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高樓幽火

沒一會,宿蠶聲面如沉水從無盡樓出來,腳步匆匆離開。

沿路兩邊有不少攤位,相重鏡黑袍兜帽擋着半張臉,沒心沒肺地蹲在地上,纖細的手指拎起一個轉運符咒,認真地看來看去。

攤主是個散修,正在百無聊賴地打着哈欠,見相重鏡蹲半天了,不耐煩道:“你到底買不買?不買邊待着去。”

相重鏡捏着一個折成三角的紅色符咒晃了晃:“轉運?果真有用?”

散修哼道:“那可不?前段時日有人在我這裏買了個轉運符咒,沒多久就進去無盡樓了。”

相重鏡詫異道:“竟然還有這等好氣運?!”

滿秋狹脾氣古怪,哪怕六十年前都很少會給人診治,這小小的符紙真的能請得動他?

散修大概瞧出來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暗笑起來,面上認真道:“自然是真的,都是道友,我還能騙你不成?”

旁邊知曉內情的其他散修也都在偷笑,看着相重鏡的眼神活像是在看冤大頭。

相重鏡正要開口,餘光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側頭,從兜帽縫隙瞥見宿蠶聲神色漠然地從他身後疾步走了過去。

相重鏡:“???”

相重鏡愕然。

宿蠶聲……不是在守株待兔嗎?

怎麽突然就離開了?!

相重鏡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看向自己手指上挂着的轉運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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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重鏡自有記憶以來,氣運極差,六十年前他除了收集燈盞,還會收集各式各樣的轉運符,連衣服裏都塞得滿滿的。

那些轉運符有的有用,有的純屬就是一張廢紙,這還是相重鏡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麽靈的轉運符。

“我要了!”相重鏡手一揮,伸手指在攤位上劃了一圈:“這些,我也全都要了。”

散修:“……”

旁邊圍觀的人:“……”

顧從絮匪夷所思道:“你沒看出來他在哄騙你?!”

慣會察言觀色的相重鏡此時卻不知被什麽蒙蔽了:“能轉運!”

顧從絮:“……”

顧從絮懷疑他眼睛還沒好,要不然怎麽會這麽明顯的騙局都發現不了?

相重鏡勾着唇心情極好,眼巴巴看着那堆轉運符,恨不得都挂腦門上。

顧從絮猶豫一瞬,不得不提醒他:“你有玉石嗎?”

相重鏡高興地拿着轉運符看來看去:“等會讓滿秋狹來付錢。”

反正滿秋狹有的是錢。

顧從絮:“……”

你不是和滿秋狹有仇嗎?!

顧從絮都開始懷疑滿秋狹和相重鏡有的不是舊仇,而是私情。

宿蠶聲不在無盡樓,相重鏡更是沒了後顧之憂,手指翻飛将轉運符咒系在衣襟上,又拿着地上其他的轉運符往袖子裏塞。

滿臉寫着“人傻錢多”。

散修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此人瞧着高深莫測,腦袋瓜子竟然這麽不靈光。

有錢不賺白不賺,他忙跟着将地上的轉運符全都遞給相重鏡,方才不屑的神色也立即轉變,滿臉春暖花開。

“給您便宜些,這些一千玉石。”散修笑眯眯地伸出手,“多謝惠顧。”

聽到這個價格,旁邊的散修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地上的符咒,就算把散修一起賣給他也不值一千玉石,這是打算逮着肥羊可勁兒宰。

六十年前相重鏡從來不缺錢,對一千玉石還是一萬玉石都沒什麽概念,他點點頭,道:“好,等會給你送來。”

他說着,便要起身離開。

散修一把抓住他,唯恐他跑了,皮笑肉不笑道:“道友,等會是要等幾會?”

他看着滿臉和煦笑意,但拽着相重鏡的手卻絲毫不松。

相重鏡道:“我先去無盡樓一趟,片刻就會給你送來玉石。”

這話一出,散修一愣,旁邊看好戲的人也沉默一會,接着全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相重鏡見狀,心道要壞,難道自己又丢人了?

他疑惑看着笑得前仰後合的散修:“我哪裏說錯了?”

散修止住笑,擡手抹了抹眼淚,譏笑道:“無盡樓已經幾十年沒開過了,你就算異想天開也得有個限度,起碼打聽打聽再來行騙吧。”

相重鏡卻道:“可你方才不是說前段時日有人進了無盡樓嗎?”

散修一僵,差點拍嘴。

看笑話看得,差點忘記自己方才吹過的牛了。

“我可沒說錯啊。”散修給自己找補,“那曲宗主從我這裏買了符咒,的确進了無盡樓,只是滿秋狹沒給他治而已。”

滿秋狹何止沒治,反而将人給打了出來,場面鬧得極其難看。

相重鏡想了想,道:“曲宗主,是曲行?”

散修見他滿臉認真,古怪道:“去意宗早就換主多少年了,你不知道?”

相重鏡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散修大概見他太傻,嘆了一口氣,難得良心發現,道:“去意宗現在的宗主是曲危弦,他可是三界九州第一美人,連他滿秋狹都不肯見,更何況咱們這種無門無路的散修,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省得被無盡樓抓去當藥人試藥。”

相重鏡在腦海中想了半天,才猛地想起來曲危弦是何人。

去意宗宗主曲行之子,記憶裏的确是個美人。

“行。”相重鏡指了指無盡樓的門口,“我去試試,若是滿秋狹見了我,一千玉石你也不虧。”

散修震驚看他:“你真的不要命了?”

三界九州,就連宿首尊都要待其禮數有加,還從來沒有人敢去主動招惹滿秋狹,此人瘋了嗎?

相重鏡道:“你不是說你的轉運符有用嗎?”

散修:“……”

一向口齒伶俐的散修竟然被相重鏡說得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往無盡樓走。

旁邊的人笑了一聲,翹着腿等着看好戲。

無盡樓從來不歡迎外人,整個三界衆所周知,除非有人甘願進去給滿秋狹做藥人試藥,否則連門邊都別想挨。

無盡樓十步之外無人敢靠近,相重鏡慢條斯理走過去的時候,周圍在忙碌的人幾乎全部都朝着他看過去。

“又有人來無盡樓找死?”

散修修道路上太艱苦,遇到這種樂子自然都在圍觀,有人還飛快開了賭局,賭這回滿秋狹是将此人打成重傷,還是擄着去當藥人。

一時間,無盡樓周圍突然熱鬧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看好戲。

很快,相重鏡就走到了無盡樓門口,但還沒上臺階,一個白紗遮面的男人憑空出現,手握着劍擋在相重鏡面前,制止住他想要上前的路。

男人沉聲道:“無關人等,不可擅進!”

相重鏡:“那勞煩幫我和滿秋狹帶句話。”

男人滿臉漠然,根本不聽,直接将劍拔了出來。

相重鏡不想和他打,皺着眉退了回來。

身後的人群被這個樂子逗得哄堂大笑,看着相重鏡的眼神像是在看耍猴。

姓相的猴子沒有在門口多留,他握着小破木棍走回了賣他符咒的散修身邊,正要說話就見周圍的人全都在笑他。

相重鏡:“?”

顧從絮都替相重鏡覺得丢人,方才信誓旦旦說讓滿秋狹幫他付錢,但人家根本見都不見他。

相重鏡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他也沒閑情管,反正再多的惡意都只是一道視線而已,對他造不成什麽傷害。

散修一言難盡地看他,見他被這麽多人嗤笑,也好心地沒有繼續為難他,道:“你把轉運符留下,速速離去吧。”

相重鏡搖頭:“等一等。”

他說着,又往前走了走,似乎在尋位置。

衆人帶着好笑的視線看着他走來走去,最後選在了路邊緣。

相重鏡微微仰着頭,這個位置剛好能瞧見無盡樓的五樓。

若他沒記錯,滿秋狹經常在那裏畫美人圖。

相重鏡找好了位置,擡手輕輕一撫,耳飾上鑽出兩簇幽火,随他的心意化為一把燃着火焰的弓懸在面前。

相重鏡右手勾着弦,微微眯着眼睛,将弓箭對準五樓敞開的窗戶。

顧從絮一愣,詫異道:“你想做什麽?”

相重鏡漫不經心道:“他不讓我進去,我便請他出來。”

顧從絮:“……”

你那是請人出來的架勢嗎?!

相重鏡話音剛落,纖細的手指猛地一松,一簇紅藍交織的火焰倏地化為一道利箭,準确無誤地射進五樓的窗戶。

下一瞬,火焰大放。

散修:“……”

看好戲的衆人:“……”

所有人目瞪口呆,視線整齊劃一地看向收了火焰的相重鏡,又看向高處烈烈燃燒的高樓。

散修倒吸一口涼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駭然道:“你瘋了嗎?!”

相重鏡沒瘋,他長身玉立,微微仰着頭看着無盡樓。

五樓的火焰幾乎是瞬間就熄滅了,看來滿秋狹果真在那裏。

火滅後只是一息不到,一個人影宛如星火墜落,陡然從無盡樓躍下,轉瞬落在衆人面前。

那人身着一塵不染的白衣,似乎是嫌惡地面髒,整個身子仿佛被風托着懸空半寸,省得污了他的衣擺。

滿秋狹墨發兩邊垂下細小玉珠串成的發飾,勾着面紗從眉心垂下,遮擋住他整張臉。

那面紗是件靈器,能讓他瞧不見世間所有人的臉。

他視線冷冷掃向周圍,沉聲道:“那火是誰放的?”

滿秋狹素日裏瞧着溫和懶散,但一旦觸及他的底線,可就不是拿人來試藥這麽溫和的懲罰能逃得過的。

此時他暴怒至極,薄薄面紗下的雙眼都全是戾氣,恨不得将燒了他房子的人拖出來挫骨揚灰。

所有人被他身上的殺氣驚得一顫,整齊劃一往後退。

這麽一退,站着沒動的相重鏡便極其顯眼。

滿秋狹眼神冷冷看他,眉頭一皺。

相重鏡落魄至極,手上握着破木棍,臉上還有未擦幹淨的灰塵,看着和乞丐沒什麽兩樣。

滿秋狹一愛美,二愛潔。

這番模樣的相重鏡,就算沒燒樓出現在滿秋狹面前,恐怕也得被揍。

離相重鏡很近的散修都替他捏把汗,想要開口提醒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只好用同情憐憫的眼神看着相重鏡。

衆人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

整個九州,就算得罪宿蠶聲也不一定會死,但若是在滿秋狹的記仇本上留下名字,八成會死得極慘。

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膽,想看滿秋狹到底該如何發怒時,相重鏡不退反而慢悠悠地往前一步。

相重鏡擡手輕輕掀開寬大的兜帽一角,隐約露出豔麗無比的臉。

他指了指一旁的散修,十分熟稔道:“有一千玉石嗎,我還欠了債。”

滿秋狹:“……”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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