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旅行指南03
慕臨江竟一時不知從何接起。
他默默捋了捋這個邏輯,微微眯起眼簾,嚴肅地表示:“我可是宮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當然。”葉雲舟說,“如果是觸犯規矩的事,把制定規矩的人變成從犯,就法不責主了。”
慕臨江道:“可惜那些律例大部分不是我定的。”
葉雲舟面不改色:“你意會就行。”
“我抽不開身。”慕臨江拒絕。
“是抽不開身,還是力不從心?”葉雲舟有些咄咄逼人,“連趟遠門都出不了,不至于吧。”
慕臨江的唇抿成一條直線,考慮半晌後:“你不是餓了嗎?回去吃飯。”
……
慕臨江自然至極的跟回了別院,衛一上次搬床失敗,因為他在察覺葉雲舟從浴間溜了的時候,一時激動把床柱給捏碎了,所以這次只好搬來個榻。
望梅把飯菜擺好,葉雲舟吃飯時不習慣說話,慕臨江也沒跟着蹭一頓,就坐在窗邊軟榻上,開了一半窗戶,披着個薄毯,手裏端着熱氣騰騰的藥碗,左邊眉峰搭着的幾縷碎發被冷風吹的直晃。
葉雲舟幾次回頭,慕臨江對着窗外銀光閃爍的雪地幽幽嘆了一聲,抿了口藥,露出點嫌惡來,直搖頭。
“宮主。”葉雲舟放下筷子忍不住出聲,他腦中莫名浮現出晚景凄涼這個詞,有點惡寒,“陪我喝一杯?”
慕臨江終于關上窗戶起身坐到桌邊,看了看葉雲舟手邊的酒盞:“你多大?”
“十七八吧。”葉雲舟含糊道,“哦,忘了你喝藥呢,那算了。”
桌上菜盤擺的很講究,葷素湯羹俱全,銀碗銀筷,慕臨江辟谷之後就不太按頓吃飯了,這時才發覺葉雲舟給他增加了不少額外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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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靜微門,真是委屈了。”慕臨江默默咽下一口苦澀的藥。
“是比不上宮主大方。”葉雲舟捏着酒盞晃了晃,靠着椅背舒坦地翹起腿來,“這清霜釀入口甘冽,回味悠長,确實是好酒。”
慕臨江眼皮直跳:“清霜釀一年不過兩壇,你從哪兒弄來的?”
“宮主不是吩咐過望梅,生活上有什麽需要盡管提,供吃供住。”葉雲舟笑了笑,“我聽說之後就讓望梅幫我倒一壺,宮主這就心疼了嗎?”
慕臨江緩緩擡起胳膊架在桌上,單手撐住額角,語氣冷硬:“寂宵宮還養不起你了?笑話。”
“我的個人喜好沒影響我們的關系就好,那說正事吧。”葉雲舟給酒盞重新斟滿,“我姑且稱給屍鹫老人提供情報者為‘神秘人’,他阻止我們取走神劍常羲,和鑰匙天柱有什麽關聯嗎?”
“擎雷山之戰時,常羲劍和三把鑰匙有過接觸,如果取出常羲劍,就能通過殘留的氣息找到鑰匙。”慕臨江答道。
“所以神秘人目的是自己得到鑰匙。”葉雲舟推測,“那張地形圖不只是圖那麽簡單,還是一個鑰匙追蹤器,圖落在屍鹫老人手中沒幾天,三把鑰匙都還沒被拿走,我們現在雖然沒有常羲劍,但可以通過地形圖先發制人,只要神秘人想拿鑰匙,一定會和我們産生沖突。”
“你若親身赴險,就如池魚幕燕,敵暗我明,寂宵宮保護不了你。”慕臨江看着他,“我并非危言聳聽,永晝燈在默影都範圍,但剩下兩把鑰匙分別在煌都夜都,連具體位置都要順着地圖跟蹤确定,你真做好為此喪命的覺悟了嗎?”
“我不怕死。”葉雲舟回的坦然,“你呢,怕了嗎?”
慕臨江安靜半晌,在他端杯喝酒的時候平淡道:“我少用靈力的話,還能撐半年時間,将死之人,怕什麽。”
葉雲舟聞言一聲悶咳,感覺這口酒全嗆進氣管,他為了顏面強忍咳嗽,匆忙倒了杯水一飲而盡,眼眶都憋紅了。
“那你死後,寂宵宮誰來繼承?我的文侍身份呢?”葉雲舟面露悲傷,眼淚将流未流,“哦,節哀順變。”
慕臨江:“……”
慕臨江又給他倒了杯水:“先喝水,你這哭喪如此敷衍,我都不給你錢。”
葉雲舟轉頭拿手帕捂嘴清清嗓子,喝完之後憂心忡忡道:“你若撐不到三個月就駕崩,我會繼承你的遺志,替你解決常羲和鑰匙的隐患,所以你要不要現在留個遺诏。”
慕臨江:“……”
“咳,看來談正事你不愛聽。”葉雲舟話題一轉,“那我們談感情吧,既然你還剩下半年時間,與其在寂宵宮保守的消磨珍貴的餘生,不如出去放手一搏,人生能有幾回快意放肆?”
慕臨江心說你天天都很快意放肆。
“最後一起做個大事。”葉雲舟簡潔道,“再拯救一次世界,約嗎?”
慕臨江抿着自己的藥,他承認此時想說一句該死的我居然會對這個動心,葉雲舟最後甩出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誘餌。
葉雲舟收斂笑意,認真道:“我知道一些罕見的仙品靈藥位置,應該對你的傷有用,打鐵還需自身硬,我也不是讓你半死不活就跟我出去拼命。”
這可能就是先抑後揚,游說的藝術,連慕臨江都開始分辨不出葉雲舟用意真假,他最後要提供靈藥真像那麽回事,跌落谷地的心情回升一點,慕臨江居然詭異的感到了安慰。
葉雲舟精通把人扔在雪裏凍個半死,再假惺惺送炭,但看慕臨江小口喝藥,和原著裏不可一世的反派對比,總覺得有些壓抑。
“你還是活久一點吧。”葉雲舟真心道。
慕臨江已經波瀾不驚了,他擱下空碗,起身撣了撣袖子,眼光一沉:“如你所願。”
“那恭喜你……”葉雲舟笑了起來,挽着袖口給慕臨江倒水遞給他,拿自己的酒盞跟他幹杯,斟酌了半天措辭,“重振雄風?”
慕臨江:“……”
慕臨江把那杯水頓在桌上:“滾。”
葉雲舟愉快地出了門,下樓找望梅要了藥箱,簡單給自己的手背包紮了一下,望梅看他的眼神很心疼,還有點閃躲,葉雲舟盯着她藏在身後的玉簡,狐疑道:“你方才看什麽呢,寂宵宮內部通訊嗎?”
望梅支支吾吾道:“是,我們無事閑聊罷了。”
“那帶我一個可以嗎,我平時只有夙宵殿的告示板,都是公務,沒什麽意思。”葉雲舟對她伸手亮出指環,“謝謝。”
望梅有點冒汗,葉雲舟口吻客氣不容拒絕,她拿着玉簡朝葉雲舟的指環掃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躬身退後:“我去收拾桌子,先退下了!”
葉雲舟的指環亮了一下,他揮手鋪開雲圖,上面寫着“寂宵宮內務分堂·貳”,一些筆跡各異的閑話飛快掠過,他動用靈識集中精神才看清楚。
然後他就腦仁劇痛。
他受個傷動靜堪比熱搜,這麽一會兒挨打的理由都有兩位數了。
葉雲舟飛快上樓,屍鹫老人已經伏法,他們也決定出門,是時候該讓慕臨江澄清他們之間的關系了,只是他剛踏上二樓,就看見自己房門前靠牆站着個一身利落黑衣,冷眼抱劍的男人。
那人面容冷峻,不茍言笑,無需接近就能感受到攝人心魄的煞氣,那雙眼睛漆黑幽深,藏着慣于殺戮留下的血腥和漠然,獨特的氣質将他從周遭安逸的環境中剝離,如同一尊突兀的死神。
葉雲舟微怔,猛然想起他的名字,殷思,原著被男主感化的忠犬攻。
葉雲舟上下打量他,殷思回過頭,不帶一絲感情的盯過來,葉雲舟感覺自己像被瞄準了,對方仿佛只盤算着“這個人不能殺”“能殺的話怎麽下手最快”,着實看不出殷思這個時候就暗戀他……或者說在原著中就暗戀男主了。
按照原著的時間線,殷思還有三天才能回來,男主在小黑屋裏被慕臨江折磨的傷痕累累,殷思假借彙報任務把慕臨江叫走,悄悄留下了一瓶藥。
往後的數次殷思也都用同樣的方法默默守護男主,但男主卻以為慕臨江折磨他,自己內心也在承受痛苦,所以用送藥的方式表達愧疚。
而殷思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在直覺和效忠之間反複徘徊,導致任務分心身受重傷,跑到小黑屋裏昏迷,男主給他包紮時發現了同樣的藥,這才明白過來,但此時男主已經對慕臨江産生了既痛恨又可憐的複雜心理,無心應付不懂感情的殷思了。
殷思,總之一個字,慘。
葉雲舟有點後悔自己剛包紮完,不然正好試試殷思會不會給他藥。
正回憶着,殷思卻主動走了過來,他步伐很快,不像慕臨江那麽從容貴氣,有種直奔主題的簡練,葉雲舟擡頭緩緩道:“殷大人?”
殷思目不轉睛地凝視半晌,葉雲舟覺得脖子有點酸:“殷大人,有事嗎?”
“不對。”殷思沒頭沒尾的說,眉梢微動,似乎有些疑惑。
他本來就是個惜字如金的人,除了彙報工作很少能聽見他說其他的話,樓下望梅本想上來擦地,一看見殷思和葉雲舟站在樓梯口不知道對視什麽,她不敢八卦殷思,輕手輕腳地撤了回去。
葉雲舟想了想:“出去說?正好我也想問幾個問題。”
“走。”殷思徑自下樓。
兩人先後來到後院,院角有個池塘,本來上面已經冰封了一層,葉雲舟沒注意什麽時候竟然開了個窟窿,池塘邊緣還放了個板凳架起釣竿。
殷思站在水邊,似乎覺得走的夠遠了,才回頭道:“感覺不對。”
葉雲舟抓了抓頭發,心說殷思這個意識流真的難搞,也不怪男主了:“什麽感覺不對?你多說幾個字要收費嗎?”
殷思眸光一冷,似要将葉雲舟從裏到外檢查個遍。
“你不說的話,那就輪到我了。”葉雲舟走過去,站在他身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左臂,然後彎下腰扇了扇他的袖子,果然嗅到一陣柔和的清香,這是原著中男主在被殷思擄走時給他包紮用藥,最後連瓶一起送給了他,但也算不上好藥。
殷思始料未及,面癱都醫學奇跡般的露出詫異。
葉雲舟不等他說話,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暗戀我?”
殷思:“……”
葉雲舟也覺得自己像個騷擾良家侍衛的變态,于是又追加了一句:“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用這種普通傷藥?解釋一下,好讓我安心。”
殷思只感內心波濤翻湧,他說不清是什麽感受,擡手對着葉雲舟拍出一掌,葉雲舟跨步躲過,扣住他的手腕閃至身後,另一只手去按殷思肩膀。
這應對本來沒什麽問題,但葉雲舟忘了他們站在池塘邊光滑結霜的石頭上,旁邊就是窟窿。
寂靜的庭院驟然傳來噗通兩道落水聲,伴随着冰面裂開的脆響,望梅不明所以地開窗,然後看見一道撐傘的身影從二樓飄然而降。
葉雲舟從冰寒刺骨的水裏探出頭來抹了把臉,咳出幾口冷水,慕臨江一撩衣擺在板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葉雲舟,還有待在水裏沒出來的殷思。
他哼笑兩聲,拿起魚竿往葉雲舟面前一甩,悠然道,“深更半夜,和我的首席劍衛拉拉扯扯,解釋一下?好讓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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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