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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百心手指放在鍵盤上,半天沒敲出一個字來。嘆了口氣,把電腦合上了。找個借口溜出去,找前同事吃飯。
“你天天找我吃飯,沒活幹了?還是要被開除了?”等着上烤肉,同事往嘴裏扔花生米。
“不想幹活。”莊百心倒了一杯啤酒,先幹下去半杯。
陳景原本還指着她能整出點東西,誰想到她一反常态,十分消極。氣得直接在會上點名:“不讓你查的時候你非要查,現在可以查了你又不想動,你要怎麽着啊大小姐?”
“我也想這麽問你呢,你要怎麽着啊?不服氣劉楊非要弄個大新聞出來的不是你嗎?”前同事毫不客氣地戳她痛處。
“什麽是大新聞?”莊百心問,“我現在不知道了。”她又喝了半杯,“國際争端算,世界末日算,外星人入侵算,對吧。”
同事笑,聽她一本正經地胡扯。
“反腐算,關靜園和關達集團算,可關靜園身邊的一個女人被隐藏了一輩子,悄然無聲地消失了,她的女兒也這樣悄然無聲地消失了,這就不算大新聞,這就不算個新聞——”莊百心突然擡頭,“不是,這就不算個事兒,對吧。”
“你在糾結什麽?新聞價值?念書的時候老師沒教過你怎麽判斷嗎?”
莊百心緩緩地搖搖頭,“我覺得可怕的是,我曾經天然地認為這的确不算個大新聞,至少不算個能與關達集團比肩的大新聞——可我為什麽會這麽認為?為什麽我們的社會決定了它不會是個大新聞?”
同事想了一會兒,攤開手:“所以你打算如何,突然覺醒,為那些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女性發聲?”
“我沒有覺醒,我在反省。”莊百心把剛上來的小牛排夾在烤盤裏,死命地按,眼前升起一股子油煙來:“不光是女性,為自己曾經視而不見的所有一切。”
“大姐,沒你這麽烤肉的。”把她手裏的夾子搶回來,同事說,“那你不打算繼續跟進關靜園和關達了?”
莊百心自己也有些茫然:“老實講我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麽走,只是不管是作為記者還是作為一個公民,或者作為一個女性,我現在有更想搞清楚的東西。”
同事點點頭,把牛排肉翻面,烤得差不多了拿剪子剪開,夾到她盤子裏:“有一個前輩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他一直把自己當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莊百心噗嗤一笑,“你這前輩是誰的粉絲。”
同事也跟着微微一笑:“我當時也這個反應,然後他又說:重點不是蓮花,是淤泥。最可怕的往往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甚至是滋養着我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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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百心微微挑眉,把肉塊放進嘴裏。
“所以百心,你做好準備了嗎?”
關靜園委托的律師隔天就來了。跟關藏和馬千家在房間裏談了兩個小時,簽了一堆文件。怕記者找上他倆,在律師建議下轉了個私立醫院,隐秘地搬過去了。
“跟你斷絕關系了?”嚴恪己來了就是個吃,一邊參觀新病房一邊吃李子,外國大李子,長得跟拳頭一樣大。“還有錢給我買貂嗎?”
馬千家不是好眼神瞅他,被他反嗆:“你瞅啥?你家關藏答應我的!”
關藏笑一笑回答:“有的,我們一會兒就去買。”
“擱你這麽花錢幾個關達都花沒了!”馬千家就看不慣嚴恪己逮個空就要錢,“三十萬都夠買幾個貂了?還讓關藏花錢!你打算讓關藏養一輩子啊?”
“不行呀?”嚴恪己可不生氣,笑眯眯地,“我有這個本事呀,有能耐你讓他別稀罕我呀?”把李子啃得滿手都是果汁。
“關藏是馬上要出國的!”
嚴恪己嘴巴停了,問:“什麽時候?”
關藏拿過大衣穿上,在馬千家要回答時打斷了:“要麽一起,要麽不去——買衣服去啊恪己?”
馬千家看着他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嚴恪己幾口把李子吃完了,洗洗手,給自己的平頭上戴上一頂四十九塊的雷鋒帽保暖,回頭跟馬千家說:“那既然都要走了,不更得多花點?你放心吧馬哥,我讓他把褲衩都給我買成皮草的!”說完哈哈哈出門了。
出門就把臉一沉,“不搞異地戀,我也不會跟你出國,別異想天開。”
“那我就不走呗,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必要。”
關靜園希望關藏遠離這場風波,能走就馬上走,哪怕馬千家坐着輪椅也一起走,至于是找個學校念書還是混吃等死都無所謂,海外的資産足夠關藏後半輩子開銷。但無論關藏去不去,去哪裏,以後做了什麽,關達集團以及旗下任何子公司從此跟他不再有一毛錢的關系。
風險沒有,利益也沒有。
“你們關達市值有百億嗎?”
關藏搖搖頭:“沒了解過。”
嚴恪己嘬了下牙花子:“就算你外公倒了,關達一時半會兒也垮不了,算五十個億吧,天呀,你都不要了啊?”
“與我想要的生活相比沒什麽意義。”
嚴恪己一言難盡地盯了他一會兒:“真佩服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也想說一次試試——你外公也是個人物,這樣了還能給你留錢。”
“因為他愛我,愛他唯一的外孫,也愛他早逝的可憐女兒,甚至是瘋了的外婆——只不過是用他的方式。”關藏淡淡地說,“他從不怕死,也不怕我。只怕被踢出那個花了一輩子努力去接近的中心,無論我殺了誰,即使他自己,他都會幫我掩蓋。我外公這一生都不曾後悔,只會憤怒于我們竟然不懂他的辛苦和付出。如果不是這一次——”關藏頓了一下,又笑了,“他将始終不會明白,我們祖孫之間的關系是永遠不能,也不會修複的。”
嚴恪己什麽都沒說。出了門,風夾着細雪撲面而來,他使勁兒地抽了一口氣,說道:“真冷啊。是個買貂兒的好天氣!”
這個季節,滿大街都是皮草廣告。嚴恪己大搖大擺地走進本地鼎鼎有名的洪蘭夫人皮草商店,買了一件長到腳踝的外套,完了從帽子到圍脖、暖手袋、小拎包,但凡帶點毛的都買了,大包小裹地跟關藏回家,倒騰一堆裙子來試。
關藏整理自己的學習資料,嚴恪己兩手攏着新外套的衣襟,蓋得嚴嚴實實,舍不得脫似的,走過來探頭看了兩眼:“你以後就打算搞這個了嗎,是真的有興趣?”
“是啊。”關藏側着頭看他,“反正又不需要我賺錢,想學什麽就學什麽吧。”
嚴恪己突然一笑,說:“你知道別人有多羨慕你嗎,說你不知道攢了幾輩子運氣投了個好胎,生來就是金字塔頂尖兒上的人物!”
關藏咯咯地樂,問道:“恪己也羨慕嗎?”
“羨慕啊!”嚴恪己擡腿一跨,坐到了關藏腿上,兩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我羨慕你能找着我這樣天仙一樣的對象兒!”
手一松,衣襟敞開來,脖子上黑皮繩拴着的小心髒,襯得他光裸的軀體白皙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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