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對峙 對峙

此時, 張嫣正喊人過來訓話,“年節下,到時候四處都是人, 打牌的, 吃酒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們若是犯了事, 憑她是誰, 我是不認的。”

“大奶奶說的是。”下人們紛紛道不敢。

張嫣似笑非笑,“我們這房又添了小少爺,他尋常愛跑,如今天寒地凍的,更需要人照看着, 若有照看少爺的人偷奸耍滑, 跑出去玩,就不要怪我了, 這次我不點出你的名字, 是給你臉面,日後若是再有發現,我們這房就容不小你這個大神了。”

下人們都面面相觑, 看孩子的乳母婆子丫鬟也緊張的看着對方, 似乎是想發現些什麽。

飄絮隐藏在人群中,鎮定自若。

這只是第一次敲打排查, 看誰慌張又或者誰更鎮定,這兩者要麽是真的做了什麽壞事,要麽就有恃無恐。

正想着,崔老夫人身邊的蘭若過來了,蘭若今年十八歲, 是崔老夫人身邊唯一得用之人,老人家的私庫都由這姑娘管着,容長臉兒,嘴邊有顆小痣,薄唇緊抿,看的出來不像是什麽好事兒。

“大奶奶,我們老太太有請您過去。”

張嫣忙道:“可是有何事?老太太這個時候喊我過去。”

這已經是下半晌了,過會子,崔玉衡都要回來了。

蘭若淡笑:“老夫人只吩咐讓我喊您過去,您跟我來便是。”

她的心一沉,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但凡是好事,蘭若不會是這個說法,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路上張嫣什麽都沒有問,安靜的跟着蘭若,蘭若過意不去,別看她現在是老夫人身邊得用之人,但老夫人還能活幾年,崔家到時候還是大奶奶說了算,她是怎麽也不能得罪人的。她爹娘還在清河老家看着老宅,哥哥嫂子也是府裏的家生子兒,再者大奶奶平日裏也待她不薄。

所以稍微透露了些,“陸先生在那兒。”

噢,原來如此呀。

就因為今天拒絕了顏凝珠練琴,就找自己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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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未免太扯了。

崔家屋舍那麽些,為何非要在他們那兒練琴?不讓練,就告狀?這又是什麽道理。

張嫣自覺自己做的沒錯,所以進門時,也昂着頭,裝作不知道陸先生在的樣子,雙眸含笑,進門的時候一個磕絆都沒打。

崔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大奶奶來了。”

陸先生滿面寒霜的站在崔老夫人身畔,張嫣率先喊了聲,“姨母。”

這邊陸先生冷哼了一聲,并不多言。

“衡哥兒媳婦,今日聽聞你不讓顏姑娘練琴,甚至連琴都不肯借,這是為何?”崔老夫人語氣平平。

張嫣心裏有數,“祖母,是這樣的,我們午兒每日都要午休,孩子們,總是要多休息,若是吵着了,也不好,我和顏姑娘說了一聲,替她去看看十娘以前的琴房,讓她過去練,她也答應我了。”

正在盛怒中的陸先生暗道不好,她是忘記了午兒這個孩子。

重孫子和表侄孫女誰更重要?當然是重孫子了。

崔老夫人遂對陸先生道:“竹君,我們十娘當年練琴的琴房應該還是空的,崔家女兒多在那兒練琴,不如就去那兒吧。以前她們不在,你們過去練琴很可,但現在午兒還小,她們年輕夫妻,不經事兒,你得多包容些。”

說罷又對張嫣道:“顏姑娘遠來是客,既然想學琴,玉衡那麽些琴,也舍一把出來給她們吧。”

這樣原本是崔老夫人在轉圜,讓雙方各退一步。

張嫣點頭,“我回去跟大爺商量,這畢竟是大爺珍藏,我也是有心無力。”其實她說的也是實話,這本來就不是她的東西,若她不在,別人如何處置她管不着,但是她恰巧管着自己房中事,崔玉衡的東西當然要問過,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越俎代庖。

可這話聽在陸先生耳朵裏便是推脫了,她氣道:“什麽有心無力?我看是大奶奶壓根就不想借吧。自從大奶奶進門來,便是對我百般不順眼,我也不打算對大奶奶計較,但偏偏你事事不饒人。”

這就說的很言重了。

張嫣不免無辜道:“姨母怎麽如此說我,我與姨母交道都沒打過幾天,難道就因為我沒有讓姨母的徒弟大中午的在我那兒練琴,便是輕視姨母了麽?姨母,午兒雖然在您眼裏不算什麽,但也是我好不容易生下來的,我雖然不溺愛他,但是生活起居也得照顧好呀。”

崔老夫人呵斥了張嫣一句,“好了,不必多說,你姨母在我們家也住了很多年了,她的為人我很清楚。她教訓你們幾句,也是為了你們好,何必跟長輩頂嘴。”

有崔老夫人這句話在前,陸夫人越發認為自己是對的,“先頭去直隸的時候,我越不喜歡吃什麽菜,偏她就讓下人做什麽菜。老太太,當年我姐姐讓我進來住,我是不肯來的,您也是很清楚的,您還勸我,說我志向高潔,就該好好鑽研,說崔家做學問是最好的去處,我才肯來。現如今,大奶奶容不下我,我只好走了。”

走?

張嫣這才覺得此事恐怕是有備而來,即便她再占道理,但只要陸夫人出走,那麽所有不對肯定在她了。

否則人家陸先生以前在崔家待的好好的,怎麽現在就要走了呢?

短期內她婆婆不會怪她,但是長期以來,陸先生要是在外出了什麽事情,恐怕都會怪在她的身上。

張嫣當然不會背鍋,“姨母怎麽如此說,姨母去直隸,大廚房都是吃的一樣,便是我婆婆也是吃的一樣,您非要去最偏僻的地方,讓夫君導致差點命懸一線,我也沒有任何抱怨,反而延請大夫過來看。如今,我只不過因為午兒要顏凝珠不要在我們房下練琴,難不成這就是得罪了您?”

“難不成是顏姑娘說了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她看着崔老夫人鄭重的道:“我無意于得罪姨母,但姨母扣的這幾個大帽子,實在是讓我百口莫辯,若姨母這樣走了,到時候我就是再有理也會被人說,不如這般,姨母若真的要搬出去也成,但事情得一件件講明白了,否則,姨母無論去到哪裏,我都會找到哪裏。我們午兒到時候不必背負什麽姨太太不孝的名聲。”

她怕什麽?

若是什麽事情都胳膊肘折了還往裏拐,那麽背鍋的最好人選就是她了,崔家人只希望面子上做的好看,錯處還是得找一個人背着。

陸先生明明待遇份例不好,是崔老夫人的默許和崔大夫人的不插手造成的,她不恨她們,卻偏偏恨自己。

這是看準了她只是個外來的媳婦,軟柿子誰都可以捏,不是嗎?

“我何時說了午兒?你真是詭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她想拂袖而走,卻見崔老夫人道:“竹君,你也這把年紀了,許多事情适可而止。”

什麽?陸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站了起來,“當年你守望門寡的時候,你的日子過的并不算好,我還是同意你姐姐接你過來,這麽些年,崔家待你并不薄吧,甚至連玉衡也對你畢恭畢敬,和衆位大家的花宴壽宴,每次都一定帶你去,等你學識見長,我們家也算是在供奉你,從未虧待你一絲一毫。”

“現在我都這把年紀了,不願意見到家中紛擾,那顏姑娘是我作主讓她進我們家門的,我們家的孫女是什麽養法,我對她們也同樣是如此。”

“凡事大家有商有量不是很好嗎?大奶奶家有小兒,你可能不知道養個孩子可不容易了,午兒是我們崔家的嫡長孫,竹君,你姐姐也就這一個孫兒,你讓顏姑娘去旁的地方彈琴不也可嗎?”

這一席話說的陸先生如墜冰窖,她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她們都是站在那個小家子氣的女人身旁,就因為她生了個兒子罷了。

她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就醒悟了,是啊,崔老夫人再怎麽明事理,可這裏并非是她的家。

想到這裏,她幾欲站不穩。

崔老夫人雖然呵斥了陸先生,但暗地裏也覺得張嫣做的實在是有些面子上不好過,此事,若能私底下解決,何苦又在她這麽鬧起了官司來。

長輩們這種心理,張嫣能夠理解,崔老夫人之所以看起來維護了她,其實是為了午兒,并非真的是因為她。

她們只想看到這件事情完滿解決,并不想牽涉其中,把自己的名聲變差。

而她卻把午兒拉下水,所以,她們才站在她這邊。

陸先生原本想鬧,鬧個天翻地覆,但沒想到她和崔老夫人對上了,這位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如果她真的對自己做點什麽,她即便日後自己出去,恐怕名聲也會受損。

到底在崔家生活這麽些年,她認為自己也是個體面人,故而道:“老夫人這樣說,我實在是無地自容。原本這些年我已經在外城買了一座房子養老,只希望老夫人您能同意我帶走我那位小徒弟。”

崔老夫人勸她,“你可不要沖動,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凡事都該和你姐姐商量,你一個人住出去,我們也不放心啊……”

說罷也和張嫣說,“你姨母性子純真,你也認個錯,本來都是親戚,何必如此傷感情呢。”

在她看來,張嫣是晚輩,陸先生是長輩,她今日已經拂了陸先生的面子了,那麽作為晚輩就越發要把面子做的更好看一些了。

張嫣笑道:“姨母,既然老夫人這麽說,我還是勸您留下來。”

卻絕口不提自己不對,也沒有道歉。

因為她很清楚,一旦道歉,即便自己是對的,那也會被傳說自己不對。

其實陸先生搬出去又如何,許多事情,時日長了,誰還會記得,崔家不缺新鮮事,誰也別把自己看的太重。

太在意名聲,終究會被名聲所累。

人生在世不稱意的事情多了,何必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陸先生聽她這話,卻覺得是挑釁,她認為張嫣是認為自己故意拿喬,所以道:“你也不必得意,我是走了,可就憑你這樣的性子,日後也難得和玉衡走的長遠。你要學問沒有學問,要文采沒有文采,為人刻薄尖酸,哼,我作為長輩都被你擠兌走了,還好我不是你的嫡親的公婆,日後我姐姐那兒怕是累贅的很呀。”

“是啊,我什麽都沒有,但崔玉衡偏偏看上我了,你氣不氣呢?你就是氣也沒用啊。”張嫣對這種人簡直無語。

簡直是酸葡萄心理,崔玉衡都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個不字,她一個外人倒是說的頭頭是道。

“您若真的做那麽好,為何要躲在崔家守寡呢?本來吵架不揭短,我不便說這些,但您是不是太過分了,這樣貶低我,這是長輩說的話嗎?盧家公子為了替您拿一盞燈,大好的命嗚呼在湖底。姨母,午夜夢回之際,您不會覺得難受嗎?”

這還是崔玉衡說給她聽的,為何她一直守着望門寡。

就是當年她定親的那戶人家的公子在花朝節時邀請她出來玩,陸家老家在北邊,三月湖面才剛剛破冰,那時陸先生留心學問,想畫一幅夜晚的湖心亭夜燈,不想讓未婚夫打擾,便一直讓人家拿燈,最後的時候還故意指了一盞最遠的燈,那位盧公子十八歲剛剛中了舉人,範陽盧氏的嫡次子,前程一片大好,就因為她指着這盞燈,人家黑燈瞎火的過去,不幸墜湖而亡。

也因為這樣,陸家和盧家差點結仇,陸家把人送到崔家,崔大夫人好心收留了妹妹。

就這種人也敢挑剔自己,她是沒有學問,也沒有什麽大的文采,甚至家世也是半路千金,崔玉衡有時候說的一些典故他确實不懂,但她一直在努力學,努力的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好,對崔玉衡這位夫君,也是出錢出力,從來不會拿人家的生命危險開玩笑。

她陸竹君有什麽資格瞧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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