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窈窕“君子”好逑

第41章 窈窕 “君子”好逑。

姜韞在謝府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心自在。

偶爾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也不會有人管,更不會被要上朝的沈煜給吵醒。

這日她起身梳妝時,她瞥見妝奁裏的一對紅寶石鑲金耳墜, 憶起昨日聽謝如錦抱怨,沒有合适的耳飾配她那身十二幅的紅石榴裙。

她思及此不由莞爾, 将那對耳墜取出來放進錦盒裏, 用過早膳後, 便迫不及待地去尋謝如錦。

卻未料撞見謝如錦在哭。

號啕大哭,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二舅母劉氏在一旁緊皺眉頭,焦頭爛額。

姜韞愣了一下,半晌不知該從何下手。

劉氏連連嘆氣。

片刻後, 姜韞才弄明白發生了何事。

謝如錦被退婚了。

年初謝宋兩家口頭上定了親,未過文書,因謝如錦年紀還小, 成婚也不急, 便也不曾催促将文書定下來。

誰曾想宋家忽然發達了。宋家大爺,也就是同謝如錦定親的宋二郎宋臻的親爹, 升遷了,要調到京都去了。

立馬便退了這婚事。

要上京城去攀高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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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人一早來的謝府, 話撂下了便趕忙走了人。把謝老夫人氣得倒仰,連一向沉穩的謝老太爺也沒忍住指着宋家人的鼻子罵了幾句。

謝如錦也已哭了好半晌了。

此刻不停抽噎着,哭聲一陣一陣的。

姜韞聽得心裏發悶。

什麽玩意兒。

她這麽好的表妹,被豬狗之輩如此背棄。

姜韞蹙着眉, 從袖籠裏取來一面素帕, 為謝如錦輕輕擦拭她挂在面頰上的淚珠。

“哭什麽?這是好事。”她溫聲道。

謝如錦怔了一下,哽咽了幾下,淚眼婆娑地望着她。

姜韞把語調放柔:“幸虧你不曾昏頭昏腦地就嫁過去了。如此早些看透了宋家人是什麽嘴臉, 及時止損。總比嫁進宋家之後,又被宋家尋由頭厭棄了強。”

謝如錦接過帕子,咬着唇不作聲,漸漸止了哭泣。

“那什麽宋二郎哪配得上咱們嬌俏可愛的三娘?”姜韞微微笑着,輕聲安撫她,“這是老天讓你擦亮眼眸,再好好挑一挑更好的如意郎君。”

謝如錦終是含淚點了點頭。

她今歲開年以來,便被母親拘在家中待嫁,只等及笄後嫁給宋臻為妻。甫一聽到被退婚的消息,頓覺五雷轟頂,天都要塌了。

眼下聽到姜韞這番說辭,忽又有撥雲見日之感。

她心儀宋臻嗎?扪心自問,并不。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婚事,長輩們告訴她要嫁給他,要好好做他的妻子。

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又不喜歡他。

她思及此,甚至隐隐覺得松了口氣。

宋母對她頗有微詞,她是知道的。嫌她母親劉氏家裏是商賈出身,砸銀子買來的官銜兒。且她往日裏總愛往劉氏名下的鋪面上去。

她喜歡同人打交道做買賣。七八歲的時候把自己串的手钏拿到鋪面上賣,賺到了第一筆銀錢,又拿這銀子去買了只掐絲琺琅的簪子,将之送給母親做生辰禮。

宋母卻明裏暗裏指責她在市井裏抛頭露面,沾染一身銅臭味。

她為了不惹宋家的嫌,已經憋悶在府裏好些日子不曾出門了。

以後再也不必忍這些了。

若不是不想惹爹娘生氣難過,她還不樂意嫁呢。

退婚便退婚罷。

就算是嫁錯了人也不必自怨自艾,和離便是,表姐如今過得也挺好。

表姐說的對。是宋臻配不上她,她再重新挑一個如意郎君便好。

謝如錦面上猶帶淚痕,啞聲問姜韞:“表姐和表姐夫和離之時,也是如此想嗎?”

姜韞怔了一下。

她話剛出口,又自言自語似的:“表姐這麽溫柔善解人意,又有沉魚落雁之貌,表姐夫真是不懂珍惜。他真配不上表姐,表姐你也別難過,會有更好的如意郎君。”

她反過來用姜韞的話來安慰姜韞。

姜韞心裏失笑。

她和沈煜哪有什麽配不配得上的。

分別時也沒想過再嫁。

抛開家族政治恩怨,沈煜其實算得上如意郎君了。

再想尋一個比沈煜更好的,恐怕是件難事兒。

耐着性子纡尊降貴地伺候她,染疾時衣不解帶地照料她,哪怕她動了殺心,他也不過自個兒生生悶氣。

離京以來,有意把他抛之腦後,也沒給他寫過信。

她自是不會寫信的。

如今分別開來,一方面是再懶得管京城裏的是非,另一方面也好叫沈煜早些把她忘了,回京時痛痛快快地簽了和離書。

離京已有不少日子了,不知沈煜未收到信,會不會怪她食言。

倒也不曾聽聞京城有什麽大動靜。他和皇帝之間的對峙,也不知走到哪一步了。

姜韞思緒漸漸飄遠,神色有些恍惚。

劉氏瞪了謝如錦一眼,使眼色叫她趕緊閉嘴。姜韞本就是與夫君鬧和離才來謝府小住散心的。這些日子謝府上上下下都不敢輕易提起永平侯,偏這沒心眼的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揭人傷疤。

謝如錦眨了眨哭得紅腫的眼眸,沒再作聲了。

“嬌嬌你這時候過來是有何事?”劉氏開口轉開話茬兒,“可是院子裏缺了短了什麽?”

姜韞回神,搖了搖頭。

她瞧着謝如錦濕漉漉的漆黑眼眸,摸了摸她的腦袋,并未刻意回避什麽:“我和離之事與你不同。你就記着,退婚是宋家背信棄義,不是你犯了什麽錯。”

她言罷,又伸手捏了捏謝如錦滑嫩白皙的臉蛋,淺笑着道:“你以為表姐我對誰都是溫柔善解人意的樣子?”

沈煜聽了恐怕要跳出來反駁。

謝如錦輕眨眼。

姜韞忍不住逗她,微斂神色,冷着臉淡聲道:“表姐板着臉兇起來的樣子可是很可怕的。”

謝如錦才不管,她無條件站在自家表姐這邊兒:“表姐就算冷臉兇巴巴,那也定是表姐夫犯了錯,惹了表姐生氣。”

姜韞一下子破了功,神色緩和下來,又捏了捏她柔軟的臉頰。

“你就別操心我了。把眼淚擦幹,再把和宋家有過婚約一事給忘幹淨,往後再好好相看夫婿。”

謝如錦乖乖地點了點頭。

劉氏在一旁仍是嘆氣:“宋家未免太過分了些,真是鬧心,如此退婚,讓三娘往後怎麽議親事?”

姜韞淡聲道:“往後議親的夫家若是介懷此事,那便不值得嫁。”

謝如錦情緒來得猛烈,收拾起來也快,此刻聞言又是連連颔首:“表姐言之有理。”

姜韞嘴角微揚,這才想起袖中的耳墜,遂這時候取出來遞給她。

“這耳墜配你那身紅石榴裙如何?”

謝如錦将之打開,驚嘆不已。

這下破涕而笑了。

劉氏在一旁瞧了,攔了攔:“嬌嬌你可別送她太貴重的東西,這些日子你都送了她好些物件兒了。”

這耳墜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算不得貴重,我平時也用不上。給表妹尋個樂子。”她渾不在意地道。

謝如錦迫不及待地坐到妝臺前,去戴上了那對耳墜子。

姜韞擡眼瞧她那模樣,漸漸放下心來了。

……

翌日姜韞起身後,坐在案幾前信手練練字。

沒來由地想起那幅沈煜送她的字畫。

她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前世知道她将那字畫挂在寝殿裏日日賞看,愛不釋手,這一世便提早将字畫給她尋來,借着她的生辰送予她。

收拾東西離開侯府時,只想着那是沈煜送她的,還給他便是。如今想來,那字畫不過是被沈煜截了胡,本該就是她的才對。

當初真該花些銀子把那字畫買下來帶走。

不過若真那麽做了,沈煜指不定又要生氣,跟她鬧脾氣。咬牙切齒地說她心狠絕情,非要跟他撇清幹系。

朝夕相處那麽些日子,也算摸清楚他的脾性了。

彼時也真沒料到,給他納個妾,會惹他動那麽大的氣。氣什麽?氣她心裏沒他,寬容大度一點都不吃醋。

他倒是愛吃醋得很。崔九何其無辜,平白無故被他打了一拳。

“娘子在想什麽?”錦瑟見素白的宣紙上墨跡暈染開來,發現姜韞走神了,忘了提筆。

姜韞微驚。

她頓了一下,提起筆擱在筆架上,抿了抿唇,道:“還不是在想錦娘被退婚之事。”

錦瑟擡眼盯了她一會兒。

姜韞垂下眼,把廢掉的宣紙揭起來擱在一邊,又取來一張新紙用鎮紙鋪好。

“侯爺央您給他寫信,您真不打算寫嗎?”錦瑟輕聲問。

姜韞斬釘截鐵,像是在對自己說:“不寫。”

錦瑟沉默下來,安靜地為她磨墨。

姜韞練字練得很不順手,寫了好幾張紙仍覺不滿意,一會兒覺得紙晦澀,一會兒覺得筆不流暢。

她吩咐人去問謝如錦在做什麽。好像聽她說過,她娘名下有家文墨鋪子。

不一會兒謝如錦便穿着那身十二幅的紅石榴裙,戴着那對紅寶石鑲金耳墜,腳步輕快地過來了。

姜韞見她不曾因退婚一事郁結,心裏也松快不少。

二人和謝老夫人、劉氏打了聲招呼,便一齊出府做馬車去文墨鋪子。

路途并不遠,沒多久便到了。

姜韞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搭着錦瑟的手下馬車。

恰她踩在腳踏上時,忽聞一陣馬蹄聲疾至,又快又猛,聽得她心裏一突。

微微失神之下,她腳下沒踩穩,險些摔了,好在叫錦瑟眼疾手快地給扶住了。

人是穩穩落了地,未料不慎叫發髻上的一只簪子滑落了下去。

她沒來得及顧,微蹙着眉,側頭往道中瞧過去,便見一匹紅鬃馬仰頭嘶鳴一聲,被勒停在鋪面門前。

馬上之人一身绛紫色圓領袍,錦衣玉冠,有幾分風流倜傥的意思,卻太過刻意,瞧着不太舒服。

宋臻坐于馬上,正欲翻身下馬,愣是被她扭頭望過來的這一眼給定住了。

他呼吸一滞。

世間原是有這樣的女郎。

只消被她漫不經心地睨一眼,便能引兒郎心甘情願拜服于她裙下。

并非嬌媚惑人的容顏,卻叫人頃刻間失神心折。

舉手投足優雅又貴氣。

且整個人透着一股子冷淡。

那眉眼微帶尖角,斜斜乜過來之時,眼風如刀。

好像在說:識相的滾遠些,你高攀不起。

讓人……想征服。

宋臻心想:這是哪家的貴女?從未在關東見過或是聽聞有這樣的絕色。京城裏的貴女難不成都是這樣的?怪不得母親非要讓他退婚,待去京城再議婚事。

姜韞只淡淡睨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她垂下眼睫,讓身邊的錦瑟去撿那掉落在地的簪子。

錦瑟剛一彎身,那簪子忽被人拾了去。

姜韞掀起眼皮子。

宋臻三兩步沖過來本只是想為美人拾簪遞給她,卻未料那簪子落地給摔壞了,将之撿起來時便瞧見其上珠翠的裂痕。

他心下微動,旋即帶着歉意道:“此簪因某而裂,乃某之過。不如某賠娘子一支新簪如何?”

姜韞垂眼瞧着那簪子,默了片刻。

恰好是那日馬車中她藏于袖中刺殺沈煜的那支簪子。

裂痕将簪上的珠翠分割成兩半,有些刺眼,像橫亘在她和沈煜之間的鴻溝。

縫不上,粘不合,抹不掉,硬是擺在那兒。

她心裏有些堵,擡起頭望向說話之人的目光便不自覺帶了刺。

還未等她開口,身後從馬車出來的謝如錦瞪大了眼,喝了一聲——

“宋臻?!”

姜韞立時擰了眉。

謝如錦先是覺得尴尬,視線在幾人身上游移了一下,便發現眼下這氣氛很是怪異。

“表姐,你沒事吧?”謝如錦有些遲疑地問。

姜韞輕聲道:“無事。”

她說着,望着宋臻的目光越發冷了。

宋臻好似絲毫不察,只覺美人兒的聲音也悅耳動聽得很,清脆又婉轉。

姜韞示意錦瑟從他手裏接過那支簪子。

臨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諷的笑,淡聲道:“京城水深,郎君可莫要再像今日這般莽撞。”

言罷,她拉着謝如錦繞開他,轉頭離去。

宋臻好些話卡在喉嚨裏,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遠了。

直至進了文墨鋪子,姜韞偏頭瞧見謝如錦的臉色有些白,遂捏了捏她纖細的手腕子,低聲道:“到了京城,自有人收拾他。”

謝如錦側目,咬了下唇。

姜韞轉頭去挑紙筆了,一面挑着,一面漫不經心地分神想:便就在這關東找些人,收拾收拾那宋臻,也并無不可。

除去傷害謝如錦和适才的莽撞失禮,他投諸于她身上的目光也讓人不适至極。

……

這廂宋臻晚間回到宋府,馬不停蹄地去和宋母商量。

“母親,你可知謝如錦還有個表姐?”

他記得清楚,謝如錦的确是喚那美人兒為表姐。

宋母倚在榻上,背靠着團花枕,聞言皺了下眉:“不是要你再不管那謝家人嗎?謝如錦纏着你了?”

宋臻道:“不曾。并非謝家人,兒子今日當街碰上了謝如錦的表姐……”

宋母眉頭皺得更緊:“劉家的更別搭理,商賈之家能養出什麽大家閨秀。”

宋臻張口想争論幾句,最後又閉了嘴。

宋母睨他幾眼,心下了然,坐起身來問:“瞧上了?”

“……母親您有所不知,謝如錦那位表姐,當真很不一樣。”宋臻想了半晌,哪不一樣也說不上來。

“得了吧,比你院裏的春蕪還嬌豔?”宋母對他這模樣早已見怪不怪。

宋臻回想了一下白日所見,道:“真不能相提并論。”

“你把握着分寸便好。”宋母言罷,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呷了口熱茶。

宋臻心裏發癢,思來想去又覺得不太對勁。

于是他觑着宋母的臉色,試探着問了一下:“如若兒子想讓她做正妻呢?”

那樣的女人,讓她屈居妾室,甚至是一種亵渎。

宋母聞言,眼刀子立馬丢了過去:“剛還叫你把握分寸。士農工商,商者最末,且士人之間也是有如雲泥。謝家早年風光,如今也沒落了。要不是式微了,那謝家二爺也不會娶一個商賈之女做續弦。要不是做續弦,那劉氏也決計嫁不進去謝家。如今你阿爺不日便要調往京城,你出息一點成不成?謝如錦我都沒松口,硬是去謝家把婚事給退了,你還想娶劉家的女兒為正妻?我看你真是昏了頭。”

宋臻啞口無言,半晌才沉聲道:“兒子曉得了。”

須臾後,宋臻出了宋母的院子,招手讓侍從湊到耳邊來吩咐了幾句。

消息很快便傳回來了。

前些日子謝府上的确來了位表小姐,如今仍在謝府小住,整日裏同謝三娘謝如錦在一塊同進同出。

具體姓甚名誰沒打聽出來。

只知道小字叫嬌嬌。

宋臻摸了摸下巴。

他沉思了片刻,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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