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鋼琴
漸落的夕陽在純白的漆面上投下一片金黃,三角平臺式鋼琴靜靜地立在屋內,散發着沉寂淡漠的光澤,幹淨地如同一幅無瑕的畫。恍然,楚音遙又想起蕭晟揚房間內挂着的那幅油畫,那個美麗的女人也是坐在一臺白色的鋼琴前,恬靜的美好……
為了能放下這臺琴,屋內的沙發和茶幾被撤掉,玻璃寫字版也被移到琴的正面,讓整個工作室顯得更加簡潔卻并不單調。琴蓋上立着一張打開的卡片,楚音遙走過去,拿起那張灰藍色的卡片展開,上面漂亮的黑色鋼筆字張揚地寫着:恭喜邁出音樂成長中的第一步。
晟揚。
卡片捏在手指上慢慢地轉了一圈,楚音遙倚着琴邊,抿住的嘴角放松下來,眼神落在鋼身燙金的字母上——Fazioli。
——完美地诠釋了它不菲的身價。
聽說Fazioli性感的琴音極具穿透力和殺傷性,可以誘惑人萌動的情欲。被譽為數碼錄音的最佳用琴。
他記得自己收到的第一架鋼琴是作為第一次完成任務的禮物。當時的驚喜感覆蓋了殺人後的些許不安,而那臺鋼琴也填補了自己将近六年的血與死亡的生活。人都是善于比較的動物,如今想來,那樣的獎勵似乎也透出了一些諷刺的味道。
那這次呢……
坐到琴凳上,掀開琴蓋,幹淨如鏡的琴鍵折射出溫暖的光線,就連附上的手指也被渡上一抹橙黃。随手彈了一小段音符,琴鍵舒服的觸感讓他很快上手,僅僅是這樣幾個音節,就讓楚音遙頃刻迷上了這種玄感沉醉的音質。之後一首耳熟的著名鋼琴曲劃出指間,低音與高音的轉換,高音和中音的穿插,中音到低音的承接,雄厚、飽滿、清靈,三種音質的疊加堆砌着豐滿的音樂結構,低訴、動情、透澈含蓋着流淌的情韻……
這臺Fazioli帶給他的聽覺震撼遠遠超出樂曲本身,即使沒有其他樂器的伴奏,也不會覺得空洞或缺乏存在感。一曲終了,楚音遙的手沒有離開琴面,手腹慢慢地縱向撫過鍵面,體會着這種細膩的手感。
手機的樂鈴打擾了傍晚的寧靜,楚音遙拿出放在衣袋裏的手機,按下通話。
“琴我看到了,謝……”
“不用。”另一個字還未說出口,就被蕭晟揚斷了話尾,“我打電話來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
楚音遙合上琴蓋,起身看了一眼指向五點的表針,沒說話。
“其實你每次說‘謝謝’的時候都是一幅‘不客氣’的臉。”即使沒有看到,也可以聽出蕭晟揚的笑意,“你要是能用它寫出好曲子,就算沒白送。”
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臉,還是那樣淡淡的沒什麽表情,楚音遙也不知道什麽表情才是感謝應該有的。
“你最好也別去想用什麽和我交換。”他在訂下這臺鋼琴的時候也考慮過,楚音遙是不是會收,也想過他會不會懷疑自己另有目的而拒絕。如果這件禮物能磨去他的防備自然是最好不過,但如果讓楚音遙把它與身體交易聯系起來,自己可能就要再費一番工夫去解釋了,“我對自己人向來很大方,別把我想得太低級,也不要看低自己。”
捏着手機的手指微微用力,楚音遙應了一聲。他承認自己的确這樣想過,賀煜的一臺琴換得無數人死在他手裏。蕭晟揚呢?對蕭晟揚來說現在唯一有興趣可能只是這具身體,但他卻并不想用自己做交換,那種交換的生活對楚音遙來說已經過夠了,有些東西他不想重複,尤其是在他重活一次之後……而蕭晟揚的這通電話也适時地打消了他心裏的結。
“打電話是想告訴你,我這幾天不去玖月。”蕭晟揚清楚,雖然楚音遙總是一幅漠然的态度,話也少,但只要跟他說明白,其實是個很好溝通的人,“你要是實在想謝謝我,改天給我彈首曲子吧。”
“好。”楚音遙沒有猶豫地答應。
“早點回去。”蕭晟揚也不打算提上次在蕭家聽到他彈琴的事,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力保留自己的秘密。
市區一所中高檔花園小區的住宅內,安栩臉色泛紅地躺在床上,身上壓了兩床被子,立在床頭的支架上吊着一個鹽水瓶,混着消炎藥的透明液體正順着一根張長的管子流入血管。羅笑坐在床邊削着蘋果,紅潤的果皮順着刀面平整地落入放在腿上的托盤內。
“你應該去鍛煉身體,免疫力太低。”将削好的蘋果放進安栩早已伸過來的手裏,羅笑又拿了一個繼續前之前的動作。
“嗯。”安栩勉強坐起來,拉過一邊的枕頭墊在背後,帶着鼻音的聲線讷讷地回道:“凝夕也這麽說。不過,他不在也沒人會拉我去跑步。”
提到路凝夕,羅笑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連貫的果皮被從中間截斷,掉進盤子裏。
安栩啃着手裏的蘋果,并沒注意到羅笑的異樣,“對了,笑哥。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天有個男孩幫我逃過那些人的追擊。”
被叫到名字的羅笑回過神,淡淡地“嗯”了一聲。
“現在想想,那人背景很像凝夕。不過個子沒有凝夕高,人也瘦了點兒。”安栩自顧地說着,腦子裏不斷回想着關于那個男孩的相貌,“當時光線不好,臉也沒看太清楚。不過看得出他對那片地方很熟,應該是住在那裏。等我感冒好了,去打聽打聽。那是塊舊居民區,常住的老人應該會有印象。”
說到背影,羅笑又想起那個在玖月打工的孩子。這陣子自己一直很忙,也沒抽出空再去玖月看看,就連報紙都沒時間碰。昨天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相關的消息了,他也不好特意讓人去查,畢竟只是他覺得像,而那個人并不是路凝夕。
“凝夕的事你知道查得怎樣了嗎?”他、賀煜和路凝夕的事,安栩從頭到尾都很清楚,羅笑并沒有把自己與賀煜在一起的事告訴他,怕安栩不能理解。
安栩嘆了口氣,将果核丢進托盤裏,拿過床頭櫃上的紙巾擦擦手,“嚴家現在歸順的人沒一個知道這事的。嚴世華一般有什麽行動都直接讓他的管家唐啓泰去辦,但嚴家倒臺後這個人就人間蒸發了。現在賀家的人還在找,不過沒什麽消息。”
羅笑沉默下來,将新削好的蘋果放進保鮮袋裏。路凝夕已經死了半年多了,如今最後的線也斷了,沒人能證明是嚴世華害死他的。事情難道就這樣了結了……嗎?
淩晨兩點,賀煜的車駛進賀家別墅。擡頭卻發現位于三樓的書房燈還亮着,不做他想,賀煜将外套遞給等在門口的傭人,直接上樓。在這個家裏,能在二樓以上走動的,除了自己就只有羅笑。拆分嚴家後,賀煜忙着處理後續存在的問題,一般都在要下半夜才回家。而這個季節又是病發的高峰期,羅笑有時會被排出急診室出診,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為了不讓兩個人幾天見不到一面,賀煜幹脆将羅笑接到家裏,即使他回來的時候羅笑已經睡了,也至少能看到這個人。
羅笑坐在書房的沙發上,從窗口可以看到賀煜的車駛進院子。往常這個時候,他已經睡下了,但今天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也沒半點睡意。心裏有很多疑惑,腦子不停的思考着路凝夕的事,沒有任何結果。索性起身等賀煜回來。
“還沒睡?”推開書房的門,賀煜身上帶着屬于深夜的溫度和氣息走進來。
“等你。”羅笑指指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有事想問你。”
“你說。”賀煜臉上已顯倦怠,但還是坐下來耐心地聽他說話。
看到賀煜泛着紅血絲的眼睛,羅笑很想把話題留到明天,可最終還是沒松口,“關于凝夕的事,查清楚了嗎?”
對于羅笑的問題,他并不意外。賀煜知道羅笑總會問出口,否則不會安心地跟自己在一起。擡手揉按着眼角,賀煜開口道:“紀叔被嚴世華收買了,說是紀叔的兒子紀磊欠了賭債,到期沒錢還。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家裏都寵着。嚴世華幫紀磊還了錢,紀叔開始并不打算承他這個人情。但紀磊在賭債被還清後,向嚴世華透露了關于我私人的事,那些是都是紀叔偶爾在家提起的,被他記住了。紀叔怕事情傳開後對他兒子不好,就答應嚴世華幫他一回。”
提到紀叔,羅笑皺起眉,在路凝夕死後,紀叔也消失了。由于這條線斷了,賀煜才不得不平了嚴家,去找線索。
“是他告訴嚴世華,凝夕殺了嚴傑的?”
賀煜點頭,“紀叔很可能已經被嚴世華送走了。下面的人說在嚴家的一個廢車處理場發現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車前端有多處被撞過的凹陷,上面還留着一小塊深藍色的漆,與凝夕當時坐的那輛奧迪的車漆顏色一樣。”
羅笑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随後被賀煜握住,手心向上扣在一起。聽到這兒,像是一切都解釋清楚了,但羅笑的心裏卻突然有種空陷感。反複糾結這麽久,當結果擺在眼前時,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愉快,甚至也沒有半分輕松感。嚴世華死了,但路凝夕也不可能再活過來,日子在繼續,這種空蕩也不知何時才能被填滿,亦可能一直這樣空下去……
“紀叔的兒子也在一周前因為吸毒過量死在紐約。”很少嘆氣的賀煜沉重地嘆了口氣,“我能為凝夕做的就只有這麽多。凝夕的事讓賀家手底下的人齊了心,改天等我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我們去看看他。”
“嗯。”羅笑點點頭,用力回握着賀煜的手。雖然心裏空了,但事情竟然已經有了結果,他也應該放下。
“去睡吧,我洗個澡就來。”拍拍他的背,賀煜站起身,随便将羅笑拉起來。
“嗯。”微微牽起嘴角,羅笑開門走出書房。
此時,收回視線的賀煜,眼底浮起一抹絕然冷漠的深沉。
S大的校慶定在周五舉行,為期三天,正好趕上周末,可以更好地讓在校學生溶入其中。楚音遙沒什麽可準備的,在他看來,這和在玖月唱歌沒什麽區別。鄭信先後兩次把他叫到辦公室,交代着演出時間和注意事項,這些事原本讓Cecyle通知他就行,但鄭總為了給蕭總裁長臉,決定親力親為。楚音遙被安排在第一天作為博雅的開場,顏梓寧被放在第三天為公司壓軸,順便亮亮相,博得一下大學生市場的注意力。而第二天會有旗下的著名演員光臨校慶現場,與同學們做一次零距離的互動。
這一大套程序走下來,楚音遙覺得自己唯一要記的就是周五他要去唱歌……
吃晚飯的時候,兩天沒在玖月露面的淩宸出現在四樓的餐廳裏,對面坐着正在吃飯的楚音遙。
“聽說你後天晚上出席校慶演出,用不用我找些後援團去給你捧場?”淩宸晃着紅酒杯,笑容裏帶上了幾分調侃的味道。
“你嫌不夠亂?”楚音遙低頭吃着桌上的幾道家常菜。一段時間的酒店餐吃下來,楚音遙已經有些膩味,淩宸特意吩咐後廚做了一些清淡的家常菜給他。
“校慶自然是越熱鬧越好。”
“不用。”他也沒準備在學校多待,基本上應該是唱完直接走人。
呷了一口紅酒,淩宸不準備再逗他,“房子給你找好了,不過要簡單收拾。”
“嗯。”搬家的事已成定局,淩宸說幫他找房子,楚音遙就一直沒管。
“昊軒苑的小高層,交通方便,離玖月也近。”淩宸簡單地說着房子的情況。
聽到昊軒苑三個字,楚音遙擡眼看向淩宸。
那片小區是兩年前開盤出售的新樓,因為地角好,離市中心近,在開盤之前就被內部訂下三分之一。開盤後每平米的房價已經名列Z市當年樓價的前三位。
看出楚音遙的意思,淩宸笑道:“放心,熟人的房子。租金這種問題意思意思就行,不給也行。”
“誰?”聽他這話,楚音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蕭晟揚。
“宋琰的,買了也沒住。”淩宸招手讓服務生給自己拿雙筷子,跟着他吃了幾口,“聽說你要搬家,宋琰說他正好有空房。你住他那兒我也放心。”
“……嗯。”考慮了一下,楚音遙點了頭。
其實正如楚音遙起初所想的那樣,昊軒苑的房子是蕭晟揚的。只是若以自己的名義讓他去住,楚音遙多半不會同意。于是蕭少把淩宸叫去,讓他以房主的身份把房子租給楚音遙,理由自己想。淩宸也沒拒絕,只是為了不讓小孩兒起疑心,又将房子歸到宋琰名下。
如此宋琰莫名其妙地成了楚音遙的房東,蕭晟揚又成功地盡一步地将楚音遙拐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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