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內裏067

小姑娘有時候轉不過彎來, 有時候卻又敏感的很。

岑薄奇道:“這你都知道,怎麽前幾天問我那件事,就一直想不通呢?”

他忽然岔開話題, 肖四方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那麽大的秘密, 我想不通很正常的, 又不像今天這種事這麽淺顯。”

她反駁的聲音略大了一點,羅拉聽清楚了她的話,先是瞥了那個不着調不靠譜的長輩一眼, 再看四方。

“什麽淺顯?”

有人湊過來,肖四方只好打住, 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羅拉聽完後詫異道:“不錯嘛, 我也這麽想, 這太不巧也太巧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倒黴的事情。”

兩人意見達成統一, 馬上勾肩搭背讨論起來。

“既然它們存在主觀故意, 那我們就危險了。”

“是的, 它們随時都有可能偷襲我們,要是我們沒有在捕獵那還好, 如果趁我們在跟異形纏鬥時下黑手,那就兇多吉少了!”

“也不知道這顆星球上還有沒有異形人,要是還有,剩下的異形人組了異形大軍來搞我們怎麽辦?先是化零為整,再化整為零, 打得痛又抓不着, 把我們逐個擊破!”

“看來需要有個人時刻盯着四周才行!”

最後一句兩人異口同聲,并且一個遮遮掩掩一個光明正大看向了走在他們前面的修長背影。

岑薄後腦勺長了眼睛,當即轉過頭來, 和她們視線相對,嘴角彎彎,明知故問。

“哪個人?”

肖四方和羅拉同時收回目光,閉上嘴巴。

誰也沒把他的名字說出來,肖四方不敢,羅拉也不敢。

前者是迫于身份差距那個不敢,後者則是對他辦事能力不放心那個不敢。

總之他是第一人選沒錯,但絕不是最佳人選,兩人到底還是打消了念頭。

在窗口核算完積分,異形虎的三百六十積分分成三份,肖四方出力最少得九十點,加上其他獵物統共一百二十三點,算是這個星期收獲最多的一天了。

積分分配完,幾人讨論了明天的安排,各自開房休息。

肖四方洗了個熱水澡,趴在床上給八面發消息報平安,然後被子一卷把自己包了起來。

一閉上眼睛,五個裹屍袋和女孩哭泣的背影交替在腦海中出現,間或穿插數月之前異形入侵338時的種種畫面,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

在沒進內城之前,她一直是只為自己前進的道路發愁的,可越是往上走,許許多多從來沒想過的東西不停地冒出來,讓她不禁懷疑,就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真的能改變什麽嗎?

就算真的改變了,改變後的這個結果真的就是絕大多數人想要的嗎?

為什麽外公和岑副院都要他自己去尋找答案,直接告訴她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能對結果産生什麽影響?

她想要的,又到底是什麽東西?

翌日。

肖四方頂着大大的黑眼圈離開房間,來到約定的集合點,萎靡不振的樣子吓了羅拉一跳。

“你怎麽了?”

昨晚發作了一回的喬休爾臉色都比她好得多,幾人擔憂地看着她,“不會是被昨天的異形人吓到了吧?”

“沒有。”肖四方搖頭,“只是想了一些東西,睡晚了。”

她一語帶過,衆人也不細問,羅拉拍拍她的肩膀,笑說:“那正好,今天警戒四周的人就決定是你了。”

這個安排太适合她現在的狀态了,肖四方坦然道謝,和他們一起朝樓下走。

或許是受了昨天發生的那件事影響,大廳異常安靜,平時總是吵吵嚷嚷的營養泥售賣窗口也只有寥寥幾人在排隊,很不尋常。

肖四方打了個哈欠,再擡眼,打算邁出去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身邊其餘人包括岑薄在內,每一位都停了下來。

異殺會寬闊到可以容納數千人的大廳仿佛從公共場所變成了私人客廳,傭兵們貼着牆角行走,而中間寬敞的區域被昨天見過一面的巡檢執行官圍住,中心位置坐着幾十個看不清面容的人。

羅拉抓住一個要往樓上房間走的傭兵,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很快從他口中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昨天那六個學生是主星第一學院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雖說他們死亡時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傭兵遇難的,但人家到底跟我們不同,那肯定不能白白死了。”

“這不,殲異軍編制明确沒法調用,第一學院的學生們卻是自由的,他們自發組織了人員報仇來了,聽說裏頭還有皇室的人呢。”

“反正死的那些來頭不小,這些人我們也惹不起,巡檢執行官都跟他們私人護衛似的被征用了……”

“總之不是我們該管的,別往上湊就得了。”

那人說完匆匆離開,幾人面面相觑,一致決定當他們不存在,平時怎麽樣還怎麽樣。

肖四方夾在隊伍中間,默默經過這群人占據的空間周圍時,一道暴躁的聲音闖進了她的耳朵。

“還沒聯系上岑薄?!”

肖四方眼皮一跳,下意識回頭看了當事人一眼。

後者的表情在面具的遮擋下看不分明,但感覺上有些不以為意。

回答的聲音略低,肖四方只能聽個大概。

“……在休假……正常……可以不接受……”

暴躁的聲音則又拔高了幾分,讓附近的人都能清清楚楚聽見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有他拒絕的份?既然醒着那就應該——”

“殿下!他的職責範圍不包括任何私人請求!請您慎言!”

暴躁的聲音被打斷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肖四方往那中心瞄了一眼,辨認出發脾氣的或許是黃色頭發的那一位,正想再看兩眼,守在那裏的巡檢執行官已經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離開,不讓她再看了。

為什麽一定要岑副院在場?又為什麽用這種飽含惡意的口吻?

肖四方收回視線,一邊往前走一邊想,總覺得剛才聽到的話有哪裏怪怪的……

拿到已經加熱好的營養泥,幾人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來。

羅拉看着對面跟別人不一樣的粥撇了撇嘴,低頭猛扒拉營養泥,又擡頭惺惺相惜看看肖四方,才覺得心頭那口氣咽下去了,一拳捶在桌面上。

“剛才你們聽到些什麽了沒有?”

琳琅第一個附和,向來柔軟的語調充滿憤怒:“聽見了!什麽垃圾皇室……”

坐在她身邊的戚風連忙制止她,“輕點兒,你想害死大家嗎?”

琳琅這才收了聲,但也沒閉嘴,用詞甚至更加粗魯了,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低聲罵道:“下作惡心無恥!皇室了不起嗎,我看剛才那個除了吃幹飯也沒別的本事了!”

很明顯,她也是“聖父大人”的粉絲,剛才說的話全部都是在為他鳴不平。

肖四方又看了岑薄一眼,後者事不關己般吹着熱氣,無動于衷。

喬休爾也難得說了兩句:“敢這麽說岑副院,這人的身份一定很高,說不定是皇子皇孫,大家還是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是應該的,但要是一句不說我也忍不了。”戚風放下勺子,神情不快,“投了個好胎就能為所欲為嗎?他有什麽本事,做了什麽貢獻,憑什麽用這種口吻說話?”

一行四人,居然都是聖父假面的俘虜。

肖四方很想采訪一下當事人,接受這些崇拜的時候都有些什麽感想。

羅拉:“對!他還說什麽來着……哦,既然醒着就應該随叫随到做牛做馬?!我真的是,他哪兒來這麽大臉呢?我們哥哥吃他家米飯了嗎?!”

琳琅咳了一聲:“我勉強可以管他叫一聲哥哥,小兩天也是小,你麽……”

“我也就比他大兩歲!小哥哥也是哥哥……”

她們跑偏鬥起嘴來,肖四方聽着他們的對話,終于發現聽到的話有哪裏不對勁了。

那個黃頭發是說——既然醒着。

那種語境,一般人不是都會說只要醒着就應該如何如何麽,為什麽那個黃頭發用“既然”這個詞彙呢?

不懂就問,肖四方吞下軟爛的營養泥,果斷轉身看向當事人。

“為什麽他要說既、然醒着就應該為他做事呢?”她在關鍵字上咬字稍重,“岑副院難道經常睡着嗎?”

岑薄攪動勺子的手微頓,回看過去。

面具下的眼睛依然是好看的,挖空的眼部沒能完全遮擋住完美的眼型,暗淡的光線襯的眼底越發深沉不可窺視,溫雅的氣質脫離,随之替換的冷漠疏離更顯現出神秘的美感。

肖四方念了一遍清心咒,堅強地沒移開視線。

岑薄還沒說話,琳琅先被逗笑了。

“周周,這跟岑副院是不是經常睡覺沒有關系,那種人就是不把人當人,想時時刻刻壓榨我們哥哥而已,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啦。”

羅拉也道:“就是,重點難道不是說這話的人有多惡心?不要跑題明白?”

或許真是她想多了?肖四方略有動搖,咬文嚼字影響到了判斷的正确性麽……

她再次盯住了岑薄的眼睛,試圖從中窺探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惜後者比她多吃了幾十年飯,哪怕真的有異常,不願意透露的時候也不可能讓她看出來,肖四方只好把視線收了回去。

不過她向岑薄求問的舉動倒是提醒了在座的四人,他們原先熱情的與四方交好是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來着!怎麽可以因為小朋友的可愛和長輩的扭曲,就忘記了初心!

羅拉眼神示意琳琅,要她問問看這個不靠譜的是不是對這件事能有更多的了解。

琳琅也沒和人打過交道,實在不想問但又被她一直用眼神催着,只好硬着頭皮問:“這位前輩,你對主星有了解嗎?”

土生土長的主星人擡了擡頭,“你指哪方面呢?”

得了搭理,琳琅偷偷松了口氣,趕緊問道:“就比如那個特別嚣張的家夥,您能認出他的身份嗎?”

說到那個人,岑薄連關子都懶得賣,勾勾嘴角笑了一聲。

“三皇子哈裏森。”

羅拉的勺子掉了,其餘四人也瞪大了眼睛,其中以肖四方為最,這個名字她見過的,那個黃色帖子曾經深深地刺傷過她的眼睛!

羅拉他們知道的顯然比肖四方多,這個名字一出來他們的反應不是一無所知的。

“就是那個幹啥啥不行,遷怒推脫第一名的三皇子?”

“我說誰嘴這麽臭,原來是他啊。”

“這位的英勇事跡可不少,皇室子弟默認十年兵役,據說他在前線那會兒,因為一意孤行害了整整兩百名殲異軍人,差點讓異形人抓住機會提前撕開裂口。”

“這也是他做的嗎,我聽說不是他,是另一名軍官……”

“就是他,當年我在前線。”

衆人訝異地看向加入群聊的喬休爾。

喬休爾的年齡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今年已有七十一歲,已經上過兩次前線,第一次是二十三歲那年頂了傷退的父親,三十三歲回到後方,四十五歲父親戰死,他才又回到前線,直到自己也傷退下來。

哈裏森那十年兵役,正是他第一次上場親身經歷的時間。

“雖然沒有和他處在同一戰線,但是這件事我有所耳聞。”

“當時他所在的203戰線戰況良好留有餘力,而249戰線則岌岌可危,他率軍前往支援,結果又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居然擅自停留在當時情況并不危機的248戰線。”

“援軍未按約定時間趕到,249戰線不敵被破,連帶248.250都遭受巨大影響,那一戰導致将近兩百名前線戰士陣亡,損失慘重。”

“更令人憤怒的是……”喬休爾放在桌面上的手緊握成拳,“當時明德将軍原本派遣的是另一位指揮官率領軍隊支援,是他自己急功近利,以皇子身份強行壓制明德将軍奪得軍權!”

他的表情憤怒隐忍,伴随着壓抑的恨意,感染在座的每一個人。

衆人的憤怒由淺至深,羅拉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這個垃圾——”

哈裏森外表雖然年輕俊美,但實際年齡已有一百二十餘歲,上陣服役時已經七十歲了,按照前線軍官在這個年紀的标準,他應當謹慎堅毅,強大不屈。

然而他卻自恃身份大意輕敵,還一意孤行,這才造成了那麽嚴重的事故。

事故發生後他被遣送回主星,在星際法庭上接受審判時,居然還将所有的責任推的一幹二淨,甚至還将自己标榜成臨危不亂的不屈戰神!

哈利森這個名字在當年那群殲異軍心中就是一塊欲除之後快的爛瘡,沒有人不惡心他。

“廢墟星雖然沒有前線危險,但他又來摻和……到時候出了問題又會把責任推給誰?”

羅拉問是這麽問了,可她看向遠處筆直站立的巡檢執行官,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其他人也是心知肚明,因此沒有停留在她的這個問題上,繼續往下說:“無論怎麽樣,我們都絕對不能和他沾上任何瓜葛。”

羅拉忿忿道:“皇室的根子已經爛了!”

琳琅趕緊又拉了她一把,對她說的話倒是沒有反駁。

可不就爛透了麽。

肖四方若有所思,看來二等居民對皇室也是相當的不滿,皇室之于二等居民,或如二等居民之于流民?

皇室才是真正的統治階級,是帝國意志的體現,那麽流民和二等居民之間的階級矛盾,是不是統治者促成的呢?

二等居民與流民真的是對立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存稿箱裏的都用完了,沒放上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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