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顧謹言在準備開門之前又倒了回去,走到鏡子面前,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這已經是他最好的一套西服了,可是,顧謹言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要去那裏,還是顯得太寒酸了。

他現在要去的,是許桓的婚禮。

自從那晚戲劇性的表白事件之後,江亦都再沒出現過,當然也就沒再和顧謹言說過要他陪著去參加許桓婚禮的事。可是顧謹言卻記得清清楚楚。說不上來真的是因為記憶力太好還是聽江亦的話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反正他就是把這件事記在心裏了。

再加上電視新聞報刊等等媒體整天都在播報著關於許桓和市公安局千金的盛大婚禮的消息,顧謹言要想不知道具體情況也難。

顧謹言也想過,江亦既然不再給自己打電話,那麽他肯定找到伴了,不需要自己了,可是這麽想并不能讓他覺得輕松。他老是想起江亦這麽些年對著許桓那種無力又心痛的樣子,雖然現在已經承認了失敗和放棄,但是要他真正去面對許桓的婚禮,顧謹言還是不放心。他想去看看他,想去陪陪他。

也許江亦是不好意思打給自己?恩,或者是,還在為田峰的事情生氣?好吧,雖然顧謹言自己也不知道江亦生的是哪門子的氣,要說生氣,應該是他自己的事吧,連他都淡定了,江亦發的是哪門子瘋??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顧謹言看著鏡子面前的自己,又忍不住打退堂鼓。許桓的婚禮是在郊區,那是本城最頂級的富豪區,婚禮就在他們的新婚別墅了。顧謹言在電視上看到過,實在是布置的太美了,簡直就是為了一對完美的璧人打造的愛情聖殿。所以,他才對自己的裝束如此的糾結。不過算了,顧謹言最後整理了一下衣擺,終於堅定地開門走出去。就當去看看吧,如果江亦比較正常就回來好了。

可是,當來到這裏的時候,顧謹言覺得自己實在太傻了。

他只想到江亦的難過無助,卻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忘了。他沒有請帖。顧謹言被攔在外面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早該想到的,或者說他其實是早就明白的,這場婚禮分明就是一場上流貴族的集會而已。可是當看到所有報刊雜志電視新聞都大幅報道這次完美婚禮的時候,當看到那些場景布置極盡華麗尊貴又溫馨甜蜜的時候,他只想到江亦。越是大肆宣傳,精美布置,他就越為江亦心疼和難過,顧謹言自己都奇怪,他可不是個境界多高的人,可是那種時候,他就特別地能進行換位思考。他總是會想,如果他是江亦,如果他是愛許桓的江亦,如果他是愛許桓愛了十年的江亦。那麽,在許桓的婚禮上,他會是怎樣的欲哭無淚,痛徹心扉,卻還必須強顏歡笑,祝福新人。

那個時候,江亦的痛苦就好像已經成了他顧謹言的痛苦,他根本沒有了思考的能力,所以,他才會這麽傻乎乎地跑過來淌這渾水。

他被攔在外面,從他身邊經過的,全是打扮地華麗高貴的上層人士。顧謹言最開始覺得很丢臉,但是久了就發現他把自己想的太有存在感了,那些人走過的時候根本不會撇頭看一眼他。

可是,這種甚至懶得偏頭看他一眼的冷漠,比對著他赤裸裸的嘲諷還要刺痛人心。

顧謹言真的很想扭頭就走,但是一想到江亦,他又猶豫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他想等等看,也許江亦很快就會出現了。

“顧謹言?”就在他失神的時候,有個聲音這麽叫他。

顧謹言擡頭,他等到的不是江亦,而是,許桓,許桓今天英俊極了,新郎的打扮讓他看起來比平時穿警服時少了一些嚴肅冷靜,多了幾分脈脈柔情。

顧謹言不知道該說什麽,仔細想來,許桓才是婚事的當事人吧,他根本就沒邀請過自己,自己卻就這麽自覺地跑來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呃……”顧謹言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許桓看顧謹言尴尬的樣子也不再多問,就帶著他進去了,顧謹言顯得更拘謹,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這個不太好吧,今天也算我多事了……”

“沒有。反正今天這個也不過就是個形式而已。”許桓轉身看著顧謹言,“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的。你也不适合在這裏,所以我沒有邀請你。現在這個只是給媒體看的,以後還有一個小的聚會,我本來準備那個時候邀請你的。”

顧謹言聽著覺得有些受寵若驚。難道愛情果然可以改變一個人,看著許桓現在溫柔的樣子,他都快不認識了。

“這是誰啊?”就在顧謹言發呆的時候,一個好聽的女音響起。顧謹言偏頭,就看到一個穿著婚紗的女人笑盈盈地挽住了許桓的胳膊,甜蜜地把頭靠在了許桓的肩膀上。

這個,應該就是許桓的妻子了吧。果然,是個配得上許桓的佳人。

“高中的同學。你不是在那邊嗎?怎麽過來了?”

“江亦在找你呢,啊,他來了。”

顧謹言聽著江亦兩個字,一下子就轉過頭。

可是很快,顧謹言就不自在了。

和江亦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女人,她挽著江亦的手,笑得甜美溫柔。

顧謹言覺得心裏一下子就坍塌了一片,他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其他的什麽感受,因為他從未見到過江亦和女人走得這麽近,自從許桓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裏,顧謹言只看得到江亦對許桓的執著,可以說是許桓改變了江亦的性向,江亦是個純同,這麽多年從未和女人這麽接近。

“謹言?”江亦看到顧謹言的時候,确确實實愣住了。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顧謹言,更确切地說,是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顧謹言。再從頭到腳打量了下他,江亦覺得顧謹言确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這是誰啊?”江亦身邊的女人問了同樣的問題。

“高中的同學。”這是江亦的回答,和許桓一模一樣。

顧謹言不知道該感嘆江亦和許桓的默契,還是其他的什麽。他想自己真是個笑話,夾在江亦和許桓兩人之間十年,被問起來兩個人卻都只是很冷淡的一句,高中同學,僅此而已。

可是他還在奢求什麽呢?對他們來說,能記得他顧謹言是他們的高中同學也就不錯了。還有多少高中同學,這兩個人還記得到誰呢。

顧謹言根本來不及說話,很快,周圍就漸漸圍了很多人。有采訪的,有敬酒的,有單純來巴結的,有純粹來讨好的。

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哎,你讓讓。”

“走開一點拜托。”

“不要擋路啊!”

這些人圍成了一個圈子。顧謹言漸漸被擠到了圈子外面。他看著被人群團團圍住的江亦和許桓,突然覺得這就是他們和他抽象關系的具體表達。或許他曾經很接近他們,但其實,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會有人來把他和他們分隔開,那些人圍成的圈子,就是他們和他最真實的界限。

顧謹言看著江亦,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江亦。風度翩翩,優雅俊朗,強大且自信。他笑著應對著來人或真或假的話,顯得得體卻疏離。

他擠不進去。

顧謹言恍然間覺得胸口鈍鈍的痛。他開始想不通自己究竟為什麽會來這裏。他明明早就知道的,江亦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裝模作樣。他也應該想得到的,江亦怎麽會在這樣的場合上有一點點的失态。

是他把江亦想的太脆弱了,他天真地以為,江亦面對許桓的是時候,是非他不可的,是非要他陪伴的,是一定要他安慰的。

他曾以為他接近了江亦內心最柔軟的傷口,就了解到了最真實的他。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麽離譜。江亦是複雜,又危險的。

他以為江亦可以得到許桓,可是江亦沒能。他以為江亦不會接近女人,可是江亦可以。他以為江亦會在這裏痛到連笑容也維持不住,可是,那他現在看到的,又算什麽呢。

周圍變得很靜。江亦和許桓,以及那兩個光彩照人的女人,被簇擁著走遠了。顧謹言呆在原地,看著他們的遠去,有點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人漸漸變小,臉漸漸模糊,越來越遠,直到被更多的人群淹沒,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蠢到家了,居然來這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謹言還呆愣著,突然感覺到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吃驚地回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葉……葉茗??”

“……叫什麽叫?看到我這麽吃驚嗎?”

顧謹言目瞪口呆地看著盛裝的葉茗,當然,葉茗本來也是富家女,在這裏看到她并不奇怪,只是……顧謹言看著葉茗的手自然地挽住自己,覺得別扭極了。

“呃,沒。不過,你還是先放開我吧。你也算豪門吧,被這裏的人看到你拉著我這麽個寒酸的人可不好。”顧謹言說的倒是實話,因為他注意到周圍已經有很多人往他們這邊投來奇怪的眼神了。

“怎麽?我們是相親對象啊,正在熟悉過程中,這有什麽不對嗎?”

顧謹言黑線,對葉茗的這種話,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明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葉茗就是喜歡把事情弄得複雜,還總是在公共場合下。

“哎,随你怎麽樣吧。”顧謹言只能無可奈何束手就擒了。

“怎麽?看到江亦和女人在一起,這麽難過?”

“什麽啊?!哪裏有!還難過,我為什麽難過?”顧謹言很激動,著急地大聲解釋著。

或者應該說是,掩飾著。

葉茗神色複雜地看了顧謹言一眼,對眼前的男人本來是戲弄的心情突然變了,她真的開始同情起他來。

從顧謹言像個鄉巴佬一樣被許桓領進來的時候她就看到了他,然後一直注意著,江亦出現的時候,葉茗打賭她看到,顧謹言的眼眸一瞬間就亮了,本來拘謹尴尬的灰色無神的眼珠,都被那剎那的光芒照亮,整個人,突然就神采飛揚。

而後,就是顧謹言被晾在一邊的,那落寞無助到惹人心疼的樣子。

“顧謹言,你真是太笨了……也真是可憐。”葉茗看了顧謹言很久,才這麽低低說了句。

“什麽?葉大小姐,我又怎麽惹到你了?”顧謹言只覺得莫名其妙。

“當局者迷吧……想知道江亦身邊的那個女人嗎?”

“那個女人?”顧謹言想到了江亦身邊那個尤物,他不知怎麽地突然有些緊張,“誰啊?呃,雖然跟我沒什麽關系,但是……你還是說說吧。”

“何夢情,何家的獨身女,除了家族集團之外,還有黑道背景,總之,和江亦是很不錯的聯姻對象。”

“聯姻?”顧謹言失聲叫出。

“對啊,聯姻。江亦也快27了吧,早該結婚了。這回一起出現在這種公開場合,估計離宣布也不遠了吧。”葉茗這麽說著,也一邊注意顧謹言的神色。

顧謹言還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內心的那道晴天霹靂。結婚?江亦也要結婚了??

也對,許桓都結婚了,江亦年齡也不小了,更何況他是江家的獨子,對那種豪門來說,對繼承人也應該是很重視的吧。他沒有理由不結婚,連借口也找不到。

可是,好難受。

顧謹言現在只想跑到江亦跟前向他确認,卻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怎麽回事??現在這種心情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東西似乎要破土而出……顧謹言的心又癢又痛,好像馬上就要明白什麽,但是還是缺了點更精确的解釋。

“顧謹言,你還不明白嗎?”葉茗在旁邊突然幽幽開口,“這太明顯了,你喜歡江亦啊。”

喜歡???

喜。歡。

兩個簡單的漢字,但現在聽在顧謹言的耳朵裏,卻仿佛千斤。

葉茗在說什麽??喜歡??什麽喜歡??

還能有什麽喜歡!一個聲音在心底這樣吼著。

就是江亦喜歡許桓的那種喜歡,就是爸爸對那個男人的那種喜歡。

就是同性戀中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喜歡。

顧謹言其實很想回葉茗一句,這怎麽可能,你開玩笑開過頭了。

可是他僵了僵,怎麽都說不出口。

聽到喜歡這個詞的時候,和江亦初識到現在,這十年間的點點滴滴,都像電影回放一樣一下子都湧到他的腦子裏,江亦的臉,江亦的聲音,江亦的跩,江亦的傲,江亦的癡,江亦的痛,江亦有時候的破口大罵,江亦有時候的傻傻偷笑,江亦的……

很多很多,但是這麽這麽多,都是和許桓有關。

江亦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樣子,全是因為那個男人而表現出。

原來曾經那些不好受的日日夜夜,全是因為,喜歡嗎。

因為喜歡,所以嫉妒。

他過了近十年痛苦的生日,因為每一次,江亦都是在許桓生日的第二天來找他。

他以為這只是單純的不爽,現在才驚覺,可能不是這麽簡單。

“好好想想吧。”葉茗看著陷入沈思的顧謹言,把他拉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

顧謹言結果葉茗遞過來的酒,淺淺啜了一口。

有些苦澀的味道,不知道,江亦每次因為許桓買醉的時候,吞咽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東西,這滋味倒是很符合那樣的心情。

苦澀,酸脹,得不到,又棄不了。

顧謹言擡頭看了看江亦和那個女人,兩人親密的樣子,好刺眼。

好像真的是喜歡。

那麽,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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