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殘魂03

山間清晨空氣清冽,  遠處群峰錯落,薄雲翻騰,葉雲舟站在院裏極目遠眺,  忽然有種郁悶之感,  他化出若水劍縱身沖向雪峰疾馳數圈,  消耗了大半靈力,  站在一處山崖之上,  方覺得暢快不少。

他想了想,踏前一步,轉過身背對萬丈懸崖,向後一仰任由自己飛速墜落。

失重的感覺和眼前閃過的景物無不提醒葉雲舟該用靈力停住身形,憑築基的修為和身體素質,不用靈力跳崖必死無疑。

但葉雲舟始終沒有動作,他表情平靜,毫無懼意,在馬上将要落地的一瞬間,  一股柔和的風拖住了他。

背後靈伸出雙手接住葉雲舟,  葉雲舟趁機碰了他一下,像摸到一灘溫柔的水,指尖穿透背後靈的肩膀,  稍稍遇到些許阻力,在他肩上蕩起一圈細紋。

“又見面了。”葉雲舟悄悄收手,“這麽快又麻煩你出現,實在不好意思。”

背後靈向來空靈寡淡的表情終于燃起一抹怒意,  他松了手,把葉雲舟抛了下去。

葉雲舟連忙調整姿勢站穩,心想這位前輩大概也沒想到會有人把被動救命招式拿來這麽玩,  解釋道:“前輩,永晝燈你知道嗎?”

背後靈轉過了身不理會他,青白如霧的衣擺劇烈翻飛。

葉雲舟摸了摸鼻子,好聲好氣地道歉:“其實我也是為了前輩着想,寂宵宮宮主慕臨江打算以永晝燈為我驅除寄宿的殘魂,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到你,這才想與你商量。”

背後靈稍稍偏過頭,金口一開吐出兩字:“危險。”

葉雲舟一愣:“誰有危險?”

“殘魂,很危險。”背後靈輕聲解釋,他轉向葉雲舟,飄近了些,擡起手,在葉雲舟臉側停了一會兒,像是在遲疑。

葉雲舟差點以為這位前輩要給他一巴掌,好在背後靈最後放下了手,繼續道:“如果成功,離開此地,別再回來。”

“為什麽?話說清楚。”葉雲舟皺起眉,見背後靈又要消失,直接出手抓住他的胳膊。

握住一股流水的感覺稍縱即逝,直接就是尖銳的痛楚,葉雲舟趕緊松手,只見食指被劍氣割出一道血流如注的傷口。

背後靈微微嘆了一聲,拂袖抹去,把他的傷無形無跡的治好。

葉雲舟捏着食指面露不悅,背後靈懸在半空,低頭凝視着他,聲音像一縷清風:“我快要消失了,你最好将機會留作救命之刻。”

“等等,你到底是誰?”葉雲舟揚聲追問,但背後靈還是徐徐消失。

他懊惱地皺眉,心說一個個的不論是人是鬼都不長命,想到慕臨江,葉雲舟又有點煩躁,禦劍回去落在院裏,從乾坤袋裏拿出瓶辟谷丹吞了一粒走進廂房,慕臨江裹着薄毯躺在搖椅上,呼吸綿長平穩,并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警惕醒來。

葉雲舟看了一會兒,自己也犯困,索性不再多想,給窗戶封了個禦風訣,趴在搖椅邊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

為施小梅移植心血石的工序直到黃昏時分才徹底完成,一口漆黑沉重的棺木應景的擺在靈堂中央,棺上纏着幾道系滿符篆的鎖鏈,粘稠的黃綠色液體陸續從縫隙裏滲出。

程玖在門口脫下血跡斑斑的手套,撤了結界,随意往廂房看了幾眼,慕臨江還在搖椅上躺着,葉雲舟坐在側面,不知道聊些什麽,看起來氣氛輕松愉快。

他掐了個訣把手套燒掉,正想去彙報進度,又看見葉雲舟突然對慕臨江勾了下手指,慕臨江就配合地伸了右手給他,讓他掐着指尖反複翻看。

于是程玖停下腳步,又拿出了筆。

葉雲舟半個時辰前剛醒,終于消耗完了瞑寐訣的後遺症,神清氣爽,醒來時慕臨江已經洗了個澡換過衣服,體面端正地坐在搖椅上看書。

葉雲舟偏頭去看,在慕臨江面前浮着的那面雲圖上瞄到了幾段話。

葉公子虛握寶劍氣喘連連,見慕先生踏雲而至擋在跟前宛若神人,身一軟眼一紅,跌坐在地,那妖獸低吼數聲,且吼且退,慕先生只一瞪眼,妖獸便吓得心膽俱裂,竄入林中逃之夭夭。

慕先生回身将葉公子抱在懷裏:“怪我來得太晚,公子可有受傷?”

葉公子搖頭道:“郎君肯來便好,我心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受傷。”

他将寶劍棄了,一雙手如柔夷,兩臂膚若凝脂,仰身去抱慕先生的頸,慕先生寬厚溫熱的掌貼上他臉頰,指腹薄繭蹭的葉公子咯咯直笑,連聲喊癢。

葉雲舟花了半個時辰看完這篇連內務分堂·貳都在傳閱的全新短篇除妖情緣,出于敬畏大家搞本子通常不直接寫慕臨江的名字,他看完之後,再翻落款,大大方方地印着應軒陽的名章。

葉雲舟轉着手上指環,偏頭問慕臨江:“我的人設是不是微妙的變了。”

“從抵死不從變成主動獻身,這是成長啊。”慕臨江欣慰道。

“我現在覺得應軒陽是無辜的。”葉雲舟表情複雜,“不然他哪來這麽多時間不務正業。”

慕臨江去拿旁邊矮桌上的茶杯,葉雲舟瞥見他的手,若有所感道:“手伸過來一下。”

慕臨江依言伸出右手,葉雲舟抓住他的手腕,細致地端詳他的掌心和指腹,手指纖長靈巧,骨節并不突兀,每一寸皮膚都光滑柔軟,手背對着窗口透進來的晚霞閃出一層細膩的暖光。

葉雲舟又對比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比慕臨江小了一圈,托原著的福,表面看起來甚至分不出男女,但常年握劍,劍繭還是長了一層,精致中也不失硬派。

葉雲舟在慕臨江手上惡趣味地捏了捏,考據道:“應軒陽寫的根本不實,你又不用刀劍,哪有薄繭。”

“……這本來就是虛構的。”慕臨江無奈,“我還不會踏雲而至呢。”

葉雲舟放開他的手,朝窗外掃了一眼,結界已經解除,他起身走到窗邊問道:“施小梅怎麽樣了?”

程玖算了算時間:“兩個時辰之內,她就該醒了,屆時燈芯和心血石徹底分離,方能取回。”

慕臨江聞言拿出永晝燈,燈罩發出瑩潤的光,吩咐程玖去找個開闊平坦的地方準備布陣。

“你用永晝燈驅除殘魂,要耗費多少靈力?”葉雲舟問。

“無妨,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慕臨江說的風輕雲淡。

“既然你有數,那我就坐享其成了。”葉雲舟答應下來,“另外我有一個想法。”

“你又有什麽想法。”慕臨江翻來覆去摸索永晝燈的內壁,拿出紙筆往紙上記着什麽。

葉雲舟看不懂他寫的東西,就接着道:“給應殿主發個傳音雲圖,先試探一下他。”

“你發吧,我要完善一下陣圖。”慕臨江道,他召出雨傘撐開,将周圍變成一片浩渺星空。

葉雲舟雷厲風行地抹了下指環,鋪開雲圖,背景煙霧缭繞的停了片刻,終于傳出一聲意外的問候。

“小舟?”應軒陽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調整雲圖位置,半個身子出現在光屏之上。

“是不是打擾殿主處理公務了?”葉雲舟笑着問,同時不動聲色的打量他周圍環境,像是個酒樓雅間,有青松盆景,窗外燈火輝煌。

“沒有,我不在殿裏。”應軒陽坦白,然後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這不趁着宮主閉關,忙裏偷閑給自己放了兩天假……宮主在你旁邊嗎?”

葉雲舟略感詫異,然後搖頭道:“不在,他要研究什麽陣法,根本沒空理我,我還想回去開工呢。”

應軒陽露出一個态度暧昧的哼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哪敢從宮主那搶人啊,他要是沒空理你,我就此封筆轉行。”

葉雲舟頓感不妙,想起脖子上被慕臨江掐出來的紅印,必然是又被應軒陽捕風捉影了。

“好吧,其實是宮主總纏着我。”葉雲舟豁出了臉面假模假樣的嘆氣撒嬌,“您在哪兒啊,也帶我出去透透氣嘛。”

應軒陽起身推開窗戶,把外面的風景展示給葉雲舟,颔首賠笑道:“我在塢城,離你太遠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絕不是不想幫你。”

葉雲舟眼光一閃,不着痕跡地瞥了眼雲圖之外,慕臨江已經放下了筆。

“塢城?靠近默影都邊界了吧,去那麽遠做什麽,假期夠用嗎?”葉雲舟好奇地問。

“夜都秋水劍閣的喬堂主要來,沒辦法,打算帶她游玩兩天。”應軒陽似乎有點窘迫,“她聽說你的事跡之後非要來見識一下,幸好我說你們閉關了,這才攔住,她讓我代為問候宮主,你稍後和宮主提一提就好。”

葉雲舟心說這丢臉的事跡居然都傳到夜都去了,到底有什麽好見識的,話本不夠看,還想看現場嗎。

“嗯。”葉雲舟乖巧地點頭答應,“您什麽時候到的塢城啊,如果公文壓的多,我告訴宮主出來救個急,您和朋友放心游玩就好。”

“還是小舟貼心,我才出來三天,夙宵殿那邊都安排好了,不用記挂。”應軒陽眨眨眼睛,小聲道,“記得勸勸宮主,注意身體啊!”

葉雲舟嘴角直抽,應軒陽說完就飛快關上雲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葉雲舟扭頭看向慕臨江:“你怎麽看。”

“我身體很好。”慕臨江說。

葉雲舟:“……”

葉雲舟無語:“誰讓你看這個。”

慕臨江舉棋不定,沉吟道:“他竟然主動承認人在塢城。”

根據程玖所言,在塢城遇到應軒陽的時候也是三天前,時間正好對上。

慕臨江收回了傘,起身去了正屋,葉雲舟也跟去看了看,只聽見棺材裏傳來斷斷續續的響聲,像指甲摳抓木板,接着又一下下的磕着棺蓋,鎖鏈嘩嘩直響。

“總之應殿主試探過了,他言行成謎,我就繼續說我的想法。”葉雲舟看着棺木道。

“嗯。”慕臨江應了一聲。

“派她去應軒陽身邊卧底。”葉雲舟沉聲道。

慕臨江微怔,挑眉讓他繼續。

“應軒陽到底有幾重身份,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人監視,如果應先生真是應軒陽,那他就該看出施小梅身上已無燈芯,殺施小梅滅口反而是心虛,暴露自己身份有疑,讓我們拿到鐵證,所以他應該不會動手;若應軒陽是無辜的,那待在他身邊更安全。”葉雲舟慢條斯理的說。

“單是監視夙宵衛同樣可以辦到。”慕臨江皺眉。

“但應軒陽若發現你派夙宵衛監視他,他是敵人便罷,若是無辜,你豈不是傷他的心。”葉雲舟抱着胳膊看他。

慕臨江語塞,冷哼道:“你考慮的真周全哪。”

葉雲舟說:“畢竟是為你籌謀,要站在你這個充滿人情味的正道棟梁角度思考,還真讓人頭疼。”

“那你怎知我願意利用施姑娘?”慕臨江反問他,“我救人便是單純救人,從不挾恩索要回報,若我有他意,開始便會直接言明。”

葉雲舟啧了一聲:“這怎麽能叫利用要挾呢,這是唯才是舉,簡能而任。”

“哼,冠冕堂皇的矯飾之詞。”慕臨江評論道。

葉雲舟舔了下唇,舉手合掌拍了一下:“行,那我不管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卑鄙無恥,你高風亮節。”

“驅除殘魂之後,我親自回宮,與他面談。”慕臨江神情冷肅,“昔日擎雷山生死至交,即便背叛,我也需要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葉雲舟就看不慣慕臨江拿原則當飯吃的德性,慕臨江也許不是善,但直肯定非常直,他忍不住嘲道:“你以前到底多厲害,才沒被人暗算曝屍荒野啊。”

“海域三都,難尋敵手。”慕臨江語氣淡定中帶着些許傲然。

“那你怎麽沒單刷魇魔主。”葉雲舟嗤笑。

慕臨江一噎,哼道:“我殺不了他,卻也從未敗過。”

兩人還在唇槍舌劍,棺材的響聲越趨劇烈,只聞清脆的咔嚓一聲,一條鎖鏈乍然斷裂,棺蓋被緩緩推開,翻砸在地。

“宮主,葉公子,你們不要再吵了,我願意去。”施小梅從棺內粘稠的液體中坐起來,攥了攥自己的手,有種源源不絕的力量感。

她的皮膚略顯青白,那條祖父留下的項鏈重新挂在了脖子上,胸口有道猙獰醜惡的紅色疤痕,像顆心髒那麽大,并不疼,她清晰的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并不是受宮主要挾,我既然選擇活下去,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浪費自己的能力。”

慕臨江早就背過身去,葉雲舟得意地瞧他,正想去拿燈芯,慕臨江伸手扣着他的後頸把他也轉過去,低聲道:“非禮勿視。”

施小梅這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衣裳不見了,尖叫一聲沉進棺材裏,慌道:“程大人呢,我這……我怎麽出去啊!”

慕臨江作勢要脫自己的外衫,葉雲舟皺了皺眉,按住他的手道:“你這臭男人穿過的衣裳,怎麽好意思拿給女孩子。”

慕臨江瞥了葉雲舟一眼,一擡下巴示意他拿件新的。

葉雲舟從乾坤袋裏翻了個寬松的外袍,剛要轉身又被慕臨江按回去。

慕臨江不快道:“閉眼,不準看。”

葉雲舟:“……”人家都擋住了啊。

施小梅躲在棺材的黃綠色液體裏,只露出個腦袋,見狀嘆氣道:“不用麻煩兩位了,你們站在那裏不要回頭,我自己回卧房換洗就是。”

她翻棺材一回生兩回熟,把項鏈留在了棺蓋上,小跑進後面卧房,葉雲舟拿起那條沾滿屍液的項鏈,甩了甩手,把上面挂着的一小塊石頭拽了下來。

那塊石頭光彩奪目,角度變幻就泛起不同的鱗光,像漂亮的貝類。

慕臨江接過石頭,把它放入永晝燈內,剎那間白光迸射,一陣醇厚的靈力排山倒海般釋放出來,葉雲舟擋住雙眼,仍能看見眼底明亮的紅。

他聽見慕臨江揚聲囑咐施小梅待在家中不要外出,接着就被攬進一個懷抱,慕臨江捏碎一枚靈石,帶着他傳送到了山谷之中布好的陣內。

“宮主,方圓十裏屬下皆設禁制,不會有人打擾。”程玖拱手彙報。

“嗯。”慕臨江放開葉雲舟,“看得見嗎?”

葉雲舟眼前還冒着火花,眨了眨,才看清周圍白雪,他眯着眼道:“施小梅可答應了,你不會再拒絕吧。”

“既是她的選擇,我無意見,你安排就是。”慕臨江道,“但若一個月內沒有結果,我依然堅持我的決定。”

“這一個月時間呢?”葉雲舟問。

“等你的師姐來,解決你的問題,去煌都,找引暮石。”慕臨江投給葉雲舟一個警告的眼神,“你在煌都不會再有什麽前妻娃娃親紅顏知己吧,我可不想看見有人圍着你争風吃醋,耽誤正事。”

葉雲舟眼皮一跳,幹笑兩聲:“沒了,真沒了。”

“最好如此。”慕臨江神色一緩,往地上一指,“坐下,凝神靜氣,抱元守一,不出意外的話,一刻鐘解決。”

葉雲舟原地坐下,慕臨江袍袖輕揚,祭出永晝燈,燈身光華燦爛,懸在葉雲舟頭頂三尺。

程玖退往一旁,慕臨江緩緩握緊五指,攥住春江庭月傘,暗金色的傘尖幽幽亮起,勾出一條條流暢的陣圖線條。

地面亮起微弱的紫芒,光線交叉回旋,眨眼之間已經形成一幅複雜恢弘的圖案,葉雲舟盤膝閉目坐在陣內,身邊浮現幾串符文,他隐約聽見山鳥的鳴聲,還有風雪的氣息,仿若置身曠古的林間,疲憊一掃而空,只餘寧靜怡然。

慕臨江撐着雨傘,傘柄架在肩上,只見葉雲舟身上正冒出一縷縷黑氣,被頭頂的永晝燈吸納吞入,葉雲舟神色平和,并無不适。

“差不多了。”

慕臨江輕輕吐了口氣,合攏雨傘拄在地面,拿出張椅子剛要坐下,異變陡生。

葉雲舟突然發出一聲強忍痛苦的低吟,雙手捂住額頭,身子一歪倒在陣中。

最後一縷黑霧竟有意識,繞在葉雲舟頭頂遲遲不散。

“我被…控制了……”葉雲舟艱難地擠出一句,“小心!”

慕臨江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就出手變陣,地面陣圖驟然一亮,伸出數道光繩縛住葉雲舟,同時加催靈力,永晝燈綻出刺目華彩。

“你休想禁锢我!”殘魂尖聲吼道,一點點被抽離葉雲舟的身體,聚出人形輪廓,無法動彈的葉雲舟突然轉臉看向程玖。

葉雲舟潸然淚下道:“幫我殺了他!”

程玖表情一僵,慕臨江驟然回頭将傘擋在身前戒備,卻見程玖露出掙紮之色,忽然擡手握住右臂猛地一擰,生生将手臂拽脫了臼。

“黔驢技窮了嗎?”慕臨江冷笑道。

最後一點黑霧也終于脫離葉雲舟的身體,殘魂在半空不甘地扭動,葉雲舟回過神來,眨了眨淚腺過于發達的眼睛。

慕臨江指尖一擡讓靈鎖放開葉雲舟,葉雲舟撐着身子爬起來,剛要奚落慕臨江一句烏鴉嘴,不該說那句不出意外,他就發覺已經接近永晝燈的殘魂看向了他。

很奇怪,那只是一個由黑霧組成的人形物體,有着橢圓形的部分,像是頭顱,但葉雲舟卻感到他是在看自己,深情而又絕望,透露着最迫切的渴求,像孤身一人倒在沙漠中的旅者,前方就是綠洲……自己就是他的水,他的救命稻草,他的神。

葉雲舟恍惚着,心底突然跳了兩下。

“救我。”殘魂拼命的朝他伸出手。

慕臨江臉色驟變,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環,殘魂在葉雲舟的身體裏,用葉雲舟的臉蠱惑他們,但殘魂離開了葉雲舟,他就能蠱惑葉雲舟。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葉雲舟甩出一道劍氣擊向旋轉的永晝燈,燈身一顫,随即劇烈搖晃起來,無數黑煙從燈中争先恐後的鑽出,彙入殘魂。

“葉雲舟,醒醒!”慕臨江沖入陣中一把按住葉雲舟的肩膀怒吼,帶着他向後退去。

葉雲舟化出若水劍反手斬向慕臨江,慕臨江一愣,倉促拿傘架住劍身,黯然道:“暝瞳對你無效,他的蠱惑卻有效嗎。”

劍刃靈巧地向上一翻,壓下雨傘的同時劍尖刺向慕臨江心口,卻在聽見他低落的語氣時堪堪停在一寸之外。

葉雲舟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顫着手指扔了劍,低頭嘶了一聲苦笑道:“咬舌還真疼,我怎麽會喜歡上那玩意,我現在理解你了,和他比起來,你簡直國色天香。”

慕臨江:“……”

慕臨江扭頭望着殘魂,握緊傘柄冷聲道:“輕易就被控制,等我回去再和你算賬。”

永晝燈落在地上,殘魂聚攏在一起,披着一件黑色鬥篷,幾乎聚出實體。

“哈哈哈……慕臨江,我本不想殺你,是你逼我動手!”殘魂縱身而起張揚大笑,展開雙臂一聲低吼,模糊的面容完全沒入鬥篷,手中凝聚起一團黑煙向上抛出,霎時間黑氣爆散,海嘯般席卷周遭,世間萬物皆被罩進霧中,天光噬盡,日月黯沉。

葉雲舟側首擋了下臉,雪和沙土撲面而來,陰風呼嘯如厲鬼嘶吼,卷起遍野飛沙走石,枯枝零落,鳥獸哀鳴,方圓百裏生機斷絕。

“這鬼修實力不一般,一起上?”葉雲舟招手拿回若水劍,問慕臨江。

“你想好如何抵禦他的精神控制了嗎?”慕臨江淡淡地問,“只會舞劍的劍修葉公子。”

葉雲舟猶豫:“咬舌吧。”

“退後,觀戰即可。”慕臨江的紫眸緩緩染黑,“他惹怒我了。”

葉雲舟欲言又止,慕臨江踏前一步,下一刻身影已出現在與殘魂并立的高空,衣袂飄蕩長發飛揚。

他平舉手中雨傘,從容開口:“遺言。”

殘魂擡袖遮臉回避慕臨江的視線,輕蔑道:“你如今還剩幾分實力,也敢大放厥詞!”

慕臨江調轉傘尖朝向地面,一松手:“閣下離魂飛魄散只剩這些距離。”

殘魂微微一驚,下意識的低頭去看落下空中的雨傘。

緊接着,一道瑰麗璀璨的紫光在頭頂炸開,無數道陣圖在空間各處綻放鋪展,細碎的光芒将一片漆黑的霧氣結界瞬間點亮,如同流沙薄雲,缥缈游蕩,華麗絢爛不可方物。

慕臨江負手站在空間中央,仿佛立于廣袤星河之上,無數星鬥直入杳冥,殘魂難以置信,詫異道:“你竟還能使出摧神訣!”

“有何困難?”慕臨江擡起右手,輕輕握了一下,如同掌控整個無垠寰宇,他輕笑一聲,一字一頓,同樣輕蔑地回敬:“九重天禁。”

空間陷入窒息般的死寂,瞬息過後,陣圖和星光倏然收攏坍縮,殘魂轉身欲逃,散成數縷黑煙四散,卻發覺自己始終逃不出陣法範圍,距離像被無限拉長和縮短,無論他逃向何處,最終都變成靠向陣法中心越來越亮的光團。

葉雲舟擡着頭看,黑霧和星辰皆被收入那顆恒星般的光團中,流隕似的落進永晝燈,晚霞散盡,清冷的月浮上暗藍的天幕,雨傘這才掉到地上,紮進土裏。

作者有話要說:只想讓宮主帥一把,沒想到爆了這麽多字數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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