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北上步步生蓮

第56章 北上 步步生蓮。

日光杲杲, 曬得人昏昏沉沉。

錦瑟取出素帕,擡手為姜韞拭去鬓邊額角細細密密的汗。

姜韞這才回了神,收回目光, 垂着眼睫頓了頓,爾後轉身進屋。

錦瑟忙不疊跟上, 緊跟在後頭給她撐陽傘, 見她一臉憂心忡忡, 不由勸慰道:“娘子且安心, 有侯爺關照,七郎定不會出事。”

姜韞半晌沒接話。

進了屋,錦瑟将陽傘收起來遞給旁側的侍女, 又倒了杯涼茶端給姜韞。爾後觑着她的神色,問:“……娘子是打算同侯爺和好了嗎?”

适才姜韞主動去親吻沈煜,委實驚到了一旁的錦瑟。

姜韞伸手接過茶杯, 仰頭悶了一大口, 卻仍未壓下心中的焦躁不安。

“等他回來再說吧。”她側眸瞧了眼錦瑟,心知錦瑟心裏作何想, 便又淡聲道,“他言之有理, 到眼下這個份兒上,韬兒由他護着最為穩妥。讓他為我吃苦賣力,可不得給他點甜頭嘗嘗?”

錦瑟無言,又為她斟了杯茶。

姜韞轉頭擱下茶杯, 又去案前鋪陳開紙筆寫信。

……

戰事一起, 城中人心惶惶,米糧油價飙升,不少人收拾家當往南去。

謝家屹立關東近百年, 也歷經了不少戰亂,阖府人皆很沉得住氣。只是這戰事一出,皇帝調兵遣将的聖旨一下,衆人皆知永平侯沈煜此前身在關東,自關東北上統領幽州鐵騎,抵禦句骊。府外之人不知永平侯何故身至關東,謝府人卻心知肚明,望向姜韞的眼神總是欲言又止。

姜韞也不多言,悶頭将自己關在院子裏。她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穩,胃口也不好,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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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變着花樣勸她多進些吃食,她有心卻無力,總覺得犯惡心。

父親姜祿将姜韬留下的辭別書和回信一道寄過來了,姜韞将紙上字跡一字一句翻來覆去地讀。

她真真切切體會到,她是攔不住姜韬的。

就像姜家嫡長女這個身份給予她太多的責任,姜韬作為姜家長房唯一的嫡子,被賦予了太多的期望。他不能平庸,不能靠家族恩蔭游手好閑地過一輩子,他要光宗耀祖,不遜于父親和祖父,才能永續姜家百年來的榮華。讀書行不通,他便換條路子。

姜韬在信中寫,哪怕是死了,也要死在戰場上,方能無憾。

姜韞到此刻才明白為何前世姜祿會準允姜韬離京出征。

她提筆想給姜祿回信,卻遲遲落不下一個字。

斟來酌去,最後只落下三言兩語,言姜韬會由沈煜照應,讓姜祿放心。

幽州鐵騎和句骊在關外初次交鋒之時,沈煜麾下親兵帶了口信過來,言已尋見了姜韬,眼下已将之收歸主帥帳中。

姜韞稍稍放下心來,卻依舊怎麽也坐不住。

“錦娘這幾日忙什麽呢?”她忽然擱下筆,側頭問錦瑟。

錦瑟也不知詳盡,只答:“聽聞是忙着鋪面上的事。”

姜韞沉默下來。

城中糧價飛升,而那些首飾香粉字畫則一貶再貶,謝如錦名下的鋪面大多是後者。

晚間,姜韞着人去請謝如錦過來一道用晚膳,問起城中藥材販賣一事。

戰時除去糧米價格飛漲,藥材也是被争相搶奪之物。

“城西最大的那家藥鋪是我阿娘的嫁妝,今日才聽掌櫃言,進了批傷藥準備送往幽州。”謝如錦一面道,一面舉筷去夾菜。

姜韞聞言一頓,擱下筷子,轉頭接過錦瑟遞來的素帕,擦了擦嘴唇。

“幽州官府在緊急收購藥材?”她問。

謝如錦點了點頭,顧不上多加思索,悶頭用膳。

姜韞靜了片刻,又問:“商隊何時啓程?”

“……約莫是這月底。”謝如錦擡起頭,皺了下眉,“掌櫃正愁護衛一事,此去比不得往時風平浪靜的,難免出亂子,來請阿娘調撥幾個謝府的護院一同去。表姐問這個作甚?”

“謝府護院沒經過大陣仗頂不住事,從我這兒撥幾個人過去吧。”姜韞端了杯茶,輕呷了一小口。

謝如錦擱了筷子,擡眼瞧她,見她垂着眼,面色沉靜,瞧不出半分情緒。

“表姐來關東,身邊并未跟着太多人吧?”謝如錦問。

姜韞語氣平靜:“那幾個從姜府跟來的護衛皆是我父親千挑萬選的精銳,還有你表姐夫暗地裏派來守在我這兒的人也不少,只不過你平日瞧不見罷了。”

謝如錦蹙了眉:“那是表姐夫留在關東保護表姐的人,怎能撥給商隊?把人調走了,表姐這邊可如何是好?萬一出了什麽岔子……”

姜韞沉默了良久,抿了下唇,爾後緩緩道:“我跟着一道去。”

謝如錦聞言,險些摔了白玉瓷碗,驚疑不已:“表姐你跟着去作甚?戰亂一起,幽州城早就亂了,太危險了!”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讓自己置于險境。”姜韞垂着眼睫,語氣和緩,卻篤定非常,“我要去親眼見一面韬兒,若是能将人帶回來便是最好。”

她已經連着小半月徹夜失眠了。再這麽幹坐着空等下去,能要了她的命。

“表弟如今不是在表姐夫麾下嗎?”謝如錦問。

姜韞閉了閉眼。

不是她不相信沈煜,是前世姜韬之死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心神,寝食難安。

她不答反問:“幽州如今是你表姐夫的地盤,我過去又有什麽好怕的?掩人耳目去一趟,若是帶不回姜韬,我也絕不多留。”

謝如錦心知是勸不住了,也不再多言,只是皺着的眉頭一直松不開。

姜韞又轉頭叮咛她,不要将此事告知謝府長輩,只道她是回城北姜府去了。

謝如錦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應下了。

……

姜韞在三日後收拾好行裝,跟着商隊離開了關東。

臨走前,她去城郊見了先時結識的賣花的小娘子。

她帶去的糧米等物,小娘子和婦人皆未收,反倒連連謝她,多虧了她施以援手,小娘子的阿弟如今已好了大半。

分別時,小娘子還遞給她一支梅花簪,嶄新的樣式,足銀鍛造的,道是贈禮。小娘子用在鋪面上掙的月銀,攢起來買下了這只簪子,将簪子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着,遞過來的時候,有些羞赧,生怕她瞧不上這簪子。

姜韞心情複雜地收下了。

“我聽阿娘言,此次征戰的主帥是娘子的夫君……昨日我同阿娘一道去佛寺,我向佛祖祈求了,願娘子夫君平安戰勝歸來,和娘子永結同心,和和美美。阿娘說那座佛寺很靈的,娘子放寬心,定會平安無事的。”小娘子微仰着頭望着她,輕聲道。

姜韞一怔,心裏有些酸澀,低聲道:“你不替自己求,替我求什麽?”

小娘子眨了眨眼,沒接話。

姜韞将那只梅花簪妥帖地收好,告了辭。

去幽州的路上,她發間便簪着這支梅花簪。

酷暑未消,一路上烈日炎炎,待在馬車上更是難捱。

她此行是扮作跟随商隊北上探親的商人婦,衣着打扮皆樸素得很,所乘的馬車也不及往日寬敞舒适,颠得厲害。

姜韞忍了一路,在商隊停下稍作歇息時,忍不住下了車,在林蔭底下幹嘔起來。

錦瑟心急如焚,取來水囊讓她進了些水。

“娘子何必如此?”錦瑟苦着臉問。

姜韞搖了搖頭,并未接話。

她此行并非沖動行事,前前後後皆思量得周全。掩人耳目,且身邊護衛層層,她的性命安危不必多慮。待得抵達幽州,料想用不了多少時日,幽州鐵騎和句骊的初次交鋒便能落下帷幕,她只需在幽州城中靜待分曉。

這一路上除去身子不适以外,皆順得很,并未出什麽變故。

首戰告捷的消息傳來,比姜韞預想得還要早得多。

商隊臨近幽州城時,便驚聞永平侯率兵三萬逼退句骊八萬大軍的消息。整座城池皆比預想中的要安穩鎮定許多,無人驚慌失措,無人哭天搶地,無人餓死道旁。一切皆是有序而平穩的。

幽州官府清點商隊的這批藥材時,姜韞隔着車簾聽見官府的衙役随口閑談。

其中一人道:“永平侯真乃神人也,太守先時還視他為眼中釘,一手養出來的幽州鐵騎,拱手送人,這下算是心服口服了,眼下恨不得将自家那兩位千金一夥全塞進永平侯的後院。”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聽聞今夜慶功宴,還備下了好些絕色舞姬,給永平侯助興。可惜這宴席可沒咱們的份兒。”

姜韞坐在馬車裏,面無表情地聽着。

待得四下靜下來了,錦瑟觑着她的臉色問:“娘子,現下往何處去?”

商隊和幽州官府錢貨兩訖,已然整頓着要回關東去了。

姜韞伸手在馬車壁上輕敲了兩下,不一會兒便聞一聲恭敬的“夫人”隔着車簾傳過來。

她淡聲吩咐道:“你家主子在何處落腳,引路過去。”

不多時,馬車便再次啓程。

沈煜若是回城,必定會将姜韬帶在身邊。如此只需等沈煜宴罷,便能見到姜韬。

未出半裏路,馬車在城中一處高門宅院前停下。沈煜顯然是早已得知她北上至幽州的消息,已然為她備好了她起居所用之物。

姜韞也并未驚訝,早料到她離開關東之時,他便得了消息。

下馬車進府之時,便已是日暮西沉之時。她稍作歇息,草草進了兩口晚膳,靜等沈煜歸來。

臨到夜幕沉下來了,也未見人影。

錦瑟起身去點了燭,又取來團扇搖着。

姜韞僵坐在靠椅裏,渾身疲憊,杵着腦袋,閉上眼假寐。

昏昏沉沉間,忽覺錦瑟不知何故倏地停了打扇。

她蹙着眉睜開眼,遙遙得見數名身姿窈窕、身披輕薄紗衣的妙齡女郎,步步生蓮地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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