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途中

烏靈船精致華美,雖說被姜桓嫌棄,卻很招小輩們喜歡,各個争着要試一試。只是他們到底年輕,靈船行駛在雲間,穩倒是穩,路線卻歪成了蜈蚣形,引得不少過路修者頻頻回頭。

甚至險些撞上幾位禦劍載人的長輩。

“華夏學宮的當心點,那邊那邊,走直路啊!哎你們師長呢?怎地讓你們幾個小孩禦船胡來!”

“前輩,我們在修行呢!對不住啦!您慢走!”

小輩們既羞愧又興奮,學宮理論課程多,實踐時也是在固定場地,更有師長在旁護着,哪裏有過這麽刺激的。

銀絲簾幕輕揚,若隐若現,風越辭靠坐在舫中塌上,手持一卷書靜靜翻閱,對外界動靜恍如未聞,由着小孩們自己折騰。

姜桓躺在船艙頂上,翹着長腿,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我說道君,你心可真大,也不怕出事。”

風越辭道:“有姜公子在,自然放心。”

姜桓往下掀開簾子,見他持書半躺着,烏發橫陳,姿态分明端正,仍是那副不辨悲喜的清淡模樣,卻莫名多了幾分慵懶之意。

美人就是美人,怎麽樣都美極了。

姜桓盯着他看,笑了笑:“道君就這麽心安理得地使喚我麽?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風越辭道:“随你。”

他眼眸未擡,翻過一頁書,看得格外認真,似乎沉浸在了書中世界。

姜桓不滿,腳尖輕點,身形轉動,眨眼便坐進來,敲了敲桌子,擡手在他跟前晃動:“道君,我在跟你講話,能不能多給點回應?”

風越辭只觀書,未作聲。

姜桓眯起眼睛,心說一本破書,有什麽好看的,比得上大活人有趣麽!

他忽然湊近,手掌一下子擋在了書上。

風越辭終于擡頭,淡淡道:“姜公子。”

姜桓近距離對上他的臉龐,只覺雪玉似得清透,沒有半分瑕疵,禁不住呼吸一窒,忘了下面要講什麽。

風越辭亦覺太近,但身後無退路,只得微微偏頭,長發落滿左肩,更有幾縷纏在了姜桓指尖。

姜桓此刻腦中都是空白的,下意識開口,聲音飄得像在雲端上:“道君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一頓酒?”

風越辭見他沒有後退的意思,不得已擡手抵住他肩膀道:“記得。離宮時桃花将落,我在樹下埋了一壇桃花釀,如今回去,正可開封。”

手微用力,将人往後推動,可姜桓穩如泰山,卻是分毫未動。

姜桓笑吟吟地望着他,言下之意仿佛是——來來來,你再推啊。

風越辭目光微轉,如同在看一個頑劣孩童,揚起書卷就要敲他頭。

姜桓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手腕,肌膚相觸的瞬間,心中一蕩,仿佛是掉入了落花叢中,當可醉生夢死了。

姜桓怕傷到他,極力放輕力道,含着笑意問:“桃花釀可是道君自己釀的?”

風越辭輕輕颔首,收回手又咳嗽起來。

姜桓本想再調侃他幾句,見此頓時心中一緊,“你身體……”

風越辭邊咳嗽邊搖頭,掌心竟見了血,将姜桓吓了一跳,忙按住他手腕傳送靈力,揚聲就要喊“林姑娘”。

風越辭阻止他,淡聲道:“林姑娘已經盡力,對此亦無辦法可治。我并無大礙,只有些頭疼,不必驚擾他們了。”

話音落下,輕描淡寫地拿出帕子将手上血跡擦拭了幹淨。

——命數一事,強求不得。

他是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命數。

姜桓望着他,像是有人拿了無數根針紮在心上,微疼微澀,雖細細密密卻連綿不斷,漸漸清晰,越發強烈,甚至還夾雜着未明了的慌亂感。

強者心定,波瀾不驚。

歷過世事萬千,看遍恩怨情仇,但那都是旁人的。姜桓沒想到有一天,他還會因為某個人而出現這種自己曾鄙夷的弱者才會有的情緒。

姜桓道:“倘若有朝一日……道君不遺憾嗎?”

他話講得不分明,風越辭卻聽懂了,回道:“不遺憾。”

心有遺憾,必會強求,求來求去成執念,終是害人害己。

如同陰魔求了數千年,費盡心思轉生,而今也只能苦苦守着這一點希望,結果是好是壞,還未可知。

姜桓沉默了會,對這種無欲無求的答案毫不意外,只是終究意難平,低聲道:“可我覺得世上若沒有了道君,定會失去很多光彩。”

簾幕輕揚,風越辭注視着船外碧空白雲,平靜道:“這世間萬象不會因為失去任何人而褪色,輝煌如‘帝王’,千百年後也不過史書中一筆。”

姜桓想,沒錯的,世上誰都沒有那麽重要,唯有在意的人,才會将你當成全世界,一旦失去,頃刻間了無生趣。

船行數日,小輩們進步飛快,總算摸清了門道,得了空就要圍過來,臉上掩不住喜色,笑嘻嘻地喊“道君”“姜學長”,驕傲地講着所得。

風越辭偶爾指點兩句,姜桓則是來一個打擊一個,叫他們垂頭喪氣地再去嘗試。

這日行至一處,空中烏雲彙聚,竟是下起雨來。

衆人躲進舫內,林煙岚取草藥烹茶,秦文茵捧着臉笑道:“終于要回去啦!每次在學宮內不覺得,可是一出來,總是特別想念呢!”

大家齊齊點頭,深有同感。

何豫立潑冷水道:“別忘了,回去除了補考就是聯試!”

李眠溪蔫了吧唧地抱着頭——他要命的歷史課啊!

邱林寒道:“我跟季學姐沒有要補考的課程,楊學弟,我記得你不過關的課程似乎是最多的?”

楊策淚目道:“求別講了!”

作為一個典型的現代主義穿越者,其他也就罷了,拿什麽拯救該死的禮樂課?而且有姜桓在,他每天都愁得睡不着覺,頭發都要掉光了,哪有心思考試啊!

管彤也苦惱的問:“季學姐,你是怎麽做到門門課程都優等的?”

季時妍毫不猶豫地道:“多拜拜魔王陛下。”

毫無疑問,從數千年起,她就是最忠誠的魔王信徒。

衆人:“……”

遇考先去拜魔王,遇題不會寫姜帝——他們都懂得,可這不是玄學麽!

姜桓聽他們唉聲嘆氣,笑得不行,這群臨考抱佛腳的小朋友叫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大學生活,果然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雖然還未見過那位校長,但姜桓已深覺是個人才。

不是人人都能在異地将地球文化發揚光大的。

事不關己,姜桓随口道:“你們有空在這閑聊,不如學學你們道君,多看點書。”

衆人望天,林煙岚柔聲笑道:“姜公子,倘若人人能做到道君這樣,校長只怕夢都要笑醒了。”

他們說話間,忽然有一只紙鶴穿過珠簾似得雨幕,入了船舫,轉了一圈後,停在風越辭的指尖。

風越辭放下書卷,點了點紙鶴,紙鶴閃了閃,頓時傳出一道溫潤男聲:“清徽,近來安好?聯試生變,戮君已至書院,此次恐他有備而來,歸途中當小心為上,切記。”

音落,紙鶴化作光點散去。

風越辭微微凝神,似在沉思。

“是蘇師長!”李眠溪驚訝道:“四君書院雖歸屬四君殿,可四君位高權重,怎麽會管這小小的聯試?”

管彤敲他頭:“笨啊,用鼻子想都知道沖着道君來的!”

秦文茵小聲道:“咱們學宮左臨望川姜氏,右靠重陵葉氏,偏偏還與四君書院遙遙相對,用楊學弟的話來講就是修羅場啊!難怪蘇師長擔心,我都怕了。”

聯試之際,親近學宮的氏族定會派人前來,這一不小心就是幾方混戰啊。

姜桓眉梢一挑,問:“那戮君什麽情況?”

管彤:“見色起意!”

何豫立:“仗勢欺人!”

秦文茵:“霸道狂徒!”

邱林寒:“陰魂不散!”

楊策:“強取豪奪!”

李眠溪:“修,修為很高!”

季時妍:“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一溜串下來,學子們面面相觑,随即一致點頭,異口同聲地怒道:“就是這樣!”

青牛:“哞哞!”

姜桓:“……”

風越辭擡頭,目光掃過他們,衆人頓時眼觀鼻鼻觀心。

姜桓嘴角挑起微涼的弧度:“哦,原來是道君的愛慕者。”

風越辭道:“并非如此。”

小輩們看事情只看表面,哪裏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

不過戮君一事,的确麻煩。

風越辭按了按眉心,忽然聽姜桓抱刀而笑,輕描淡寫道:“若是道君不喜,我便幫你殺了他,也無不可。”

風越辭擡眼看他,竟發覺他神色認真,并非在開玩笑。

衆人聞言倒抽一口涼氣。

管彤瞪大眼睛道:“姜學長!那可是戮君啊!您再厲害也打不過吧?”

季時妍想起先前與姜桓交手,倒是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未必是在說大話。

四君遠遜于“帝王”,姜桓雖極力否認自己是姜帝傳人,但在季時妍看來,他的功夫的的确确與姜帝一脈相承。

姜桓還未說什麽,秦文茵忽然盯着外面,捂臉驚叫:“快看,又有一艘靈船!”

煙雲滾滾,雨勢如洪,遠處卻有靈船破雨而行,漸漸與他們這邊聚在一處。

邱林寒仔細一看,臉色驟變:“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四龍沖霄旗,是四君書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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