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玲珑石塔

靈樹天梯十裏外有一處小鎮,是前來三毒秘境的修士落腳的地方。

易郡庭帶着一衆師弟心事重重地往小鎮裏趕,一路上都沒人說話。

遠處有一座高高豎起的白石塔,在正當午時緩慢發出一道破天的光芒。

易郡庭擡頭看了看,本能想要去拿燈漏瞧時辰,手往腰上一摸才意識到自己的燈漏已經送人了。

“現在什麽時辰了?”

“剛過午時,我們午時三刻的玲珑塔,時間還充裕。”

易郡庭點點頭。

離他最近的師弟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有些擔憂道:“師兄啊,我們睡過去的時候,那相劍尊到底對你做了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你怎麽瞧着魂兒都沒了?”

易郡庭沒好氣道:“你們那叫睡過去嗎?吓暈也能說的這麽好聽。”

少年們頓時尴尬地咳成一片。

易郡庭想了想,補了一句:“相劍尊并非傳聞中那般兇惡,往後不要聽信流言,妄下定論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愕地看着他。

易郡庭瞪他們:“看什麽看?師兄說的話都不信了?”

師弟們:“……”

他們師兄果然被相重鏡勾起了魂兒,竟然開始維護起惡人來了。

易郡庭見這個反應就知道他們不信自己的話,他也沒有将自己的看法強行加給別人的意思,便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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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黑白,他自己知曉便好。

就在這時,一只巨蟒從草叢裏竄出,嘶嘶吐着信子一溜煙游走了,看模樣似乎是在尋人。

衆人都見怪不怪了,還給它讓了道。

等到蛇離開後,旁邊師弟慢吞吞挨到易郡庭旁邊,小聲道:“師兄,這些妖族的信蛇從昨晚就開始到處尋人,在秘境中的所有妖修也被晉楚宗主叫過去了,這難道和相劍尊有關?”

易郡庭蹙眉:“可相劍尊并沒有犀照火,無法出秘境,他們為何要在秘境下面尋人?”

“他奪別人的呗。”

“不可能!”易郡庭立即反駁,“他不是那樣的人。”

相重鏡連到手的犀照幽火都還了回來,絕對不會做出搶奪旁人幽火之事。

師弟們見他又開始維護相重鏡了,紛紛搖頭嘆息。

易郡庭正要再辯駁幾句,耳畔突然傳來木棍敲打地面的“篤篤”聲。

衆人循聲望去,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手持長木棍慢吞吞探路的黑袍男人,他雙眸上綁着一條不知從哪兒撕下來的黑布條,墨發披散着裹在衣領裏,兜帽罩着臉,只能隐約瞧見光潔的下巴。

易郡庭瞥了一眼,覺得此人側臉莫名熟悉。

黑袍男人似乎是個瞎子,走得極慢,少年們很快就趕上了他。

易郡庭瞥見他眼睛上的黑布,若有所思,在即将擦肩而過時,那破爛的黑袍下隐約露出一角精致的靈器。

易郡庭一愣。

那是……他的燈漏。

少年腳步僵了一瞬,才震驚看向那瞎了眼的男人。

相重鏡?!

易郡庭愕然道:“您……”

正在慢吞吞探路的相重鏡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偏頭,額前一縷發微卷着落在臉頰邊。

同門師弟也回頭:“師兄,你們認識?”

相重鏡這副模樣實在太過落魄,早已吸引了衆人的注意,此時見到兩人似乎認識,神色極其古怪。

易郡庭随口敷衍了一句,怕他們聽到相重鏡的名字又要啪啪吓暈一堆,也沒有開口戳破。

“前輩,您怎麽在這裏?”易郡庭小聲對相重鏡道,“還有您的眼睛……”

相重鏡“哦”了一聲,随口道:“沒事,曬太陽曬瞎了。”

易郡庭:“……”

少年們:“……”

相重鏡不見天日六十多年,見什麽都覺得稀奇,最令他沉醉的便是當頭日光,說什麽都要盯着看。

顧從絮最開始勸了幾句他很認真地點頭應了,但沒一會又不由自主地将視線落在日光上。

他在秘境中待了太久,根本無法适應這般強烈的光芒,沒多久,就瞎得瞧不清路了。

易郡庭又問:“您要去哪裏?”

相重鏡知曉少年沒惡意,如實道:“去無盡道。”

“您也是要從玲珑塔去無盡道啊。”

相重鏡:“……”

相重鏡在識海中對顧從絮道:“什麽是玲珑塔?”

他只是打算找個有人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賃輛馬車慢吞吞往無盡道趕。

從靈樹天梯到無盡道禦風大概需要半日,但相重鏡是個和凡人沒什麽差別的廢物,只能用最慢的法子趕路,也不知需要幾日才能到。

顧從絮漠然道:“我已經有一千年沒出來秘境了,你問我?”

相重鏡也不着急,他煞有其事道:“是啊,我正要去玲珑塔,和你們順路嗎?”

易郡庭忙道:“順路順路,我們是午時三刻的玲珑塔,半個時辰就能到無盡道,前輩若是不介意,可以與我們同行。”

他說着,瞥見相重鏡那半張臉,臉蛋微紅地垂下了頭。

相重鏡想了想:“同行倒是可以,就是我的玲珑塔和你們的時辰好像對不上……”

易郡庭也顧不得臉紅了:“我們同行之人本來有一個妖修,方才接到妖族宗主之令去尋人了,剛好有多出的玉牌。”

相重鏡只好“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易郡庭頓時傻兮兮笑了起來。

其他人見這個男人雖然落魄,但易郡庭這種被自小寵着長大的少爺都一口一個您的叫,看着似乎十分尊敬此人,也紛紛以晚輩禮相待,規規矩矩行了禮。

顧從絮:“……”

顧從絮不可置信地瞪着幾句話就和這群人打成一片的相重鏡,有些懷疑方才自己是不是睡了一覺,錯過了什麽。

什麽叫“玲珑塔的時辰對不上”,你不是不知道玲珑塔是什麽嗎?!

直到這個時候,顧從絮才意識到,相重鏡的臉皮比他想象中要厚的多。

相重鏡靠着自己比城牆拐角還厚的臉皮以及一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胡說八道,順利跟着這群少年進了小鎮。

午時三刻的玲珑塔還要等上片刻,易郡庭帶着相重鏡到了一處玲珑塔外的小亭子候着。

相重鏡的眼睛好了些,隐約透過遮光的黑布瞥見眼前那玉石堆成的高塔,塔沿邊還挂着幾盞明亮精致的燈盞。

其他少年不知去做什麽了,易郡庭看了看四下無人,挨到相重鏡身邊,小聲道:“劍尊,晉楚宗主和宿首尊都在四處尋您。”

相重鏡戀戀不舍地将視線從那燈盞上移下來,随口道:“哦,他們應該是打算滅口。”

他抱着自己的小木棍,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似的,滿臉心不在焉。

易郡庭小心翼翼道:“那您怎麽還要去無盡道?”

相重鏡疑惑:“無盡道有何事?”

“我昨晚曾和您說過。”易郡庭神色複雜,“七日後,無盡道會有禦獸大典,到時宿首尊和晉楚宗主都會去。”

相重鏡:“……”

冤家路窄。

顧從絮蹙眉:“你還認識其他醫修嗎?”

“沒了。”相重鏡道,“而且我這只手是被宿蠶聲的劍意傷到的,整個九州只有滿秋狹能治。”

顧從絮沉默。

相重鏡漫不經心撥了撥耳飾,不知怎麽突然問易郡庭:“你也要參加禦獸大典嗎?”

相重鏡聲音仿佛是一汪水,此時他大概倦了,懶得說話的呢喃嗓音讓易郡庭聽得耳根一紅,險些沒聽見他要問什麽。

“參、參加的。”易郡庭小聲說,“我對禦獸沒什麽才能,修為連玄級的妖獸都無法馴化簽契,我爹總是罵我無能。”

相重鏡挑眉:“那你為何要去?”

“因為去意宗派人去了……”易郡庭說起來,有些不開心地小聲嘟囔,“我爹定要和去意宗對着幹,不肯服輸,硬是要我去,可我現在連合适的妖獸都沒尋到,到時定要丢人了。”

他說完,這才意識到相重鏡之前也是去意宗的人,連忙噤聲,怯怯看他。

相重鏡懶洋洋地拖長了音:“哦——”

顧從絮一聽到他這個欠揍的語調,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相重鏡下一句話便是:“那到了無盡道我幫你馴服一只妖獸,如何?”

易郡庭一愣,愕然看他。

顧從絮也被這句話驚到了:“你馴服?你連靈力都沒有,拿什麽馴服?”

相重鏡高深莫測道:“我是沒有靈力,但我有龍啊。”

顧從絮:“???”

相重鏡真心實意地誇他:“三更,你的威壓就連晉楚齡都能跪下臣服,一只妖獸而已,應該一個眼神就可以的吧。”

顧從絮:“……”

顧從絮陰沉道:“我乃堂堂真龍,你竟敢讓我去馴服蝼蟻?”

“這少年的父親既然敢和去意宗對着幹,那家世定是不低。馴服一只妖獸就能得到他們相護,而且還能膈應去意宗,簡直一舉兩得。”相重鏡想了想,忙補了一句:“這一切都是為了醫治你的手啊三更。”

顧從絮:“……”

這簡直算得上是對惡龍的羞辱了!

顧從絮氣得不行,又開始絞盡腦汁想罵人的話,但他想來想去依然是“龌龊”“卑鄙”“蝼蟻”等等無關痛癢的話,罵得相重鏡都要打哈欠了。

相重鏡就當沒聽到,問易郡庭:“此次禦獸大典魁首的彩頭是什麽?”

在相重鏡記憶裏,彩頭好像一般都是關于禦獸或封印靈獸的法訣。

若是能尋到将這條龍從自己元嬰上剝離的法陣就更好不過了。

易郡庭還在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相重鏡,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自己聽到了什麽。

此時聽到相重鏡的問話,有些迷迷瞪瞪地回答。

“龍骨。”

相重鏡一愣。

還在颠來倒去罵那幾個詞的顧從絮聲音戛然而止。

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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