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地凍 無微不至

姜韞回殿落座後,很是心不在焉。

她餘光盯着皇帝身側的淑妃,一整夜沒見那邊出什麽動靜。而另一側的崔貴妃已然有些坐不住了,越發坐實了她的猜測。

沈煜沒過多久便回來了,她扭頭想問他幾句,卻又半晌沒作聲。他坐在她身邊,兀自悶頭飲酒,也不說話,大抵是在等她主動開口。

奈何姜韞一整夜也沒想出個合理的借口胡謅給他聽,便只好兩相沉默。

夜色濃如潑墨,只有零散幾顆星子挂在天際。

子夜時分,天邊綻開絢麗的焰火,皇帝端着酒樽起了身,殿內臣子立時嘩啦啦地跪伏在地,恭賀新年。

賀歲之後,打更聲一過,宴席便散了。翌日一早還有大朝會,恭送皇帝離開後,臣子們便也三三兩兩出了麟德殿各自回府去了。

內侍在前面打燈籠,姜韞和沈煜并肩移步出宮,兩只影子在身後拖得很長,時而交纏時而分離。

二人在朱雀門前上了馬車回興寧坊。

回府之後,姜韞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幹脆把那些糟心事兒通通先擱在一邊,沐浴過後倒頭就睡。

沈煜褪下外裳,立在榻邊,借着昏暗的燭光沉沉瞧了她半晌。良久,他才掀被上榻,伸臂将她擁入懷裏,在她脖頸間深吸了一口氣,閉眼入睡。

然剛阖上眼沒多久,沈煜便接到了宮裏的緊急傳召。

叩門聲太急太猛,姜韞睡得昏昏沉沉的也被吵醒了,她眼睫睜開一條縫,模糊瞧見沈煜已套上了官袍,正低頭扣腰間的蹀躞玉帶。

她自然心知皇帝為何要趕在大朝會之前急召沈煜進宮。

突厥擾邊的軍報是在夜裏傳進宮的,此等軍機大事,皇帝頭一個想到的股肱心膂就是沈煜。

前世的确是沈煜出征平定了此次叛亂。他沈煜的名號在西北放出聲去,便能亂了敵軍軍心。那一仗打得沒什麽懸念,沈煜班師回朝後在朝野之間的威望也更上一層樓。

姜韞思及此,發覺神思越發渙散了,頭疼得厲害,遂翻個身不再瞧他,把臉埋進錦被裏再次沉沉睡去。只恍惚察覺沈煜在臨走前,為她掖了掖被角。

……

姜韞再次醒來之時,已是元正的黃昏了。

她緩緩睜開眼,只覺頭昏腦脹,難受至極,好像有一根悶棍在不住地敲擊她的腦仁。

模糊的視線裏,沈煜坐在她榻邊,眉眼微垂,瞧不出情緒。此刻他正一手端着只白玉瓷碗,一手輕舀其中的藥湯。

苦澀的藥味兒鑽進鼻腔,讓她忍不住輕皺了下眉。

“醒了?”沈煜擡眼望過去,神色微松,“來趁熱把這藥喝了。”

錦瑟上前來扶她坐起身:“娘子你可算醒了,侯爺都在您跟前守了一整日了。太醫來瞧過了,八成是昨夜吹風給凍着了,受了風寒。”

姜韞頭痛欲裂,裹着棉被坐起身來,掀起眼皮子睨了沈煜幾眼,見他端着藥碗湊近了,便想擡手接過。他卻沒松手,舀了勺藥湯,輕吹了吹,爾後送至她唇邊。

她遂張嘴喝下,苦澀辛辣的藥味頓時在口中蔓延開來。

沈煜一面微蹙着眉,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藥,一面吩咐錦瑟再去給爐子裏添一些炭火。

末了,白玉瓷碗裏見了底,他将之輕擱在一邊,又擡手撫上她的額頭,發覺還是燙的,又扶着她躺下去,掖好被角。

姜韞怔然望着他,好半晌沒挪開視線。

自母親去世後,還不曾有人在她生病時這般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她費勁地想從他平靜無波的神色中讀出些什麽,卻良久一無所獲。

沈煜垂眼端詳着她蒼白的面容,靜了半晌,忽然問:“夫人打算如何處置那宮女?人已經在柴房裏關了一日多了。”

“……留在侯府裏吧。”她喉嚨嘶啞,說話有些費力,神思也是混沌的,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讓她做些雜役,只說是買來的丫鬟便是。”

“夫人不打算告訴我,為何如此行事嗎?”他輕聲問,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姜韞再沒氣力同他迂回曲折了,閉了閉眼又睜開,低聲道:“崔貴妃指使她在淑妃的燕窩裏下滑胎的藥,被妾碰巧撞見了。”

沈煜聞言,擰着眉沒作聲。

“妾自有打算,侯爺不必再多費心神。”她頭昏得厲害,言罷想再閉目養養神,剛阖上眼,又想起來一茬兒。

這時候他不是該領了出征平亂的聖旨,趕往京郊大營整頓兵馬嗎?在她跟前守着豈不誤事?

她遂掀起眼皮子問:“宮裏出了何事,連夜召侯爺進宮?”

“西北邊境出了些亂子。”他從一旁的案幾上取來攤開的羊皮地圖,兀自瞧了幾眼,又接着道,“夫人不必管這些,安心養病便是。聖人聖旨已下,封衛國公為此次平亂的主将,命其率十萬大軍北上逼退蠻夷。”

姜韞訝然。

怎麽會是衛國公?

沈煜偏頭瞧她幾眼,發覺她臉色似乎又白了些,不由問:“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她搖頭,沉默了片刻,爾後道:“妾以為侯爺會自請出征,西北那邊一向是侯爺去平的不是嗎?”

“聖人确有此意,念及戶部事多,便換成了衛國公。”他輕描淡寫地解釋了句。

這話卻無法讓她信服。前世一樣的處境,怎麽就不提戶部事多了呢?

很多事漸漸脫離了原本的軌道,且其背後因果讓她捉摸不透。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心慌,卻又不好再問些什麽。

沈煜坐在榻沿,取了只狼毫筆來,自顧自在地圖上勾勾畫畫。

姜韞閉上眼卻也再睡不着了,混亂的思緒在腦中橫沖直撞,越發讓她頭疼。

……

晚間李氏和李蘭庭也來看她了。

李蘭庭立在稍遠些的地方只問了句安,李氏則近前來在她身邊好一番噓寒問暖,眼裏的關心和心疼真真切切。

姜韞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下,只道自己無礙,讓李氏不必憂心。

李氏又轉頭叮囑了一旁的沈煜幾句,讓他好生照顧她,別再讓她受了涼。

沈煜應下了。

姜韞只聽着沒再作聲,轉頭往窗牖那邊望過去,忽然目光一頓。

緊閉的窗戶邊,李蘭庭靜靜立着,雙手絞在一處,神色有些晦暗,一雙眼眸微瞠,正直直盯着什麽。

姜韞順着她視線望過去——

正是她身邊對李氏的叮囑連連颔首的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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