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鲛尾

一片旖旎而朦胧的藍。

那藍色掩映在緩慢升騰的水霧裏,在粼粼水光之下蜿蜒起伏,由根部至尾端漸變。先是極靜谧的深藍,像是采撷自深海的那一抹最剔透神秘的顏色,而後是稍淺的釉藍色,恬淡的雲山藍……色澤漸淺漸窄,及至末端才驟然散開,已是皎潔的月白色。

仿佛是把天底下最明麗的藍色都彙集到這裏了。

趙聞筝睜大了眼睛,失神地看了許久,才終于反應過來:那……似乎是一條尾巴。

一條長長的,魚的尾巴。

他陡覺喉嚨發緊,卻不知為何,連吞咽都不敢,匆匆把視線放得更低,對上了游昭自下而上看過來的,含笑的眼睛。

“……小昭?”他詢問似的出聲,嗓音發顫。

游昭浮上水面,雙手撐在他身後的岸上,溫柔低語:“三哥被我吓到了麽?”

而趙聞筝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游昭的面部也變了。

仍然是熟悉的,美麗的面容,仍然是蒼白的皮膚,可那柔和的眼睛下,卻多了一點水滴狀的淺藍;眼瞳擴大,乍一看仍是烏黑的,但趙聞筝卻在他擡頭的一剎那,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藍。

那并不是黑色,而是極深極濃的黯藍,宛如夕陽沉落,夜色将至前的天空。

——而且趙聞筝總覺得,這雙眼睛,似乎還變大了一些。

而變化最大的,毫無疑問是他的耳朵。

先前趙聞筝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摸到的,的确不是人類的耳朵。

那支立在黑發下的,應該是耳朵的部位,形狀類似魚鳍,呈現出幾近透明的色澤,只在根部、棘刺般的耳骨點綴着一線淺藍,向周遭稍加洇染……假如趙聞筝不是親手摸過,簡直要以為他是戴了一副碩大的貝殼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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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除了耳朵,他的五官變化并不算大,但他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卻已大大不同。他當然一直是美的——那肯定,但以前,他的面容偏向于端莊柔美,低頭微笑時溫柔而羞怯,而現在……

他仰着臉對趙聞筝微笑,或許是陽光太燦爛,照得他臉上的水粒閃着細細的光,或許是那眼神過于強勢直白,此刻“柔美”已和他不沾邊。

趙聞筝覺得他簡直美得像是在發光。

他容姿明耀,神情亦佳,仿佛在無聲地引誘趙聞筝去觸碰他,感受他;而趙聞筝果然經不住誘惑,在他的注視下,擡手摸了摸他過于搶眼的鲛耳。

手在抖,帶着遲疑和試探,但很快,這遲疑和試探就淡了。他穩定下來,指尖挪動,一寸寸地撫過那冰涼蒼白的肌膚,停在了他的眼下。

他不敢用力,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感受了一下那堅硬的質地,有些怔愣地問:“這也是……鱗片麽?”

游昭答他:“是。”

趙聞筝的手掌整個貼了上去,暖熱的掌心熨燙着他的臉蛋,眼神終于漸漸清明了過來,眉頭微皺,憂心低問:“會不會有哪裏不舒服?”

游昭眼底笑意加深:“不會。”

又說:“三哥,我變成這樣,你就只關心這個問題嗎?”

趙聞筝認真觀察片刻,見他神色不似作假,終于放下了一半的心,目光逡巡片刻,又逐漸被這九分熟悉摻着一分陌生的面容懾取了心魄。

他的視線漸漸被游昭還泛着水光的嘴唇吸引。明明已經做了很久的真夫妻,但這一刻,也許是游昭嶄新的形貌在某種程度上震懾住了他,他竟然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心境:他的視線黏附在游昭的唇上,心口怦然,既感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又被某種莫名的慌張懾住;想低頭親吻,又無端害怕遭拒,躊躇了好一陣,才猶豫着問:“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游昭終于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揶揄道:“只是一下嗎?”

那笑容美麗極了,趙聞筝凝望着他,只覺心頭柔情翻湧,終是情難自禁,捧着他的臉,鄭重地吻了過去。

游昭從始至終都微微笑着,仿若成竹在胸。他靜靜注視着趙聞筝近在咫尺的臉,眼簾半合,眸光深湛,含着些微探究,直到趙聞筝溫暖的唇真切地堵住了他的,直到趙聞筝叩開了他的齒關……

他終于确認,這是一個和往常一樣的吻。

那莫名的忐忑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喜愛。

因為拔上了一個新高度的,濃烈得讓趙聞筝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的喜愛。

他的眸光微動,由平靜變得灼亮起來,一面不動聲色地享受着趙聞筝主動的親吻,一直靜靜潛在水下的尾巴卻倏爾一動,猛地浮出了水面。

“嘩啦”一聲。

趙聞筝睜眼,恰好見到那線條優美的鲛尾高高揚起,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他們消磨了一上午,此時已近中午,陽光正熾,一眼驚鴻中,但見那月白的尾鳍張開如天仙的裙擺,致密排列的鱗片上幽光一閃,宛如頂尖的寶石;而随這曳尾的動作濺開的水霧在過于強烈的陽光下竟氤氲出了一片朦胧的淺淡虹光,襯得那一晃而過的鲛尾愈發不似人間景色。

而趙聞筝是那個唯一有幸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的人。

他呼吸一滞,看得失了神。

游昭自是察覺到了他的走神,眼眸微眯,也不責怪他,面不改色地輕聲提議:“三哥要摸摸我麽?”

稍稍一頓:“尾巴。”

趙聞筝被看破心事,耳根一熱,既有些窘迫,又有些受寵若驚地問:“我可以摸嗎?”

“可以的,三哥。”這話惹得游昭又笑了起來,“你想摸哪裏都可以。”

他轉過身,拖着長長的鲛尾坐上了岸邊,神情怡然,姿态從容。而那一直在水下若隐若現的鲛尾,則徹底浮現在了趙聞筝的眼前。

近了趙聞筝才發現,他自腰部以下都已盡數鲛化,鱗片閃着釉藍的清光,看起來堅硬,致密。趙聞筝擡手,先碰了碰他最外端顏色最深的鱗片,但覺觸感果然堅硬,厚韌,而有些紮手,像在觸碰沒有磨平棱角的寶石;但緊跟着,那支棱的鱗片就在他的指尖下發生了變化:它們軟了下去,收斂了棱角,變得輕薄而細膩。

絲綢般滑涼的觸感。

趙聞筝驚訝地擡眼,而游昭低着頭,嘴角含笑,卻不看他。

腳底下水聲隐隐,他警覺地低下頭,大腿一涼,是那輕紗似的尾鳍輕輕拂過了他的皮膚。

他一頓,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決定當作無事發生,又仔細端詳起了游昭。

因為坐姿的關系,游昭此刻展露在他眼前的,更多是尾巴的腹部。和背部不同,那并不是純澈的藍,而是瑩潤的,柔軟的白色,鱗片亦更細小,軟薄,在陽光着閃着細細的珠光。趙聞筝驚奇于這顏色的瑰麗變化,一片一片地摸過去。他心裏仍在為游昭的變化而震撼,目光明亮而含着迷戀,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數起了數。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裏閃過了一個念頭: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大概就是給游昭數鱗片了。

他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一面數,一面問:“小昭,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又問:“你,你是鲛人嗎?”

游昭用尾巴勾動着他的小腿,漫不經心地答:“是啊。”

趙聞筝又問:“這就是你說的,無人知曉的秘密嗎?”

那本書,他只看了一小半,自然無從知曉,游昭之後竟還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血脈特殊,确實是應該好好掩蓋的秘密。

游昭卻說:“不是。”

“我最大的秘密,是……”他側過臉,湊在趙聞筝耳邊說,“那天,從你走進喜房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原來的趙聞筝。”

“……”

趙聞筝指尖一定,耳邊嗡地一響,當場僵住。

他真是瞠目結舌,本能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聽得游昭在他耳畔含笑道:“三哥,你當真要把手一直停在此處麽?”

……停在此處?哪裏?

他昏頭昏腦地垂眼,發展自己的手指停在一片和別的不太一樣的鱗片上,而這個位置……

他猛地反應過來,心裏一陣窘迫。而這窘迫總算把那震驚沖淡了一些,他定了定神,移開手,勉強平靜地:“抱歉。”緊跟着又問,“但你怎會知道,我不是原來的趙聞筝?”

游昭卻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捉着他的手又放回了原處。

他做完這種耍流氓的事,面上卻不露絲毫痕跡,微笑道:“三哥真要知道嗎?”

趙聞筝:“……”

突然有些心情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聞筝:一時不知道耍流氓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他。

直到天亮才寫完是我沒想到的(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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