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六合鎮04

慕臨江真吃了個閉門羹,  不禁和葉雲舟對視一眼,心說果然有問題。

葉雲舟瞄着慕臨江蒙眼的發帶,大概能猜到他是什麽眼神,  又敲了兩下門,  語氣溫柔地威脅:“我看夫人方才扔了什麽危險的東西,  不知兩位是否需要幫忙。”

院內腳步聲一停,  片刻後陳武又走回來開門,  一臉郁色地讓兩人進院。

“那是我給櫃子上漆用的抹布,你們別瞎說。”陳武支支吾吾地搪塞,關上大門站在門口道,“有什麽話就問吧,我也說過很多次了,我真不知道遲家丫頭在哪。”

“這裏說話不太方便。”葉雲舟自顧自地走了兩步,晃了晃手裏提的酒壇,“敝姓陳,陳嘉富,  與您還算得上本家,  這位慕先生是我表兄,我們是善意前來,禮儀俱全,  相信您和夫人也是淳樸之人,不會将客人拒之門外吧。”

慕臨江聽見他那個假名就別扭的很,陳武額上見汗,這時陳夫人聽見動靜也出來看,  站在門邊道:“武哥,這兩位是?”

“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咱們家太亂了,  別讓客人見笑。”陳武回頭直擠眼睛。

葉雲舟打量兩眼陳夫人,陳夫人有些退怯,姿态娴靜,應是不擅長交際性格內向。

“我們是遲姑娘的朋友,她還惦記着夫人。”葉雲舟試探道。

陳夫人面露驚愕,随後有些驚喜,捂着嘴抽了口氣小聲說:“她……她和孩子還好嗎?”

陳武搖了搖頭,放棄地走向屋子:“都進來說吧。”

葉雲舟浮起些興致,按陳夫人的說法,他們指的遲姑娘應該是遲盈,而遲疏雨并不記得他們,恐怕當時年歲尚小。

慕臨江剛一踏進正廳就蹙起了眉,冷道:“這屋裏血氣很重,你們還有副業啊。”

陳武有些慌神,給慕臨江和葉雲舟搬了椅子,讪笑道:“今天中午吃的魚,現殺的,內子手藝不好。”

他邊說邊示意陳夫人回裏間,慕臨江懶得拆穿他拙劣的謊言,坐下等葉雲舟問話。

葉雲舟叫住陳夫人,伸手道:“夫人請坐,我還尚未轉達遲姑娘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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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候什麽啊,她日子過得好,我就安心了。”陳夫人盯着地面,語氣帶了些釋然,又擡頭關切道,“她有再嫁嗎?小雨也二十了吧,成親了嗎?”

“沒有,她鑄劍的手藝很好,開了家兵器鋪,疏雨在仙家門派求學,不用她記挂了。”葉雲舟滴水不漏地說,“我們是盈姐隔壁的商鋪店主,偶爾聽她提起您,卻都很複雜,她知道我和表兄要談生意路過此地,就委托我來探望。”

陳武在一旁一聽就知道是假,方才葉雲舟還用這副人畜無害的溫和表情威脅他,他想出聲提醒,卻忽然感到一道針紮般的目光,回頭就看見慕臨江的臉轉向他,靜靜地望着一動不動。

陳武猛地打了個激靈,盯着慕臨江眼前的黑色發帶,心中湧現出一個奇怪的想法,目光一點點落到慕臨江搭在腿上的手,始終覺得他會突然擡起來拽下發帶,露出兩個血淋淋的窟窿猙獰地對他笑。

“我去給你們倒茶!”陳武臉色慘白地站起來,慌忙沖向廚房。

“武哥?”陳夫人莫名地看過去,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他總是這麽冒失,一把年紀了也不知改改。”

“沒事,我看得出來,尊夫也是好客之人。”葉雲舟讓她不必在意,“其實我們這次來拜訪,實不相瞞,一是好奇盈姐本該有大作為,為何要偏安一隅,二是也想幫盈姐解開心結,我表兄眼睛不好,又生性寡言,她幫我二人良多,我實在不知如何報答。”

生性寡言的慕臨江推了推發帶,暗忖表兄總比老太爺強,算了吧。

“這麽說來,她已經放下了。”陳夫人掩面感懷道,“這些年我常常擔憂她出事,或者再不願與人來往,那我真是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葉雲舟不着痕跡地瞟了眼慕臨江,陳夫人眼眶泛紅有些激動,他起身拿了手帕過去,彎腰遞給陳夫人,小心道:“是我哪裏說錯話了嗎?夫人看起來與我母親差不多大,如果不方便告知,我不問就是了,實在看不得您哭啊。”

慕臨江扭頭咧了下嘴角,心道葉雲舟還真能編。

陳夫人再怎樣也是五十幾歲的人,氣質雖然平和端莊,但蒼老仍顯現在臉上,葉雲舟看起來十七八歲,說她和自己娘差不多,就等于變相誇她年輕,無論真假都讓人愉快,陳夫人破涕為笑,接過手帕放在桌上,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道:“你這孩子,阿盈是我看大的,小雨都出息了,我也老了啊,不過這事太聳人聽聞,你們知道了,千萬不能看不起阿盈。”

“怎麽會,盈姐是我們的恩人,就算她從前是個殺手,我們也能接受。”葉雲舟半開玩笑地說,退回原位,和慕臨江安靜地聽陳夫人講當年往事。

陳夫人聞言放心不少,看着門外漸黑的天色,起身去關門:“我第一次見到阿盈的父母,也是快黑天的時候,那兩人一看就是仙家城鎮來的,有本事在身,和我們這些百姓不一樣,他們租下了對面的院子,想要開個鐵匠鋪,就先給左鄰右舍送了見面禮,說是會買隔音符,不會吵到大家……他們都是善良寬厚的人,我猜仙家門派必定也沒大家傳的那麽好,不然他們為什麽要到這裏隐居。”

“隔音符對于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價格不菲,看來盈姐家确實是一脈相傳的溫柔。”葉雲舟面不改色的誇贊。

慕臨江又在心裏呦了一聲,我們這些普通人也說得出口。

“是啊。”陳夫人附和,“他們在這裏住了半年,遲家媳婦生下一個女孩,就是阿盈,阿盈打小就聰明,人也勤快,從書院回來還和爹娘學打鐵,周圍人都勸他家,一個姑娘家幹嘛學這種髒兮兮的東西,拎錘子都費勁兒,但阿盈爹娘不聽,阿盈也不嫌棄。”

“我那時才漸漸察覺,他們夫妻似乎有種固執的堅持,阿盈越大,他們就越焦急,不準阿盈和書院的朋友玩,時間都花在熔爐邊上,他們好像一直被追着跑,如果停下來,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們是退隐的人,可能從前有些麻煩吧。”葉雲舟猜測道。

“我也這麽認為。”陳夫人點頭,“阿盈十五歲時,也不像小時候那麽好管,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常常躲到我家,幫我們鋸木頭調油漆,和我抱怨他爹娘,但我聽得出來,她并不讨厭父母,只是不太理解他們到底在急什麽,我答應下次再和她娘閑聊時替她問問,卻沒想到真的問出了一點消息。”

“什麽消息?”葉雲舟微微壓了下眉。

“她娘說,他們來自淩崖城,阿盈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否則有朝一日淩崖城找上門來,她會有危險。”陳夫人緩緩道,“我不太明白,只知道淩崖城是煌都的大門派,一小半的地盤都是淩崖城的,就把原話轉告給了阿盈,阿盈應該是調查了什麽,她來我家的次數就少了,又回去打鐵,可後來我們做了最不該的一件事,害的她家破人亡。”

“竟如此嚴重?”葉雲舟驚訝道,心說又是淩崖城,一個退隐的鑄師,有什麽值得淩崖城緊追不舍的?

慕臨江突然暗中傳音道:“霍風霆對好刀很執着,劍乃兵中君子,百器之首,修者中劍修衆多,更不乏好的鑄劍師,專精于刀者與劍相比便少了許多。”

“那劍中摻引暮石的手藝……”葉雲舟同樣傳音回他,“可那柄劍也不算好劍吧,就算換做刀也同樣,遲疏雨一生氣就給撅了,霍風霆能看得上嗎?”

“不好說,手藝畢竟能改進。”慕臨江謹慎道,“看來霍風霆很可能知道引暮石的下落,甚至引暮石就在淩崖城。”

陳夫人不知道兩人私下已經聊了兩個來回,繼續道:“那時有一個新搬來的外鄉男人,小夥子年輕俊俏,又會說話,經常來我們這打點小玩意,一來二去就熟絡了,他見過阿盈幾次,就悄悄和我打聽阿盈,拜托我給阿盈送首飾衣裳,甚至還去學了刺繡,給阿盈繡手帕,紮的滿手針眼,借此告訴阿盈他可以繡花,阿盈也可以打鐵,他不在意阿盈做什麽。”

“我看他真喜歡阿盈,就從中牽線,介紹他們見了面……我千不該萬不該信了他!阿盈被他花言巧語迷昏了頭,不顧爹娘反對,執意非他不嫁,阿盈爹娘無奈,便說如果這小子肯入贅,他們就答應。”

葉雲舟聽到這裏,差不多就明白了事情發展,想必這個男人是別有用意接近遲盈,取得遲盈信任後,又抛棄了她,害她年紀輕輕就一個人帶着孩子遠走他鄉。

“後來他們還是成親了,無論是入贅還是給鐵匠鋪打下手,那男人全都答應,阿盈很快有了身孕,他更是照顧的無微不至,不舍得她做一點雜務,連阿盈父母都對他改觀,漸漸接受了這個女婿。”陳夫人皺起眉搖了搖頭,“小雨出生之後,那男人殷勤依舊,但女人總是很敏銳,明明同樣是給她倒水,她卻感覺夫君不耐煩了,她帶着孩子來跟我吐苦水,又問我是不是她想多了,我讓她好好休息一陣,調養身體,送她回去時,正看見那男人一劍刺在阿盈她爹身上……”

葉雲舟瞟了下慕臨江,傳音道:“是淩崖城的人?”

“欺騙感情,如此惡劣的做法,令人鄙夷。”慕臨江厭惡道。

“我抱着小雨癱在門口不敢動彈,阿盈不知從哪拿出的劍,上去和他打了起來,但她打不過,我驚恐之下只聽到那男人問什麽石頭在哪,他們是不是已經成功了,他要阿盈和他回去,給阿盈榮華富貴,阿盈假意答應,讓他放過我,我什麽都不懂,不必滅我的口,小雨這時哭了起來,他過來從我懷裏抱走小雨,阿盈在背後給了他一劍……”

陳夫人說到這裏,還因為驚恐而發抖:“阿盈殺了曾經深愛的夫君,殺了害死自己父母的兇手,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抱着小雨把我扶回家門,在自己家點了火,消失在六合鎮,我之後再也沒了她的消息,她是個可憐人,如果能遇到真心對她的男人當然好,如果沒有,能平安度過餘生,應當也是福分了。”

“我也如此想,我們回去時會轉達您的期望,我也相信她從未怪罪過您,不再回來只是怕見傷心之地罷了。”葉雲舟安撫道,“夫人千萬不要再自責。”

“嗯,多謝你們帶來這個消息。”陳夫人又擦了擦淚,低頭平複心緒,“這些年裏也陸續有人打探阿盈的消息,我們都說不知,也确實答不上來,又怕阿盈哪天回來,我們錯過和她道歉的機會,一直也不曾搬家,得知她無事就好,這就好了……”

葉雲舟傳音道:“這個卧底騙取遲家信任,卻仍沒得到引暮石的下落,所以不耐動手,看來這柄劍是他們離開淩崖城之後的作品,他們夫妻二人是察覺了危險,才帶着一部分引暮石逃離此地?又怕遲盈早晚被找上門,有鑄造技藝尚能保命,沒有就毫無價值了。”

“憑你我看不出此劍特別之處,恐怕只能請教專業鑄師。”慕臨江凝重道。

葉雲舟暗自搖頭:“能被淩崖城看重的鑄師,卻寧願淪落到當個鐵匠的境地也不肯回去,淩崖城到底要打造什麽兵器啊。”

慕臨江也為之唏噓,陳武從廚房小門溜到後院,翻窗進了後屋,想趁着幾人說話的時候把屋裏那麽麻煩的男人搬走,免得惹禍上身,他拖住男人的肩膀,盡量輕手輕腳地挪動了一下,可那人昏着,又受了傷,也不會配合,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人從床上搬下來,結果男人突然咳了幾聲,口中湧出血來。

他手忙腳亂地把人放在地板上,弄出了些動靜,便聽得前廳那聲溫軟的聲音像催命般越來越近。

“陳先生,無礙吧?”葉雲舟起身探頭往後屋去,“需要幫忙嗎?”

陳夫人一咬牙,坦白道:“其實幾天前,我們在附近山裏救了個人,他好像傷的很重,昏迷前又囑咐我們不要宣揚,武哥只好把他帶回家裏,可我們不懂醫術,只能買點傷藥,你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去看一眼吧,別耽誤了人家。”

陳武聽見這話心裏發涼,杵在床邊聽天由命了,葉雲舟和慕臨江進了屋,昏暗的卧房裏撲面而來一股血腥,葉雲舟啧了一聲,笑着調侃道:“這魚夠大啊。”

“哈哈,小兄弟說笑了。”陳武擦了擦汗。

葉雲舟瞧見地上那人上半身裸着,胸前纏了一層厚厚的繃帶,仍有血漬浸出,右手也被包着,似乎斷了無名指。

“宮……攻擊他的人你們可有見到?”葉雲舟心裏震驚,回頭差點一句宮主脫口而出,強行收回去問陳武。

陳武說不知道:“我是去砍木材,在山中發現他的,他只留下一句不要聲張就昏了過去,我看他一表人才的,應該不是惡人,就帶回來了,別的我什麽都沒見到。”

慕臨江走到那人身邊,裝作把手伸到袖子裏拿刀,挑開紗布,只見一道深而窄的劍傷嵌在左胸,周圍隐隐泛出黑氣,似是毒物致使傷口止不住血,葉雲舟去點了燈,地上的男人面容終于清晰起來,臉色蒼白,眉頭緊蹙,正是失蹤多日的衛一。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照常更新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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