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三十六計中,有一計名曰:瞞天過海。

而現在,李斯和韓非,用的恰好也正是這計。

同樣是變法,秦國可以轟轟烈烈,但韓國卻必須悄無聲息,一切都是因為,韓國和秦國不同,當年商君的變法能夠比較順利的實施,也是因為秦國君權較其他六國集中,變法的阻力較小,而在韓國,宗室權貴根深蒂固,關系更是錯綜複雜,再加上之前申不害變法的慘敗,更是讓朝野上下談變法而色變。

所以,在朝會之上,就連任李斯為丞相的诏令,韓非也只是一言帶過,并未多說。

一開始的驚疑和不安後,很快,衆臣們發現,這位新任的丞相除了每天上朝,一個像樣的國策都沒有提出。

于是,舊勢利開始放松警惕。

第一批法令的頒布後,韓國境內的所以鐵礦全部收歸國有,其中最大的便是宜陽礦山。

春種結束之後,國府又招了二萬民工開采鐵礦,對此,雖然有些宗室貴族覺得有些奇怪,但應沒有直接觸動到他們的利益,最終也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

就這樣,大家相安無事的度過了炎熱的夏天,就在秋收快要結束之時,韓國各封地突然收到了來自新鄭的朝書,邀請宗室貴族們入朝商議國事。

對于新王的召見,就算宗室們是一肚子狐疑,但陸陸續續的也總算是趕到新鄭了。

到了新鄭之後,這些宗室領主們都被安排在新鄭城中一處大宅中,一連大半個月,都沒有人來過問,一些沒耐性的領主想要回去,門口的禁軍卻橫戟一攔。

問其原因,禁軍冷漠的回答:

“君上有令,沒有君上的允許,誰也不能離開。”

看着門外裏三圈外三圈的執戟禁軍,這時,領主們才突然意識到,他們這是被軟禁了。

就這樣,每天好酒好菜供着,但卻不能走出這宅子半步,轉眼間,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那天清晨,一直緊閉的大宅木門終于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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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門外快步走來的,是一位黑衣青年,眼尖的人已經認出,那似乎是幾個月前剛剛被才被任命為丞相的李斯。

李斯剛剛走進房中,便有人高聲問道:

“丞相大人,君上召我等前來,卻将我等軟禁在此處,這是什麽意思?”

語氣咄咄逼人,似乎是要将被軟禁一個多月的火氣都撒在李斯身上。

李斯的臉上依舊挂着笑,他拱手答道:

“君上只是擔心諸位路途勞累,特意安排這個宅子,以供諸位休息。”

說到這裏,李斯話語微微一頓,話鋒徒然一轉:“說到這個宅子,可是大有來歷的。”

領主們不明所以的互相望了望,韓王先是軟禁他們,再派這丞相來,絕對不可能只是為了跟他們說這個宅子的來歷,只能說……

他們是想借着宅子的來歷說明什麽。

“咦,諸位不想知道嗎?”

一位領主有些好奇的說道:

“還請丞相賜教。”

李斯微微一笑,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

“這宅子,原本是韓國三大家族俠氏的府邸,當年俠趁被申不害處死之後,俠氏上下一百多口,也就是在這裏被屠盡,那天晚上,正好是磅礴大雨,雨聲混雜着滿院的哭喊聲,據說,到了最後,就連從大門流淌出去的雨水,都變成了血紅色……”

聽着李斯這樣的敘述,再想到自己竟然在這樣一個地方住了将近一個月,領主們多多少少覺得有些頭皮發麻,毛骨悚然,良久的沉默之後,李斯的聲音再度響起:“諸位為人坦坦蕩蕩,自然也不必在意這這些,轺車已經在門外等候,諸位請随我一起入朝參加朝會。”

李斯不來還好,李斯來了之後,領主們反而覺得更加忐忑不安,坐在青銅轺車之上,他們越想越覺得李斯那話,真是話中有話,他拿昭侯時期,俠氏一族被申不害盡屠出來說事,又是為了什麽呢?

待到轺車在宮外車馬場停穩,再走進宮門一看,議政大殿外是足足幾千位重甲士兵,在那廊柱之下,更有上百位手持大斧的武士,斧頭上的森森寒光,讓那些領主們幾欲逃走。

就在這時,李斯聲音恰好在他們身後響起。

“諸位大人,還不進殿?”

清朗的嗓音,卻如同一盆冷水,将領主們猛然澆醒,這裏是新鄭王宮,不是的封地,他們的身前身後都是大批的禁軍,即使他們想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無可奈何的進殿之後,百官已經整齊排列兩旁,領主們剛剛站穩,便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報號:“君上到——”

随着這聲報號,韓非已經步入殿中,長衣高冠,儒雅之風盡顯。

但不同是,今日韓非的腰間,還挂着一柄長劍,為平日裏不顯山露水的韓國新王,平添了幾分威嚴。

空曠的大殿之上,驀然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都在看着高臺之上的韓非,那些領主們還記得,上一次見到韓非是時候,他還和他們一樣,站在下面,但這次,他已經成為了韓國的王,韓國命運的掌控者,他們又預感,韓非,必定是要為韓國做些什麽。

事實證明,領主們的猜想一點都沒錯,韓非入座之後,望着臺下衆臣,他輕咳一聲,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諸位大臣,韓國自昭侯以來,積貧積弱,現秦國虎視眈眈,魏趙年年蠶食,韓國已經危在旦夕,現如今,只有變法強兵富國,韓國才有救……”

韓非話剛完,便有人跳出來反對:

“君上!不能變啊!申不害當年也說要變,結果又是如何了?”

韓非的身體微微挺立,似乎是想要反駁他的話,作為法家大師,韓非确實是有一籮筐的話可以把這個反對他的人說的啞口無言,但是,這話,卻不能由他說。

高臺之下,李斯和韓非交換了一個眼神,胸有成竹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訴韓非,放心吧,我能解決。

接着,李斯不動聲色的站了出來,拱手說道:“列位大人,申不害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變法未成,魏國便興兵來犯,現在形勢已然不同,魏國趙國自顧不暇,而秦國則志在趙國,此時不變,更待何時?”

而此時,從封地趕來的領主們,也終于明白了之前李斯話中的意思,他拿俠氏阻攔變法,一族皆被屠盡說事,就是為了告誡他們,如果他們阻攔變法,殿前的刀斧手,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想到那些被磨得锃亮的斧頭,領主們的口氣十分的客氣,他們試探性的問道:“還請丞相說說,如何變法呢?”

李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縮減封地,重新劃分土地。論功行賞行賞,軍功加爵。違抗王命,結黨營私者,殺無赦。”

三條法令,李斯每說出一條,領主們的臉色便黑上一分,說完之後,他們的臉上更是一會青,一會紅,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片刻的安靜之後,殿中“哄”的一聲炸開了鍋,領主們,朝中的老臣們,他們根本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會是真的。

土地,爵位,哪個不是他們祖先留下來的命根子啊,現在竟然說收回就收回了,這又是怎樣的道理?這,這難道不是對祖宗的不忠不孝嗎?

領主們也不顧之前的那些威脅了,他們紛紛高聲嚷嚷道:“我們不服!讓我們交地!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些人開始指責謾罵李斯:

“你李斯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說變就變!君上!懇求殺了這人!以正朝風!”

一片吵吵嚷嚷聲中,李斯冷冷的看着這一片混亂,就好像看到了這些人最後的掙紮,可惜,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韓國已經變了。

混亂的朝堂上,沒有人注意到,一位披甲的将軍和一位秀美的青年已經悄悄走上殿來,那兩位,便是已經在這新鄭城中消失長達一個月的韓厘和張平,在将這些領主們從封地召回新鄭之後,李斯和韓非坐鎮新鄭城中,斷絕他們和外面的一切往來,而韓厘和張平,則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在韓厘沖着李斯點了點頭後,李斯拍了拍手,高聲說道:“諸位!我知道你們不服變法!”

“對,我們就是不服!”

“殺了我,我安陽郡一定反出韓國!”

“對!我宜陽也反!”

一個個威脅着要反出韓國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眼看着有這麽多和自己站在一起,那些領主們也不怕了,他們在韓國根深蒂固,封地就如同國中之國,只要他們願意,哪怕是帶着封地反出韓國,也絕非不可能的事情。韓王又如何,丞相又如何,沒有了他們這些領主,這新鄭城,不過就是孤城一座!

但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着他們的威脅,李斯的神情中沒有一絲驚慌,相反,他冷冷一笑,又拍了拍掌,高聲對着殿外的武士說道:“呈上來!”

幾位武士拖着木盤入殿,而木盤之上,赫然是幾顆人頭。

“這是……這是……”

看到了其中的一顆人頭,一位領主已經噗咚一聲跪倒在地,那個人頭,分明是他留守封地的兒子啊!

随着幾顆人頭在殿中傳閱着,不知有幾人已經軟倒在地,或是因為看到了親人的人頭,或是因為被這些人頭吓的,一時間,殿堂之中充斥着抽泣的聲音,偶爾還伴有悲傷的低嚎聲:“我兒……我兒啊……”

或許他是權臣,或許他是奸佞,但在這個時候,面對已經死去的愛子,他只是一個悲痛欲絕的父親。

遠遠望着那些血淋淋的人頭,高臺上的韓非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他有些不忍心的轉過身去。

當年,申不害為變法立威,取了俠氏等三位權臣的人頭,商君為法立威,在渭水河畔前後處決了六百多名人犯,渭水都被染成血紅色,但是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

現在,他們又在做什麽呢?為了一個強國的夢想,屠戮那些無辜的人,利用別人的死,來讓這些原本應該鐵石心腸的人屈服,史書上會怎麽記載他們呢?後人又會怎麽看他們呢?

韓非在乎這些,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宗室,按照輩分,他們該叫他一聲哥哥……

按照李斯和他最終敲定的計劃,他一邊把宗室們召回新鄭,一邊安排韓厘和張平趕往各個封地,收編地方親兵,只有有所抵抗,便當場格殺。

那個時候,當李斯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他想要反對,韓非的骨子裏流的是韓氏的血,比起這些異姓大臣,他更信任自己的宗親,但同時,他又明白,想要推行變法,韓氏一族就必須要做出犧牲。

韓非突然有些怨恨,他怨恨自己該死的無情和冷靜。

而在另一邊,與已經有些動搖的韓非不同,完全不為所動的李斯已經看準時機,冷冷的繼續說道:“諸位大人的親兵已經整編入新軍,諸位的家人也已經被妥善安排在新鄭城,三日之內,移交封地所有大權于國府,違者,殺無赦。”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中,大殿中已經拜倒一片,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衆人沙啞着聲音齊呼道:“我等願意擁護變法!”

從公元前250年到公元前249年,蟄伏了将近一年的時間,一記驚雷,終于在新鄭打響。

新選派的各縣縣丞被派往各地,秘密的冶鐵廠每天都在生産着鋒利無比的鐵劍,新軍開始了嚴酷的訓練,稍稍劣質的鐵劍已經通過秘密的商鋪銷往他國,攜帶重金的細作,也已經悄悄的潛入他國。

而在同一時刻,一位年輕人,也已經從魏國的出發,準備到韓國的新鄭來碰碰運氣。

這位年輕人,他的父親是位看守城門的小卒,他本人正職是無業游民,副職是大盜,但是他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刀劍,也不是拳頭,而是他的這張嘴,一張抵得上雄兵百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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