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的錢都是她的

唐綿忍無可忍地把他趕出家門。

她剛才動靜太大, 裝圍巾的紙袋被碰翻在地,呼吸也有些亂,她把門反鎖, 靠在玄關櫃上,因為生氣而變得銳利的眼眸慢慢淡下來。

剛開始聽沈铖莫名其妙的要求, 她很生氣, 氣到差點失去理智。

靜下來一想, 唐綿想通了,沈铖做了虧心事,找另一個人來當已故愛人的替身, 對不起唐眠, 也對不起她。他不希望她接觸愛人的媽媽, 他心虛, 怕事情暴露了, 影響自己在月姨心中的印象?

自古深情留不住,深情都是演給鬼看的,白費功夫。

唐綿把圍巾收進衣櫃的最裏面,收拾出幾件冬裝,冬天來, 氣溫驟降,是一個季節的結束,也是新的開始。

第一輪正式比賽在三天後。

這三天時間,唐綿加班加點,把寫好的曲子打包發給衆星娛樂的對接人, 第二天卡裏就收到財務轉賬。

通常打款不會這麽快,多半是孟天朗的額外照顧。

唐綿有意維護這些人情關系,她發了條消息向孟天朗道謝, 70萬對現在的她來說,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加上之前的存款,可以在相對偏一點的城區付個首付。

她要求不高,一百平左右,小區安保齊全,不要太偏遠,附近有地鐵出行,是不是學區房都無所謂。

只要是個溫暖舒适,能遮風避雨的小窩,讓她在累的時候能讓自己躲進去的地方,大小無所謂,但要全部屬于她。

她太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家了。

最初住在歲豐山別墅,有一回因為點小事,和劉嬸起了摩擦,她嘀嘀咕咕地小聲說,“那麽挑剔,有本事就搬出去啊……”

她永遠記得那時候心裏有多委屈,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寄人籬下。

這段時間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比賽上,唐綿想好了,等比賽一結束,無論結果如何,她要第一時間開始看房子,挑一個符合預算,又合心意的。

……

門外,沈铖站在一大片黑暗中,左側的窗戶對着路燈,透進來微弱的光源,他面容沉肅,眼底一片陰霾。

他聽見門裏的腳步聲漸漸遠離,直到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心裏仿佛壓了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

剛才還是太沖動了,明知道唐綿現在不會聽他的,她現在越來越獨立,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他早已經被擠到邊緣。她的身邊沒有他的位置。

夜晚靜到能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遲滞而緩慢,一下比一下更慢。

黑色西裝勾勒出男人挺拔身材,肩寬腿長,英俊的臉淡到不帶情緒,唯有眼底瀉出陰影,如黑雲壓境。

轉身下樓,沈铖坐進車裏。

“沈總,現在是回辰瀾居還是老宅?”最近沈铖不住歲豐山,一半在公司附近的辰瀾居住,偶爾回老宅。

他透過車窗擡頭看了眼,聳立的樓宇亮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分不清哪一戶是屬于唐綿的。

“她最近去過醫院嗎?”沈铖收回視線,解下領帶放到一邊,手勾着柔軟的布料細細感受着。

董助理愣了下,反應過來:“回國後她沒去過,唐小姐最近一直在準備比賽,一次也沒去過,但我估計,等比賽這段時間過了,她肯定會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知道,你讓人盯好。”

“明白,那邊的人二十四小時換班盯着,不會出問題,”董助理猶豫了下,不太确定地問,“沈總,那要是唐小姐哪天突然去了,我們要想辦法攔住嗎?”

沈铖蹙眉,剛才唐綿厭煩的眼神猶在眼前,心裏微微刺痛,他啞聲開口,“不要攔,她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別惹她不高興。”

只要她高興,要他做什麽都可以……除了讓他遠離。

分手?說得簡單,她可以毫無留戀的走,他做不到。

從小時候被唐父從孤兒院接出來,他養在唐家,長在唐家,從來沒跟唐綿分開過。

她失憶了,把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現在連他也不要了……沈铖突然充滿茫然,眼睛低垂,黑曜石般的底色深沉寂靜。

“回歲豐山。”他低聲吩咐。

回程路上,沈铖拿出手機,沉默地靠着窗,開外音,鋼琴聲優雅流暢,充滿飽滿的感情,只是他聽不太懂。

從前唐綿就老抱怨他,總像根木頭似的戳在旁邊聽鋼琴,不懂評價也不懂欣賞,連誇兩句都幹巴巴的,說他毫無藝術細胞,就是根臭木頭。

他不止欣賞不來,還五音不全,從來不開口唱歌,只有唐綿會逼他在她生日的時候唱生日歌。

他不肯,唐綿就耍賴,耍賴沒用,她就哭,總有一套能治住他。

臺上,她被光籠罩,就是光本身,白膚紅唇,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漂亮的手指靈活跳躍,像一尾自由的魚。

她璀璨明媚,像是本身就屬于臺上,天生的演奏者。

與他漸行漸遠,不再需要他了,唐綿甩掉桎梏,露出傲人的底色,她充滿吸引力,會被更多人看到。

除了遠遠地這麽看着,他沒有其他的選擇,唐綿不需要他,她甚至不想他到現場去看,他只能找主辦方要來視頻,隔着屏幕和她見面。

沈铖心裏無力極了,他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

唐綿把準備買房的計劃告訴秦西,她眼睛瞪得老大。

“你要搬走?為什麽,你在這裏住得不開心嗎?”

唐綿偏着腦袋夾住手機,另一只手從外賣員那裏接過打包盒,“別多想啊,我住得很開心,這只是一個計劃。”

“真的嗎,我不信,你是不是不愛媽媽了?”秦西的聲音蔫噠噠的,像抽幹水分的小白菜。

唐綿哭笑不得,“真的,你看啊,從看房到确定下來,最少三個月對吧?”

“嗯嗯。”

“現在大多都是期房,拿到房子至少一年,很可能兩三年,對嗎?”

聲音弱下去:“嗯……”

唐綿微笑着,小巧的下巴微擡,“拿到房還得裝修,加上通風,最少又是一年。”

那邊極輕地哼了一聲,不情願,又說不過唐綿。

秦西小可愛扭扭捏捏:“行吧,暫時這樣……你也別自己去找,買房是大事,容易被坑,我幫你問問身邊的人,包我身上!”

“好。”

秦西真單純,前一句還不準她搬走,說着說着就要幫她找房子。

***

第一輪比賽在周日如期進行,這一次開放售票,座位一售而空。

唐綿在上臺時,看見前排幾張熟悉的面孔,秦西,沈霄……就連沈爺爺也在,像個老小孩一樣熱烈鼓掌。

眼眶微濕,心中淌過暖流,經過四肢百骸。

臺上孤單,要享受鮮花和掌聲,就得付出尋常人難以忍受的孤獨。

經歷黑暗,甩掉身上的束縛,她涅槃重生。

下臺後,唐綿回到後臺換好衣服,把唇上的口紅擦淡了些,拿起手機出去準備和朋友會面。

在門口差點撞到一個人,她忙停住。

“唐小姐……唐綿?你還記得我嗎?”女孩面露驚喜,“預選賽的時候就認出你了,當時沒機會打招呼。”

她也是這次的參賽者,唐綿見過,周森也給她看過資料,唐綿不記得名字,只記得她是畢業于紐約曼哈頓音樂學院,她們是校友。

“你是……?”

“楊子熹,我倆可是同班同學啊,你把我忘了?”她想了想,又說,“不過也是,你那時候都不怎麽來上課。”

唐綿愣了下,沒想到這麽巧,會在大賽上見到以前的同班同學。這世界真小,她意外認識唐眠的媽媽,還差點被她當成女兒,現在發生什麽她都不會意外。

“我那時候經常不上課?”她以前有這麽野,天天逃課?她可是拿着獎學金留學的,不至于這麽放浪形骸吧?

楊子熹點點頭:“你那時候在教授那兒單獨上課,你忘啦?”

她不知道唐綿失憶的事,唐綿想了想,幹脆直接告訴了她,失憶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

“這樣…… 那還會想起來嗎?”楊子熹左看右看,唐綿都不像是腦子受過傷的樣子。

她以前脾氣倒是挺怪,從不搭理任何人,也很少露面,總帶着副口罩,像是見不得人。

那會兒幾個要好的女同學私底下老說她長得醜,要不怎麽遮遮掩掩?有一次,楊子熹替教授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看見唐綿的入學資料,上面有正臉照,漂亮恬靜,眼睛又大又亮,在亞洲面孔裏是最頂尖的長相。

那會兒楊子熹就想,她不是長得醜,那多半是心理有點毛病。國外怪人多,她也沒太在意這件事。

大三才開學不久,就聽說唐綿休學的消息,之後就再沒見過她。

唐綿搖搖頭,表情一瞬間黯然,“不一定,說不準哪天就想起來了。”

楊子熹是個直腸子,說話爽快,當場跟唐綿交換了微信號,“我當時跟你不太熟,不過你要是想知道大學時候的事,我能想起來的就都告訴你。”

“我那時候有男朋友嗎?”

唐綿一直都想知道這個,她的過去沒有父母,缺失親情的護佑,似乎也沒什麽朋友,那個年紀的女孩子,孤身在異國,很可能會和另一個人陷入愛情。

自從唐眠的事暴露出來,她心裏總有個不見光的念頭。

如果她的初戀也不是沈铖,她心裏多少會舒服一點。

楊子熹偏過頭想了想,“有。”

唐綿沒想到,她愣了一下,才追問:“是誰?”

“我也不太确定,就有兩次見到一個男的跟你在一起,你倆牽着手,應該是男朋友吧。”

“他是同學嗎?”

“不是我們學校的,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長特別帥,個子高……你連他也忘了啊?”楊子熹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失憶症。

唐綿笑了笑:“希望有一天能想起來吧,比賽一起加油。”

“嗯,你也加油。”

這是她第一次完整聽完唐綿的演奏,流暢自然,技巧娴熟,對作品的把控力很強,在臺上表現也穩。

楊子熹聽斯蒂文教授說,這次的評委有幾個很欣賞唐綿,對她的演奏交口稱贊。

她有預感,唐綿會成為這次所有參賽者強有力的對手。

……

比賽進程緊湊,短短一周時間,已經進行了兩輪比賽,只剩下最後一場決賽。

在決賽後,将會當場公布最終名次。

最終一等獎獲得者,将得到10萬美元獎金,還能跟随這次的主評委莫裏森大師學習深造,還能作為職業演奏家出道。

任何比賽都是競争,走到這一步,唐綿不再只是抱着參與的态度,她很想贏,既想拿到獎金,還有變成職業演奏家的野心。

唐綿把自己關在房間練琴,足足三天沒離開家門,吃飯靠外賣,唯一出門透風就是下樓扔垃圾。

周森密切關注她的練琴進程,前兩天還好,第三天發現她沒吃早飯就練琴,低血糖差點暈倒,第一次态度嚴厲地批評了她。

“你得勞逸結合,越到比賽越要放松,你想帶着病上戰場?”

唐綿也在心裏吐槽自己,乖乖認錯,“對不起,是我太緊張了,想把曲子練好一點。”

“我教過我未婚妻一句中國諺語,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明天就是決賽,這一天你也改變不了什麽,不如約朋友出來散心,把大腦放空,最佳的表現都留在明天。”

“我錯了,我現在就出門,今天都不摸琴了。”唐綿吐了吐舌頭。

她知錯就認,乖得讓人說不出重話,周森都情不自禁地反省是不是他聲音太大,吓到她了……

“月姨怎麽樣,那天她說會考慮做手術,有結果了嗎?”她已經是癌症晚期,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提起這個周森就嘆氣:“月姨回國後整天悶着自己,情緒很低落,等明天比賽結束,要是有時間,你能不能再去勸勸她?”

“當然可以,”那副珍珠耳環還沒還給她,唐綿想了想,說,“不用等了,我今天就去。”

“今天?”

“對,月姨在哪家醫院?病房號發給我,我下午出發。”

多虧了有周森,她遇見這個貴人,才能走到這一步,他不要錢不要感謝,唯獨就拜托了這一件事,唐綿很希望能幫他解決煩惱。

收到周森的信息,唐綿換了身适合出門的休閑裝扮,坐地鐵到醫院。

病房在內科住院部七樓,電梯裏人滿為患,還有舉着吊瓶的患者。人在生病的時候是最難受的,只有那時候才知道健康有多重要。

唐綿有些怕醫院,要不是為了月姨,她肯定不會踏足這裏。

要不是因為她出車禍,也不會認識沈铖……說起來都是孽緣,好笑,荒謬。

她到咨詢臺問過護士,很快找到病房。

沿着走道往裏,越靠後越安靜,都是單人病房,清淨不擾人。

706號病房。

唐綿駐足門前,将手機調成靜音。

擡手,正要敲門。

“那是我女兒!你憑什麽讓我不認她!”

是女人充滿怨憤的吼聲,唐綿愣了下……這是月姨的聲音。

觀察窗是很小的一塊圓形,只看見月姨坐在病床上,情緒激動,手裏抓着枕頭。

她死死瞪着對面,唐綿看不見是誰,那人在死角位置。

她在跟人吵架,話裏還涉及到家事……唐綿感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她猶豫了一下,垂下手,決定先走。

下次再來。

“你很早就抛棄她了,這些年都沒找過她,綿綿從小就沒有母親,現在她長大了,更不需要你。”男人聲音低沉冷漠。

病房通常不隔音,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到外面。

這聲音……是沈铖?

什麽女兒,誰長大了?他說月姨從小抛棄了她,這是什麽意思……

唐綿知道自己不該往下聽,她該立刻走,躲開是非,可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腦子裏嗡聲一片。

月姨表情哀傷,半天說不出話,肩膀無力地垂下,像是洩氣的樣子。

“我有錢,馬上就要死了,我可以把錢留給她當做補償……我不想她恨我,我不想的……”

男人的聲音沉穩,像聲聲冰冷的鐘聲,“她不需要你的錢,我的錢都是她的,你認為你的錢比我更多?”

“你說什麽?”

“我的遺囑繼承人是唐綿,還為她一人成立了信托基金,她目前持有銘盛12%的股份,她名下房産有十五套,相信我,她絕對比你有錢。”

月姨整個人呆着,半晌才問:“你……你說的這些,綿綿都知道嗎?”

病房裏沉默了一會兒。

男人緩緩開口,“她不知道,她跟我分手了,如果哪天我出意外死了,會有律師告訴她的。”

月姨手哆嗦着,顫抖着聲音,“可她是我女兒,我都快死了,我就想認回她,聽她叫聲媽媽,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嗎?以後綿綿知道了,她會恨你的!”

沈铖極輕地笑了聲,嘴角揚起弧度,冷玉般清隽的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讓她恨,我選擇了就不會後悔。”

卡茲一聲,椅子在地面發出聲響,沈铖站起來,整了整西裝,“明天是鋼琴比賽的最後一場,對她很關鍵,希望你不要影響她,如果你真的想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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