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客棧命案(2) 不比世子,連人命官司……

男子身穿一襲湛藍色錦繡長袍,襟邊繡着祥雲暗紋,腰間卻束着一條白玉帶,愈發顯得他寬肩窄腰,身如修竹。他容貌生得極好,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鬓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俊朗的面龐似是雕刻般棱角分明,輪廓幾乎完美的無可挑剔。

然而最教柳晗望而不忘的卻是那雙鳳眼。或許因着眼尾微勾,反而少了些許淩厲。

此時,這雙鳳眼裏摻着三分震驚、三分擔憂、四分疑惑,就這樣死死地盯着坐在輪椅上的人的腿。半晌,他方開口:“你的腿……怎麽會這樣?”

柳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反問道:“跟你有關系麽?”

那男子聞言當即眉頭就皺成了個“川”字,“柳……”

“你們幹什麽呢!”男子的話還未及說出口就被剛從屋子裏出來的胖捕頭打斷,他走過來,看了眼男子,又看了眼柳晗,若有所思地問了句,“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胖捕頭臉上不由露出懷疑的神色,沒好氣地問道:“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

柳晗翕了翕唇,正欲開口,對面的男子便先彎下了腰和她四目相對。但見他一手撐着膝蓋,一手摸了摸下巴,“啧”了聲,“柳清生,兩年不見你就裝作不認識小爺了,嗯?”

“啊?”

“嗯哼?”許是見柳晗一頭霧水,男子原本清明的鳳目裏亦是多了幾分異色。

柳晗抿了抿唇角,“識得識得,自然是識得的。”

面前這人熟稔的姿态并非刻意僞裝出來的,那麽,他和哥哥關系絕對不淺。柳晗一邊學着自家兄長平日裏的習慣,露出一抹溫和得體的淡笑,一邊又在心底飛快地思索猜測着男子的身份。

柳晗的反應的确很快,可男子還是眯了眯眼,只不過當着胖捕頭的面并沒有多問。

至于胖捕頭見二人果然熟識,臉上多了點什麽,卻也沒有深究,只沖着男子道:“你,跟我來。”

男子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擡步便準備跟過去,還沒走兩步就見那胖捕頭又轉過身去喊柳晗主仆,“既是舊相識,那就一塊兒去師爺跟前掰扯清楚。”

“……”

廂房內,曹師爺坐在黃花梨木的圈椅上,瞧見從外頭進來的人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麽,眉頭又松了三兩分,眼中的精光卻更盛了幾許。

“聽陳捕頭說,你們是認識的?那麽先前怎麽就一副誰跟誰不熟的樣子,難不成是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曹師爺撚了撚自己的山羊胡,擡眼望向面前兩個神色淡然的人,“我本來還覺得此案疑點重重,眼下倒覺得明朗起來。”

立在柳晗身側的男子懶懶地擡起眼皮迎上他的視線,嘴角若有似無勾起一抹弧度。

“曹師爺這是何意?”語氣平靜,不驚不惱不慌。

曹師爺冷笑一聲,擡手一招,立刻就有人捧着漆盤上前。而那漆盤裏盛放的正是先前插在死者胸口的綴着寶石的匕首。

“這匕首是你的不是?”

男子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轉瞬卻又重新揚起唇角,“沒錯,這的确是在下的。”

聞言,曹師爺面上終于露出了笑容,“那便是了。有人目睹,張大飯前曾在大堂故意尋釁滋事,摔了你一塊上好的和田玉,又是不是假的?”張大便是死者了。

陸湛颔首:“這也沒錯。”

“你與死者起沖突在前,貼身匕首又是兇器在後,你還有何話要說?”

陸湛無所謂的點點頭,“如此說來,的确在下的嫌疑最大,不……”

“那就是了。”曹師爺出言打斷,又轉而居高臨下地看向柳晗,“據掌櫃的說,你們主仆一行人是今日住進客棧的,同行的除了綠衣婢女并幾個小厮外還有個護衛打扮的年輕人。好巧不巧,兇案發生的時候,你那個護衛也不見了蹤跡。”

柳晗本來還因身旁男子面對如山鐵證的坦然而納罕,不防曹師爺話鋒一轉竟扯到自己和長青身上,先是一愣,旋即開口道:“我等一行人今天才到這裏,和那張大素昧平生,更無瓜葛,又何來殺人的動機?”說着,她微擡頭看了眼身側的男子,不由抿唇。

他淡然飲酒的模樣還仿佛在眼前,那樣的坦然,即使眼下鐵證在前也不見半分慌亂。如果不是他背後有什麽靠山在,那就是真的問心無愧。可是……

柳晗的視線移到衙役捧着的匕首上,心頭一動。

“至于曹師爺之前所言,小生亦不敢茍同。”她指着身側的男子,語氣篤定,“兇手不是長青,也不是他。”

曹師爺眯眼冷笑,“無稽之談。”

“那把匕首上綴的寶石乃是難得一見的藍煙雨石,價值連城,作為随身佩物,想來是極為招搖的。試問,有誰會愚蠢到拿這樣的匕首去殺人,甚至還把它留在了現場?”

柳晗生得模樣斯文,曹師爺不防她如此能言善辯,一時間倒被說得怔愣當場。等到他回過神來,對上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頓覺難堪。

泗水縣的知縣換了好幾任,可縣衙裏掌簿的師爺卻始終沒有變過。這麽多年來,曹師爺一直頗受每任泗水知縣重用,在泗水縣裏也積了不少威勢。而且,自從上任知縣沒了後,他更是暫代衙門主事之責,慣來說一不二,又何曾被人這樣當面質疑和反駁過?

勉強按捺下心頭的火氣,曹師爺擰眉道:“紅嘴白牙的猜測豈能洗清了嫌疑去?在長青出現和仵作驗屍的結果出來之前,你們倆誰的嫌疑都洗不掉。”說着,他就命令屋內的衙役将柳晗并那男子一道押回縣衙大牢。

這一回柳晗沒有再說什麽,靜靜地由綠蕪推着她跟在衙役後頭往外去。站在原地的男子挑了挑眉,半晌嘴角的笑意卻加深了些許,他深深地看了眼那恍如淩淩青竹的背影,拂袖邁步,也不用衙役動手就乖乖地跟了上去。

疑兇被拿,大堂裏剩下的人紛紛鬧着要離開客棧,這一回曹師爺沒有阻攔,直接讓手下放了所有的人。只是,當人走盡以後,派人将客棧重重包圍了起來,煞是戒備森嚴。

“咱不都已經抓住了疑兇嗎,怎麽還要大費周章的封鎖客棧啊?”一直跟着曹師爺的胖捕頭一頭霧水地問道。

曹師爺卻斜了他一眼,“誰告訴你抓住了兇手?”

“啊?”胖捕頭撓撓後腦勺,“人證物證不都全了麽?”

曹師爺這回卻沒再搭理他,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往客棧外走去。

柳晗說的疑點,他之前自然也注意到了。本來打算着将錯就錯,拿下匕首的主人先把案子給結了,反正那人衣着富貴,家裏人定會拿銀錢前來疏通,到時候他順水推舟,從縣衙牢裏拉人出來再頂替了去,還能趁機大撈一筆。然而,柳晗後來說的話卻一下子敲醒了他。

藍煙玉石非是凡品,倘若陸湛家中財勢滔天,怕只怕他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如此算來,倒不如多花費些心思把這案子給破了,指不定還能借此請功,得個縣丞甚至是縣令來當當也不一定。

曹師爺心裏的算盤打的噼裏啪啦響,另一邊縣衙的大牢裏柳晗卻與面前的男子相對無言。

大牢男女分開關押,因此,綠蕪被關去了別處,只留下柳晗和那男子被關在一處。

牢房陰暗潮濕,雜草滿地,不時還有“吱吱”的鼠叫聲傳來,越發叫人背脊生寒。雖然從林州到泗水的這一路上風餐露宿也吃了不少苦頭,但身陷大牢對于柳晗來說還是頭一遭。到底是被嬌養長大的,即便這會兒扮作男裝,在瞧見一只長尾小老鼠從牆角飛快地跑過後,柳晗的臉還是一下子就白了。

只她理智尚存,才沒吓得從輪椅上跳起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扭頭朝那生得如清風朗月般的男子望去,卻不防正對上他飽含深意的打量目光。

柳晗連忙挺了挺腰板,穩住聲線,問他:“你盯着我作甚?”

聞言,男子眉梢微揚,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着柳晗的臉看了半晌,才手撫下巴饒有興味地開口道:“才不是還說識得我,怎麽這會兒又翻臉不認人了?”

“我……”

不等柳晗辯解,那男子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把折扇,當着她的面煞是潇灑地打開,邊晃着,邊嗤聲道:“從玉樹臨風的禦史臺大夫淪為斷腿泗水縣令,柳昀,士別三日,你還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啊。”

“……”柳晗面色微僵,視線不經意從男子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劃過,旋即她不着痕跡地勾了下唇角,淡淡地道,“不比世子,連人命官司也能摻和進來。”

啧……

這小子何時竟學會反将他一軍了?

陸湛的視線緩緩地落在柳晗的雙腿上,鳳目若有所思地眯了眯。

他不在長安的兩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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