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漂亮蠢貨
宿蠶聲的劍還未拔出半寸,僅僅是手剛碰到劍柄,沉睡中的相重鏡倏地張開眼睛,方才怎麽纏都無法清醒的眸子裏一派清明。
耳飾中的幽火驟然飛竄而出,游龍般交纏順着相重鏡擡起的右手席卷而上,相重鏡五指一合攏,幽火恰好落在他掌心,化為裹着火焰的虛幻長劍。
宿蠶聲的劍還未落到顧從絮身上,相重鏡已經半撐起身子,面無表情地握着火焰長劍将劍尖對準了宿蠶聲的脖頸。
宿蠶聲一僵。
相重鏡看着極其清醒,實則腦海一片混沌。
他漠然看着面前滿身殺氣的男人,滿腦子“這人誰?我在幹什麽?”
兩人面面相觑。
很快,相重鏡終于徹底清醒,認出面前的宿蠶聲後幾乎想都沒想,手腕一轉,握着火焰長劍狠狠往下一削,絲毫不留情。
宿蠶聲瞳孔驟縮,護體靈力在劍落在身上的前一瞬出現,直接将相重鏡那不成型的火劍擊碎成點點星火。
相重鏡知曉宿蠶聲的修為,也沒覺得這一擊能殺得了他,劍被擊碎後一簇簇火焰洋洋灑灑落下,被他擡手一揮,化為幽火落在雙肩。
他已從床榻上起身,長身玉立,眸瞳冰冷地看着宿蠶聲。
“宿蠶聲,您現在已是堂堂三界首尊,”相重鏡看着他手中還未收去的劍,嘲諷道,“大半夜私闖寝房做小人偷襲這套,未免太跌份了些。”
宿蠶聲蹙眉:“我并未想傷你。”
相重鏡似笑非笑:“那您拿劍是打算幫我削指甲嗎?”
“……”宿蠶聲沉聲道,“方才我瞧見那……”
那條龍對你意圖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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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宿蠶聲才後知後覺那纏在相重鏡身上的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宿蠶聲:“……”
宿蠶聲就算長了八張嘴都說不清楚,更何況他本來也不善辯解,眉頭皺得死緊,不知該如何辯解。
見他這番模樣,相重鏡更是确信此人是來滅口的。
相重鏡的劍不在身邊,靠着幽火加上這具沒靈力的身體根本無法從宿蠶聲手中逃脫,他也沒狼狽逃跑,平白讓仇人看笑話。
他将往自己臉上貼的幽火拂開,伸手勾着小案上的酒壇飲了一口酒。
相重鏡這麽自然,宿蠶聲反而有些束手束腳,他将手中的劍收起,想要開口詢問那惡龍的事,卻又不知如何說。
宿蠶聲寡言少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從臨江峰處過來。”
相重鏡還在等着宿蠶聲出招,沒想到竟然等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他蹙眉道:“所以?”
“易郡庭說你左手還傷着。”
相重鏡不明所以:“我的手當年不是被首尊親手廢掉的嗎,您不記得了?”
宿蠶聲臉色極其難看,他嘴唇輕抖了一下,艱難道:“別這樣叫我。”
無論是相重鏡帶着冷意的眼神,和對他疏離的稱呼,都讓宿蠶聲難堪得無地自容。
“哦。”相重鏡只當他不喜歡自己的陰陽怪氣,順利轉變了個态度。
相重鏡沖他彎眸一笑,笑容恍如六十年前,好似光陰從未流逝,熟稔地喚他:“蠶聲。”
他雖笑着,眼底卻沒有半分溫度。
顯得更諷刺了。
宿蠶聲一怔,神色比方才更加蒼白,他閉了閉眼睛,不想再看相重鏡全是嘲諷的視線。
“你不必來尋滿秋狹。”宿蠶聲低聲道,“我為你将傷處劍意散掉。”
他知道相重鏡有多招架不住滿秋狹過度的癡迷,也知道若非逼不得已,相重鏡根本不會來無盡樓受滿秋狹癡纏。
相重鏡聞言愣了好一會,才笑着道:“不必勞煩首尊了,我這個人還是挺惜命的。”
宿蠶聲倏地張開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以為……”
這個時候宿蠶聲終于明白過來,相重鏡這般躲他并非是因為怨恨,而是怕自己會像六十年前一樣對他狠下殺手。
宿蠶聲心髒都要緊縮成一團,一句“我沒想害你性命”幾乎就要說出口,但就在脫口而出的剎那,六十年前相重鏡渾身浴血被封入石棺的場景驟然浮現在眼前。
一瞬間,他再多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宿蠶聲的心越來越沉,幾乎陷入了絕望。
被活生生關了六十年的相重鏡,害怕、記恨他們,不是最正常的嗎?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是他遭遇了這種事,若手中有劍,肯定一劍就削了過來。
——不過方才相重鏡認出他後,也真的一劍劈來,毫不留情。
宿蠶聲不想相重鏡再對自己産生誤會,但更加不想讓相重鏡知道,他之所以受了六十年的苦,全是因他和晉楚齡的無知和眼瞎。
這個時候,宿蠶聲才發覺,相重鏡有時在看他,有時在看酒,但餘光卻始終沒從自己腰上的劍上移開。
他坐在桌案旁的姿勢看起來慵懶,但腰線緊繃,劍上兩簇幽火隐約受他牽引,似乎自己的劍一動那火便會猛竄過來,将他燒成一把齑粉。
相重鏡全身上下全是對待仇敵的防備,看着他時眼底更是掩都掩飾不住的厭惡。
宿蠶聲如墜冰窖。
就在這時,門外隐約傳來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一聽便是前來看相重鏡的滿秋狹。
相重鏡速度極快,不再忍着厭惡和宿蠶聲虛與委蛇,直接一擡手,幽火瞬間竄到門上,騰地将木門燒成灰燼。
弓着腰偷偷摸摸正打算推門的滿秋狹:“……”
滿秋狹正要解釋,餘光掃見一旁渾身冷意的宿蠶聲,立刻兔子似的竄到相重鏡面前,一把将相重鏡扒拉到了自己身後護着,厲聲道:“你深更半夜在這裏做什麽?我無盡樓也是你想闖便能闖的?!”
相重鏡捂着又在隐隐作痛的左手,眼裏全是嫌惡。
宿蠶聲被這個眼神刺痛,踉跄着後退半步,許久後才艱難道:“你的劍……在雙銜城。”
相重鏡蹙眉,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宿蠶聲沒有多說,幾乎是倉皇離開。
滿秋狹見他躍下了高樓,連忙喚來人加固無盡樓禁制,又拽着相重鏡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确定他毫發無損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相重鏡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飲酒,看起來極其不悅。
滿秋狹根本見不得他這副神情,在一旁哄他:“你別生氣,笑一個。”
相重鏡漠然道:“換了你差點被殺,你能笑起來?”
滿秋狹:“若是想殺我的人是你,我笑着下黃泉。”
相重鏡:“……”
相重鏡沒忍住,直接撐着額頭笑了起來。
滿秋狹看得眼睛都直了,方才瞥見宿蠶聲傷到的眼睛立刻不疼了,恨不得将眼睛貼在相重鏡臉上。
相重鏡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一旁的火焰也學着他手指的動作在桌子上跳來跳去。
這次的宿蠶聲有些古怪。
若他真的想殺自己,左手傷處的劍意只要随意操控,自己便能渾身經脈斷裂而亡。
但他卻沒動手,且還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相重鏡喝了幾口酒,腳下有些輕飄飄的,他趴在桌案上,微微垂着眸,陷入沉思。
滿秋狹一邊給他理那亂糟糟的發,一邊随意問道:“需要我幫你嗎?”
相重鏡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悶笑起來,酒意上頭讓他眼瞳蒙上一層水霧,輕輕一眨,水珠從眼尾劃了下來。
他懶洋洋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
滿秋狹看呆了,好一會才道:“你現在又打不過他,如何報仇?”
相重鏡喝醉似的,自顧自又笑了一會,才撐着手站起身,屈指一彈,肩上幽火立刻飛竄到床榻下面,很快就拖着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飛了回來。
滿秋狹定睛一看,那竟是和宿蠶聲寸步不離的雪狼。
雪狼大概被下了命令不準傷害相重鏡,哪怕被幽火捆着也蔫噠噠保持着半人大的妖相,見到相重鏡竟然還讨好地“汪”了一聲。
被主人忘在這裏,它竟然還在讨好相重鏡。
滿秋狹還沒見過這心高氣傲的雪狼這麽谄媚的态度,詫異道:“這……是宿蠶聲的雪狼?”
相重鏡卻勾唇一笑:“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滿秋狹:“……”
見相重鏡将手放在傻兮兮的雪狼眉心,滿秋狹似乎料到了他要做什麽,立刻阻止他:“它已和宿蠶聲結生死契,除非解契否則不可認第二人為主。你若強行結契,怕是會被反震識海。”
相重鏡充耳不聞。
滿秋狹有些着急,見他不聽,飛快握住他的手腕:“你瘋了嗎,識海被反噬,重則身死,輕則癡傻,你……”
滿秋狹沒說完,就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臉上的焦急轉瞬褪去,反而來了興致:“不過,你若真的傻了,不就随我擺布了?”
相重鏡:“……”
相重鏡幽幽道:“若我真的震碎它和宿蠶聲的契呢?”
“那宿蠶聲的識海八成會受重創。”滿秋狹随口道,“但你覺得可能嗎,宿蠶聲修為這麽高,如果真的被搶了靈獸,三界九州百年的笑柄都不缺了。”
相重鏡笑了起來。
滿秋狹将手松開,不僅不攔着反而還催促他:“快,去震它的契。”
滿秋狹十分期待獨屬于他自己且不會反抗的漂亮蠢貨,眼睛裏全是期待的光芒。
識海中的顧從絮一言難盡道:“你身邊的人怎麽沒一個正常人?”
相重鏡:“……”
相重鏡難得沒反駁,沒再管發瘋的滿秋狹,道:“三更,來。”
顧從絮冷笑一聲:“我不叫三更。”
說罷,他從袖子中竄出半個腦袋來,真龍威壓如同潮水似的,毫不留情地朝着還在搖尾巴的雪狼沖了過去。
雪狼一個踉跄,直直四爪着地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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