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只團子撞見

第25章 . 二十五只團子 撞見

此時有小太監躬身而入,與蘇祿欽耳語片刻。

蘇祿欽颔首表示知曉,将人揮退後,繞過千裏江山刺繡屏風,對趙宸禀道:“陛下,瑾王、祝太傅及許參知等諸位大臣懇請面聖。”

“不見。”趙宸精神不濟,哪有餘力與人周旋?只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讓太傅留下。”

靜默了一瞬,趙宸合上最後一本奏折,問趙瑄道:“王叔可否與前成都府路轉運使薛弘傑是舊識?”

趙瑄聞言回憶道:“臣與其卻有幾番交情。數年前薛弘傑時任杭州知州,臣游歷至江南廣招文人雅客集會,薛弘傑也在其列。”

“此人文采斐然,讓臣驚嘆不已,故而時常相邀應酬唱和。臣返京後也數次書信往來,只後來他調任蜀中,山長水遠就失了聯系。”

他繼而唏噓不已,“可憐天妒英才!能得此知己,确是臣三生有幸。”

“嗯,”趙宸表情淡然,順手将手邊的明黃折子遞給他,“王叔既是痛惜亡友,想必也不介意替薛弘傑照拂他的家眷。”

趙瑄不解,“陛下這是何意?”

“朕替王叔備的禮,王叔以自己的名義送到平遠候府的薛六姑娘手上即可。”趙宸正色道。

到底是流連風月場的老手,趙瑄很快咂摸出味兒來,看向趙宸的眼神也帶了些暧昧,“臣明白、明白!”

趙宸斜了他一眼,懶怠解釋。

許忻一案,他處理得全無半點餘地。許家又不是明辨是非之人,若是遷怒薛碧微,她定是毫無招架之力,用昭王的名頭在前擋着,至少能護她幾分周全。

午時過後,日頭隐去。

趙宸與太傅議事完畢,已近哺時。他望一眼天色,對蘇祿欽道:“備車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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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祿欽聞弦歌而知雅意,喜道:“陛下,可否允許老奴陪同?”

“嗯。”

雲層堆積,天色灰蒙蒙的一片,霜風欺緊冷肅。不多時,雪粒子開始稀稀拉拉的飄落。

趙宸的車駕悄然停在太學門外,此時各家學館盡數散學,周遭熱鬧得緊。

蘇祿欽在唇上貼了胡須,一身富貴的員外郎打扮。他笑眯眯的看一眼趙宸,而後忍不住掀開車窗簾子,目光在外掃視一周,不多時就看到後方過來個身着寶藍鬥篷,頭罩兜帽的小童。他乖乖巧巧的被一位清秀侍女牽着手,緩步走過來。

他二人剛在階前站定,從太學的朱漆大門內便出來幾個說說笑笑的少年人。其中景樂縣主,以及祝家七郎和大長公主的次孫祁二郎,蘇祿欽都認得,餘下那個貌美的小姑娘定然就是薛家的六姐兒了。

“陛下,老奴看到太子殿下了。”那可是被他帶大的陛下幼年時候的模樣啊!蘇祿欽人老了,見多了皇城內外的風起雲湧,性子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人道是蘇公公陰狠毒辣,可誰人知道他心底的全部柔軟都交付給了先帝和今上呢?

他熱淚盈眶,自知在陛下跟前失态,從袖兜裏摸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動容道:“此番得幸再見太子殿下,老奴甚至覺着先帝還未晏駕似的。”

趙宸神色淡然,本是靠着迎枕假寐養神,聽得蘇祿欽絮絮叨叨,他睜開眼也探身看向窗外。

分明僅一日未見,他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趙宸從未想過有人會成為他的心上人,偏偏眼下就那麽猝不及防的闖進了一個薛碧微。

眼波似水,笑靥如花。

每到散學的時辰總有不少游販擔着挑子在附近擺攤。

趙小宸見旁的小郎君一人手捧一只烤番薯從身旁路過,他眼饞得緊,羞羞澀澀的指一指,然後對薛碧微道:“姐姐,烤番薯味道可好?”

薛碧微笑,“咱們買一個嘗嘗?不過那番薯的個頭挺大的,豚兒恐怕吃不下,姐姐與你分着吃可好?”

趙小宸忙不疊的依允。

薛碧微打開荷包拿了幾文錢出來,還問趙西瑤三人,“縣主呢?”

“那是自然,”趙西瑤挽着她的手臂,兩人一齊站在小攤前,“七郎和二郎都不喜番薯的口感,無須算上他二人。”

熱乎乎,又甜蜜軟糯的烤番薯捧在手裏,趙小宸小口咬下一塊吃了,頓時瞪大雙眼,“姐姐,好甜。”

薛碧微笑着看他一眼,繞是他眼下跟個未見過世面的劉姥姥一般,可那憨憨之态,直可愛到人心裏去。

秦谡的母親王氏嫁進秦家後,因二老早亡,是以她便一力擔起養育下面幾個弟妹的重責。秦氏在閨中是與其感情甚篤,于情于理,薛碧微都得去探望王氏一番。

正因此,平遠候府的馬車接上其他三位姑娘後,便徑直離開了。

臨走前,薛妙雲還陰陽怪氣道:“微姐兒整日與縣主混跡一處,莫要把心耍野了不知你的家在何方才是。”

在學堂裏,薛碧微與她各自為營,無明面上的争執,暗地裏卻是互相不對付。今日許芊芊因許忻被關進刑部大牢且出獄無望後,她将怨氣撒在薛妙雲身上,故而薛妙雲這才看薛碧微愈發不順心。

逞口舌之能又不會讓人多長一塊肉,薛碧微不與她打嘴仗,漠然瞪了她一眼,薛妙雲自讨了沒趣,這才罵罵咧咧的走了。

再與趙西瑤等人告別後,薛碧微坐上喻杏提早雇的驢車,這才緊趕慢趕的往秦谡家去。

她在京城又無其他親眷,眼下這是要去哪兒?趙宸見狀,眉心緊蹙,吩咐道:“跟上去。”

汴京地價高昂,寸土寸金。等閑官員若是僅憑微薄的俸祿,究其大半生也難以買到像樣的宅院。

秦家節儉,手頭小有餘錢。秦谡與他母親王氏初到京城時寄宿在大相國寺,後來時機成熟便在保康門外賃了一間小院。

“姑娘,舅夫人怎會住在此處?”喻杏兩手都提着禮盒,眼睛四處瞄過這條街巷,雖不至于殘垣斷壁,但院牆上的磚瓦也不甚齊整便是了,有些不講究的人家還在巷子兩旁的樹上拴了晾衣繩。

居住在這一帶的多是中下層貧民,以外來人口居多,是以魚龍混雜。

“你是不知,待明年春闱,若是舉子們進京的時候晚了,莫說這破敗小院,便是客棧裏最下等的房間都住不着。”薛碧微道,“表兄有先見之明,到時才不至于落個兩難的境地。”

此處地面坑窪不平,還有小水宕,她走得小心,同時也囑咐趙小宸,“豚兒,仔細腳下。”

“嗯。”趙小宸應道,将她的手抓得更緊。

主仆三人進入巷口後約莫走了百來步,便到了一扇已經落了黑漆的門前。薛碧微看了看戶牌,“應當是此處了。”

喻杏擡手輕敲門扉,“請問有人在嗎?”

院子極小,秦谡伺候着王氏喝完藥後将從房裏出來,他聽得聲音也不等小厮去開門,而是自己徑直過去,“微姐兒?”

“表兄原來在家?我以為你今日也會去醫館幫工呢。”薛碧微笑着道,“舅母可在?”

“母親感染風寒,我放心不下,便告假在家服侍一二。”秦谡認真道。

“呀?怎會如此?”薛碧微驚道,“可是水土不服之故?”她一面說着一面往院內走,待到主屋前又停下來對趙小宸道,“豚兒你還年幼,恐過了病氣,便與喻杏姐姐待在一處可好?”

趙小宸點點頭,“好罷。”

秦谡又趕緊道:“我帶你們進堂屋去罷,裏頭燒了炭盆,很是暖和。”他指了路,薛碧微很容易就找到王氏的卧房。

內裏光線不明,只有一盞油燈燃着如豆般大小的火花,空氣裏還飄散着淡淡的草藥味道。王氏躺在炕上已然睡着了,另有侍女絞了帕子在為她擦臉。

“大夫如何說?”薛碧微走近瞧了瞧,舅母年輕時是當地有名的美人面,即使年歲漸老也不失風華。而今她因病面容憔悴了些,似乎倒也沒甚旁的病症。

侍女認得這是夫人的外甥女,是以恭敬道:“大夫确診僅是尋常風寒,若按時服藥,不出五日便會痊愈。”

薛碧微這才放心,未免擾到病人休息,她很快出了屋子去尋趙小宸幾人。

秦谡從無與小娃娃相處的經歷,恐怠慢了趙小宸,他坐立不安半晌,終是回寝房拿了本《笑林廣記》過來,語氣平板無波的給趙小宸念裏面的诙諧段子。

喻杏笑得前仰後合的,端坐在椅子上的趙小宸卻不然,他凝神聽了會兒,很是不給面子的評價道:“乏味的緊。”

正好薛碧微聽到這句話,當即笑着對秦谡道:“表兄,你莫要将豚兒當尋常小童對待,若是你與他講《資治通鑒》,或許他更覺意趣。”

秦谡聞聲訝然,“表弟竟如此早慧!”出于讀書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他拱手對趙小宸施了一禮,“對不住,是表兄愚昧眼拙了。”

趙小宸撅嘴看看他,又看看薛碧微,想來是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個傻氣的書呆子。若是以他太子之尊自然好說,可眼下嘛…

薛碧微眼中笑意更甚,她道:“表兄你這認真的性子真是經年未變。”

秦谡聞言,羞赧一笑,倒是有幾分不自在了。

屋外雪勢漸大,天色也愈發暗沉。

“表兄,你照顧好舅母,我改日在來拜訪。”薛碧微望一眼屋外,便拉着趙小宸起身告辭。

“竈上炖着雞湯,微姐兒還是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走罷?”秦谡說着一臉慚愧,“招待不周,還請擔待。”

薛碧微搖頭,“舅母在病裏頭呢,正是需要滋補的時候,好在我帶來幾根參,表兄記得拿來用了。”

秦谡再三挽留不過,只得送人離開。

趙宸坐在馬車裏,遠望着他倆依依惜別的模樣,好似還郎情妾意得很。他神情愈發冷肅,不過短短一日而已,薛六身旁就冒出個勞什子表兄來!

荀五硬着頭皮解釋:“薛六姑娘也是昨日才與這表兄偶然重逢。據說此人是薛夫人的娘家侄兒,此番進京,正是為春闱而來。”

蘇祿欽見趙宸面沉如水,眼裏好似要噴出火來,暗道自家陛下當真動了紅鸾星。他心下喜不自勝,甚至已經看到了小主子在跟前晃悠,只他非但不能分享這份喜悅之情,還得小意勸道:“六姑娘心善,對母族兄長有所關照也在情理之中。”

這話不僅沒能開解趙宸,反而讓他更覺光火,他倏地起身,還回頭警告道:“都不準跟着。”

說完,龍章鳳姿的少年天子以一副對陣外敵的嚴謹之态彎腰走出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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