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顧謹言現在真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這是自那天之後他第一次見江亦。他本來以為已經能平淡地看待他,可是現在看來,他的功力還是太差。

更讓他糾結的是楊琳的存在。他能看出楊琳臉上的若有所思和剛剛一剎那的豁然開朗,顧謹言覺得頭痛,難道她看出來了什麽嗎?

總之,現在這裏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糟糕,連空氣都帶著惱人的濁氣。

“這麽久沒見,怎麽都不說話?”楊琳很努力地在緩和氣氛。

“……是啊,好久不見。”江亦慢慢擴大笑容,他說“是啊”的時候看著許桓,可是說“好久不見”的時候卻把目光投向了茫然的顧謹言。

那眼光裏有很多複雜的東西, 可是顧謹言卻沒有看出來。

或者應該說是,可惜。

顧謹言只能想到,江亦對他的不滿和厭惡大概又加重了。他說過的,不要再見到他。

但事實上,江亦絲毫沒有産生這樣的念頭。他今天是來看許桓的,他雖然在嘗試著慢慢死心和放棄,但這并不代表他要逃離關於許桓的一切。他是個不吝啬付出的人,而且他也有能力付出。他絲毫不否認,他要投資的這幢樓是因為許桓的緣故,這對他實在算不了什麽,他只是想留住一點回憶和眷念。當他看到許桓在臺上從容冷靜又風度翩翩的樣子的時候,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當初,仿佛什麽都還沒變過,他們都還是高中的的學生,青春,熱血,還流淌在他們的生命裏。但是當掌聲雷動時,這場夢也就醒了。

然後他看到了顧謹言。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并沒有覺得和顧謹言分開了多久,但是現在,當他的臉一下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中間卻仿佛是流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時光,江亦甚至想不起來,這中間的日子,他到底是怎麽過的。

所以,那句好久不見,确實只是一句真誠的有感而發。

顧謹言到底還是讀不懂這裏邊的意思。這怎麽能怪他呢。兩個人若差的太遠,弱小的那一個哪裏能有信心去相信,那些他幻想中的溫暖,竟然會是真的呢。

他只能笑地勉強,然後伸出手,和江亦握著。

印象中他似乎沒有握過江亦的手,即使他們曾經有過最親密的接觸。江亦的手和看上去的一樣,是完全的富家子弟的手掌。白皙,修長,保養的像是一個鋼琴家。顧謹言覺得自己的右手被覆在這樣的手掌裏,就好像是自己的人生被這只手的主人牢牢掌控著一樣。翻來覆去,怎麽都逃不掉這份厚實和溫暖。逃不掉,也不想逃。

然而下一秒,這份柔軟的觸感卻消失了。這份溫暖撤銷的如此徹底和迅速。顧謹言還伸著手呆呆在空中停留了一會,最後才滿面通紅的收回。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旦有了依賴,動了真感情,即使對方不再用有形的東西牽扯住你,你也依然逃不出那個夢境。

許桓冷眼看著,眉頭微皺。

“媽媽媽媽!”

就在這四個人正要陷入新一輪沈默的時候,一個稚嫩的童聲響了起來。

楊琳一聽見這聲音便急忙朝著不遠處那個發出聲音的一個小孩子走去。楊琳小跑過去,把那個孩子抱起來,笑的溫柔甜蜜,還親了親臉頰。

楊琳走過來,捏著小孩子白白嫩嫩又軟乎乎的小手,向這三個男人打著招呼:“小芸乖,和哥哥們打招呼……呃,哈哈,應該叫叔叔更合适吧。”

許桓的臉色一下子就緩和了,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是你的女兒?”

“對啊,快5歲了,我都要抱不動了。”楊琳說這話的時候,全身都洋溢著濃濃的母愛,閃耀著一種聖潔無比的光芒。

顧謹言看的還有點目瞪口呆,想不到當初那麽瘋的楊老師也有這種時候。果然,家庭和孩子,能改變一個女人。

“怎麽許桓?你也加把勁呗。”楊琳抱著女兒,忘了剛剛那麽尴尬的氛圍,和許桓開著玩笑。

許桓倒是沒說話,不過他竟然伸出手,碰了碰小芸的在空中亂揮的小手。

“好軟……”許桓幾乎是下意識地收回了手,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不過,看得出來,他帶著向往和期待的。

楊琳看著許桓的樣子,開始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許桓完全是個正常男人的樣子嘛!她再看看顧謹言和江亦,發現江亦的臉色有些不好,而顧謹言也很緊張的樣子……到底怎麽回事啊?!

顧謹言是很緊張,因為他知道,江亦是很難受的。他看到許桓和楊琳全身都翻湧著幸福的波濤。因為,他們都是正常的。他們有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愛情,有美滿的婚姻,有,或者将來會有,可愛的孩子。可是他和江亦,卻只能在這種夾縫中,活的如此痛苦。不,他其實根本想不到自己,他只是看著江亦。這種目光裏有些微的憐憫,雖然他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做。他忘掉了自己慘痛的往事,只想到,江亦,有多麽為難和辛酸。他愛的人在他眼前表現出娶妻之後的幸福,表現出渴望孩子的期待,而他,作為一個家族的繼承人,卻可能不得不被迫和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甚至連性別都不感冒的,女人,結婚。

“我……我要這個……小芸的手伸向江亦,極力想抓住江亦衣服上的一顆做工精美的扣子,楊琳攔下小芸的手,好生勸阻著。不過,江亦卻笑笑,好不吝惜地扯掉扣子,輕輕地放到了孩子手中。

“很可愛的孩子……許桓,你也加油吧。”江亦對著許桓開著玩笑。只有顧謹言知道,這個玩笑裏,隐藏著多大的決心和忍耐。

“……謝謝。”

這樣聊著聊著,時間差不多也就到傍晚了。楊琳因為有事便先帶著女兒走了。許桓也在後來接到一個電話之後離開了。剩下江亦和顧謹言兩個人,在曾經的校園裏流連著。

每一處景色,都很熟悉,但是,又很陌生。畢竟,心境都早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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