴,“也是,我跟一個變态說這有啥用啊?”
關藏哈哈大笑。
不到一個小時,開到了地方。九十年代的二層小別墅,改革開放初期建的,還帶着點歐式風格,裏面卻是實打實中式裝修,有點不倫不類。現在看起來又老又舊,還特別小,遠離市區,比不上高級公寓,但在當年可是時髦時興的玩意兒,不是幹部和有錢人,一般人家哪裏住得起。
房間雖有灰塵,但不多,關藏去查看電表、水表,回來說:“馬叔今年來收拾過了。”說完帶他樓上樓下的轉了一圈,房間不多卻長得都一樣,裝得跟招待所似的,衛生間裏還是蹲坑,洗澡用的老式燃氣熱水器,一打火兒能看見小火苗噗噗燒。
“雖然還沒壞,但是也得換了。一直沒人來住,就那麽放着了。”關藏從車裏拿出幹淨的床單被罩換了,在儲物間裏找出電暖氣插上,讓他取暖,自己去廚房煮了兩碗面方便面,一碗熱湯一碗涼拌,兩個人坐沙發上吃了。
“愛麗絲是在這裏出生的?”
“嗯,早産了兩個月,我媽那時狀況也不好,根本沒來得及趕到醫院。但後來因為身體原因差點活不成,母女倆還是去住院了,馬叔也跟着跑了很久。”
“愛麗絲到底為什麽叫愛麗絲?這名兒能上戶口嗎?”
關藏搖搖頭:“能是能,但愛麗絲沒有戶口。之所以叫愛麗絲,一是因為馬叔以前說過媽媽像愛麗絲,二是因為,她有外國血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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