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八十七只團子開端
第87章 . 八十七只團子 開端
太傅府為王府舊宅, 水榭歌臺,樓閣相累,其間有一座兩層戲臺臨水而建。水域不寬, 因着太傅清雅,便将此處改做荷塘。與戲臺隔水相望的是回字形的連廊, 遮陰避陽, 最适合在擺上桌椅瓜果, 嗅着荷風香氣聽戲不過。
壽宴罷,一衆賓客被邀至戲臺觀戲。
太傅有位老祖宗,高中以前不過是個落魄書生, 為着生計便寫曲度日, 現下世間流傳的戲折子還有好些是這位祖宗的手筆。為着這點子淵源, 太傅家幾代都好戲, 此次為着大壽, 更是從蘇州府請來時下為南戲代表的戲班子。
南戲的唱腔講究細膩柔婉,眼下臺上那身段袅娜的旦角又唱着情意纏綿的故事,到肝腸顫抖處,直教人熱淚潸然而下。
薛碧微陪坐在大長公主身側,與趙宸相隔。
她往時生活在蜀中時, 偶有機會聽過南戲,倒也還算對味,故而聽得比較認真。
天子所在的位置自是人群中心,而平遠侯府作為末流世家則遠遠落在人後。只是回廊曲折之故,倒也能讓侯府的人觀察到薛碧微。
平遠侯府如今的境況慘淡。
先時三房犯錯被趕出侯府;後又是薛妙雲失身于人而聲名狼藉, 落得神神叨叨的下場;薛月婵代替薛妙雲被太皇太後接進宮;薛映秋則是婚期在即,不便露面;平遠侯另有妾室崔香菱及庶長子,老夫人以為這母子倆沒甚見識, 故而今日允他二人前來見見世面,餘下則還有平遠侯夫妻赴宴。
平遠侯席間吃多了酒被太傅府家仆送往客院歇息,侯府家眷則在看戲。
薛碧微時不時與大長公主傾耳交談的畫面,看得許氏眼紅又奈何不得,她又見老夫人氣定神閑的全然不放在眼裏,當下便有些陰陽怪氣道:“母親,先時兒媳竟未看出微姐兒有這般大的造化,搖身一變成了太傅府的三姑娘。”
“為着榮華富貴,連父母祖宗都不認,母親你就沒甚想法?”
許氏雖是悄聲,但仍遭到老夫人的恨眼,“你當侯府的好日子過夠了不成?前段時日陛下的警告你當作了耳旁風?”
“現下人多眼雜,有你說嘴的地兒?”
被老夫人一陣低斥,許氏心下忿忿,“兒媳不過是不平那死丫頭與陛下有了首尾卻将侯府棄之不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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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媳可是聽說,陛下有意封後呢!人選就是太傅府的三姑娘!不是微姐兒是誰!”
“閉嘴!”老夫人狠瞪她,“薛家六姑娘早已葬身火海,若是此後我再聽你将‘微姐兒’挂在嘴上,又讓人聽了去,定要你好看!”
許氏嫁入平遠侯府十數載,老夫人待人雖是嚴苛,可從未像眼前這般狠厲,她心下惴惴,當即閉口不再多言。
老夫人暗沉一口氣,思緒百轉千回。
在曉得薛碧微被陛下偷梁換柱的那一刻,她何曾沒有動過旁的心思,便是對方與侯府有心結,可到底有着血脈親緣相連,薛碧微未必不能幫襯侯府一把。可轉眼,陛下便派人到了侯府,不為別的,只為敲打老夫人,讓其約束薛家上下,薛六姑娘已死,再不得妄議,必然要做到閉口不提。
否則,莫說侯府爵位不保,便是讓薛氏一門消失殆盡也未嘗不可。
當今執政的鐵血手腕比之先帝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且又聞許家在朝堂上連連受挫,坊間關于許嵘将被清算的傳聞已然屢見不鮮,老夫人為着保全侯府,她又警告許氏道:“近來莫要與許家來往。”
陛下與許家的較量,許氏當然知曉,可她念及在宮裏的薛月婵,遲疑道:“可是月姐兒還在宮裏,形勢未嘗沒有轉機。”
老夫人卻眉目冷凝,憶起早年太皇太後為妃時,她二人的數面之緣,“那位鬥不過陛下。”
許氏聞言,心口一跳,暗吃一驚,“那月姐兒...”
老夫人斜睨她道:“那時月姐兒自己選擇的路,未來如何,全憑她自己的造化,”她說着微微一頓,正眼看向許氏,“再者,你向來不喜月姐兒,當真為她挂心?”
那眼神中的諷意太過裸/露,許氏面色漲紅,羞于再言。
看完一折子戲,趙宸便提出離開,于是主家并賓客上下百十來號人皆起身恭送聖駕。
禦辇候在太傅府正門處。
因着上晌府上大肆派發賞錢,引來不少沾喜氣的百姓,其中小商小販也不少,衆人眼見着天子駕臨,為一睹聖顏,好些還徘徊不去。
是以這太傅府門前倒是比往日多了些熱鬧。
大長公主仍是不放棄讓薛碧微留在府上的想法,游說趙宸道:“就讓微微陪姑祖母住幾日有何不可,陛下當真小氣。”
趙宸笑道:“姑祖母若是不舍,大可進宮小住便是。”
大長公主與太皇太後向來不對付,當即便道:“我可不願與人湊氣去!”
趙宸笑而不語,轉而與太傅告辭,“老師與姑祖母留步,朕今次叨擾了。”
“老臣惶恐。”太傅拱手道。
幾人言罷,趙宸送薛碧微先上車,他自己個兒将要蹬車時,只見從人群中沖出來一衣衫褴褛的女子。
女子身材嬌小,也不知她用了甚法子引開了羽林衛的注意,愣是沖出戒嚴撲到距離禦辇三尺之地。
一番變故,讓在場賓客們齊齊色變,各方守衛瞬即抽刀相護。
這邊羽林衛也随之而上拿人,女子在被拖行的途中高聲大喊,“民女狀告參政知事許嵘招兵買馬,心有不軌,求陛下明鑒!”
“民女所言句句屬實,絕非虛言——”
人被越拖越遠,女子嘶喊着的聲音甚為凄厲,加之其口中所言令人驚心,當即在場衆人只覺頭頂蒙上一層陰翳。
許嵘本站在百官前列,聞言瞳孔一縮,心道不好,當即疾言厲色地喝止道:“一派胡言!”
“此人沖撞聖駕,意在行刺,快快就地正法!”
羽林衛中有一枚暗棋,将來會用在刀刃上,可眼下情勢有變,許嵘不得不棄車保帥,至少将此女除去,在趙宸找到證據前,他還有為自己謀劃的可能。
那人接受到許嵘的示意,當即就有些猶豫,畢竟這般輕易暴露着實可惜。他神色有變,立時就讓暗中觀察衆羽林衛的蘇炀心下有了成算,而後遞給趙宸一個肯定的眼神。
趙宸會意,冷聲道:“帶過來。”
暗棋錯失滅口的機會,讓許嵘咬牙暗恨,卻發作不得。
看情形,陛下應是會親審這告禦狀的女子,因着所涉之事非同小可,一時間人心惶惶,立馬就歇了玩樂的心思。
眼見先時還談笑風生的世家貴族們神色各異,趙宸不由笑道:“諸卿想來很是好奇此事真相如何,那麽...”他頓聲看向太傅,“煩請老師令人搬些桌椅出來,朕就地審問這女子一番。”
“在衆位百姓大臣的見證下,想來這女子定不敢欺君罔上,若是誤會,也好還許卿的清白。”
他說完對上許嵘的雙眼,“許卿,你以為如何?”
許嵘還能如何?他只得硬着頭皮感恩戴德,“微臣謹遵聖命。”
天子親自審案,這消息一陣風兒似的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寬闊的平康巷就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趙宸高坐主位,背後正對着高臺之上的太傅府朱漆大門,臺階左右是威嚴厚重的石獅子;太傅等內閣重臣位于下首,分坐兩側,另外又命中書舍人作文書,記錄案件的審理經過。
薛碧微早已從禦辇上下來,此時仍與蘇祿欽候在趙宸身側。
她看着那女子被羽林衛帶上來,約莫十三四歲,想來往日風餐露宿吃了好些苦頭,面黃肌瘦的很是狼狽不堪的跪在地上,言語間知書識禮,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子,她先是叩首謝恩,“叩謝陛下給民女陳情的機會。”
趙宸點點頭,“說罷,你有何冤情。”
女子已然冷靜不少,全無先時的激狂慌亂,她雖是在狀告許嵘,然而仇人在前,她卻未給對方一絲注意力,只緩慢又沉重的陳述自己的冤情。
“陛下,民女祖籍臨安,父親為天狩一十八年進士,多年外放為官,兩年前調任西涼府為府尹,三月前于家中被人殺害。”
“因何被害?”趙宸問。
女子此時面露憤恨之色,眼眶發紅,強忍着心中的痛意道:“父親為人正直,為官清廉,從不與人狼狽為伍,有心之人卻捏造事實意圖誣陷父親私收賄賂,是為貪贓枉法之徒!”
“陛下,民女的父親是冤枉的!反倒是參政知事許嵘,他利用手中權力,避開朝廷設置的邊境榷場,大肆與羯族人貿易走私,通過茶葉、鹽、絲綢等物的交換,非法大量購置馬匹。”
“其用心叵測,還請陛下明辨。”
“民女的父親到任後不久,便隐約察覺有人利用邊境混亂不易管理的豁口走私,因涉及金額和數量龐大,父親未敢聲張,只私下查探。”
“不曾想,當地軍/政官員相護,先後告誡父親莫要不識好歹調查此事。父親鐵膽忠心,預見若是不加阻攔,必将為禍天下,是以将收集來的證據整理成冊,預備上高朝廷。”
“哪知,奏折還未寫成,便染上了父親的鮮血。”
“無稽之談!”許嵘憤然,忍無可忍地對趙宸拱手表忠心,“陛下,老臣三朝為官,對上的拳拳忠心,天地自有分辨,豈容得這不知所謂的黃毛丫頭無端構陷!”
趙宸神态閑适,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對許嵘道:“許卿莫急,真假與否,端看這女子有無确鑿的證據。”
這正是許嵘憂心之處,他先前收到的密報道是人已除,證據卻不見蹤影。因而這幾月來,手下的人一直在追查西涼府尹家眷的下落,奈何那老東西狡猾,令親屬四散逃離,僅是尋人就廢了不少功夫,所以才讓這女子有了可趁之機。
“民女有證據!”女子急急道,“許家有一支是西涼府的豪紳,時常與境外各族有貿易往來,許嵘便是借着他們的的掩護走私!”
她說着又膝行上前,再叩首,“陛下,證據冊子被民女藏在一妥帖之處,不便宣揚。”
女子言之鑿鑿,許嵘心想務必不能讓其得逞,便又給那暗棋示意,此生死大事,暗棋自是不再遲疑,右手一動,那握在掌心的暗器就要從後直取女子的性命。好在蘇炀這邊早有準備,他眼風一動,飛身而出,再長刀一擋,暗器應聲落地。
他收好刀,命令道:“拿下。”
話音落地,在暗棋未有反應前,他的兩名親衛撲向暗棋迅速将其帶走。
圍觀衆人唏噓不已,直嘆此人膽大包天竟敢當着陛下的面滅口。
趙宸肅然了臉,冷聲對許嵘道:“許卿這般心急?片刻都等不得?”
末了,他讓蘇祿欽去問女子,很快蘇祿欽與他耳語告知了隐藏證據的地點。
于是,蘇炀領命而去。
衆目睽睽,整個平康巷都被重兵把守,許嵘難以往外遞消息,他目光掃視一圈在場之人,除卻自己家人和黨羽,皆是淡然冷漠,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深感大勢已去,一陣絕望。
蘇炀很快取回證據。
趙宸大略翻了翻,小小府尹,冒着生命危險做出這份詳實有效的證據,其中艱辛自是不必言說。
他合上冊子,只道:“将許嵘扣押至刑部,許家諸人則圈在府中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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