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鏡花 夫人言之有理

二人視線交彙,一時間皆沉默了片刻。

姜韞抿了抿唇,關上身後的門,轉頭正欲說些什麽緩和一下僵硬的氣氛,便聞姜韬大大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

“姊夫你在這啊?”他近前來才瞧見姜韞,聲音立馬低了些,“阿姊你也在啊。”

姜韞以眼神詢問他有何貴幹。

姜韬咧着嘴笑,一身的少年意氣:“聽聞姊夫射藝精湛,能百步穿楊,百發百中,某想問問姊夫可有閑暇同某比試比試。”

姜韞聞言,立時便想出言阻止,未料沈煜在一旁一口應了下來。

姜韬興高采烈地讓随從去取箭矢和弓,拉着沈煜一道往靶場去。

這陣勢勸也勸不住,姜韞遂只好蹙着眉跟上去。

君子六藝,縱然姜府上下皆是讀書人,騎射也是必修的功課,靶場雖不大卻也像模像樣。

姜韞在場外眯着眼瞧那二人,不自覺地輕咬朱唇。一只只箭矢離弦,急促地竄向數丈遠的草靶,刺耳的聲音聽得人心弦緊繃。

耳中響起前世姜韬身邊唯一死裏逃生的副手哽咽着控訴:“援兵遲遲不見人影,我軍早已是彈盡糧絕,撐到第九日,城中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少将死守無望,率領弟兄們迎戰……三千人對戰五萬大軍,硬是多守了整整兩日……倒下時渾身是亂箭刀口……”

窒息感一層層裹挾她之時,忽聞一道沉穩內斂的聲線在喚她。

“韞娘?”

姜祿不知何時過來了,正緊鎖着眉頭盯着她。

姜韞倏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問:“父親怎麽來了?”

“你先時說的藥鋪,昨日已着人敲定好了。”姜祿陳明來意,神色未見緩和,瞥了眼場內比試的女婿和兒子,又問,“受委屈了?臉色那麽差。”

姜韞半晌沒接話,只搖了搖頭。

姜祿也不再問了,又提起另一茬兒:“二房的事你別插手。”

“女兒心裏有數,父親不必憂慮。”她輕聲道。

姜祿本還想再說些什麽,見沈煜和姜韬提着弓過來了,又沒再出聲了。

直至日昃時分将女兒女婿送出姜府,他才低聲對女兒道:“若是不順心了,回來便是。”

姜韞回以淺笑,告別了姜家衆人,上了侯府的馬車。

馬車緩緩啓程,一路出了崇仁坊。

車內,她僵直着脊背,挨着沈煜端坐。

路上,他似是不經意地問起來:“你祖母尋你何事?”

“無甚緊要之事。”她沒什麽情緒地答。

王郎注定被姜家放棄,他罪有應得。可如若下一個是姜韬呢?

“侯爺今日不是還要進宮陪聖人下棋嗎?”姜韞又轉頭問。

“不去了。”

“那侯爺先回府吧,妾去一趟東市,瞧一瞧嫁妝裏的鋪面,年節也近了,該清點一下賬面了。”她輕聲道。

沈煜聞言,眯眼瞧她,道:“又不急在這一時,今日先一道回府用晚膳。”

姜韞微頓,垂下眼睫道:“侯爺說的是,妾便明日再去吧。”

她語氣平和且柔順,他卻忽然心裏起了躁意。

想起前世在禦書房偶然撞見她給皇帝端茶送水時的模樣,如出一轍的平靜和恭順。

在她心裏,原來他同皇帝壓根兒并無二致嗎?

她哪裏是這般柔順的性子,分明是将尖銳的爪子都藏了起來,不讓他瞧見。到了姜府,她才稍有松懈。

“有何事可以同我商量。”他壓下心裏的躁意道。

姜韞輕颔首,遂道:“煩請侯爺日後不要再同七郎比試武藝了,以免讓他生了棄文從武的心思。他沒您的本事,待娶妻後老老實實在京城謀個閑差便好。”

“夫人此言差矣,七郎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沈煜言及此忽然一頓,想到了适才與姜韬比試射箭時,瞧見他手上戴着的那枚玉扳指。

如若他不曾入伍從軍,便不會有太元五年的慘劇。

“姜家世代以文承襲,哪會出練武的苗子。七郎不過是年輕氣盛愛玩了些。”她淡聲道。

沈煜沉默片刻,又道:“夫人言之有理。”

他覺得她肯開口跟他談這些便很好,這般想着,伸手将她往懷裏摟了摟,複提起适才那一茬兒:“我去廂房找你之時,聽到姜二夫人像是提起了我?讓你在我跟前說句話?”

姜韞由着他摟着,微側頭去瞧他。

王郎敢賄賂吏部考功司郎中,不就是仗着姜祿是吏部尚書嗎?她才不信沈煜勾畫名單之時不知王家是姜家的姻親。這時候旁敲側擊什麽呢?

“王家人慣會惹是生非,讓家父處理便是。”她眼睫輕眨,“妾一內宅婦人,也不懂那些朝政之事,怎麽能到侯爺跟前信口胡吣?”

沈煜瞧她一臉無辜單純的樣子,半晌沒作聲。

與他争鋒相對、爾虞我詐了十年的皇後,會是個不懂朝政的內宅婦人?

他越想越心涼,險些沒留神掐疼了她纖細柔軟的腰肢。

二人心思各異地回到永平侯府,到了晚上又是同床異夢。

沈煜低頭吻她的時候,沒忍住輕咬了她一口。

姜韞吃痛,怔了一下,旋即不甘示弱地咬了回去。

這下叫他逮住她的爪子了。他越發重地吻下去,唇齒交融,難舍難分。

入睡時,沈煜将她緊緊扣在懷裏,見她已漸漸習慣這般姿勢,白日積攢的火氣一下子又消了,嗅着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很快便沉入睡眠。

……

翌日,天剛蒙蒙亮,沈煜便起身去上朝了。臨走前,見姜韞被他吵醒了,俯身低頭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夫人再睡一會兒。”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睜着惺忪的睡眼,見他的背影自眼簾消失,便坐起身來讓錦瑟進來伺候她梳洗。

“娘子怎麽不再睡了?”錦瑟問。

“趕早去一趟東市。”

梳洗穿戴整齊後,姜韞讓人去跟李氏打了聲招呼便出了侯府。

主仆二人下馬車時,東市裏已是人來人往,熱鬧初顯。

姜韞徑直進了一家藥鋪,将事先抄錄好的藥材清單拿給掌櫃瞧。

掌櫃細細過目,而後道:“前幾樣尋常得很,後幾樣雖稀缺倒也尋得到,只是這最後一樣……沒見過,好像聽說是突厥那邊特有的名貴之物。”

“突厥?”姜韞訝然。

崔家人世代繁衍于清河,斷然與突厥難有幹系。

而數次平定突厥擾邊之亂的,正是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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