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公主與玫瑰

第二天早上去學校,紀棗原給謝夏諺帶了一份早餐。

一杯豆漿,兩個雞蛋,還有一份煎餃和一屜小籠包。

有肉有菜有澱粉,葷素搭配均衡,營養十分豐富。

嗯,很是貼心。

紀棗原舉起雙手,把早餐恭敬地遞到他面前:“獻給我人美心善的同桌。”

謝夏諺才剛到教室,連椅子都還沒來得及拉開,就迎面對上了好幾只熱氣騰騰的塑料袋。

他微微挑眉:“你發什麽神經?”

“沒有發神經,是為了感謝您昨天的救命之恩。喏,一點小禮,不成敬意。”

她把手舉得更高了,“謝老板,請用膳。”

……

真是瘆人。

謝老板接過了早餐,卻沒有馬上吃。

而是放到旁邊桌子上,撐着椅背垂眸沉思片刻,似乎是在斟酌什麽措辭。

片刻後,他說:“是這樣的海綿寶寶,我這邊有個壞消息,你是想現在聽,還是等會兒吃完飯再聽?”

“……正常不都應該是說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然後問我想先聽哪一個嗎?”

“啊,那真是很抱歉,沒有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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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會編一個啊。

這家夥的說話風格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郁悶。

紀棗原挺直背脊,正襟危坐:“那行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你現在說吧。”

寂靜了約莫十幾秒。

她沒有等到下文。

就在她疑惑地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

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張信用卡。

男生手握成拳,掩唇輕咳一聲:“這個,你先收下。密碼是83***5。”

“……”

紀棗原的眼睛裏浮現出兩個大大的問號。

“幹、幹嘛?不是,謝老板,就是份早餐不至于,最貴的小籠包也才七塊五呢。”

“你相機壞了。”

“真的不……啊?”

面對女生茫然又錯愕的眼神,謝夏諺難得避開了視線。

他又咳了一聲:“昨天晚上不小心被我摔壞了。”

其實是家裏來了親戚,親戚的小孩被寵的太過,性格有些蠻橫。

不僅抓破了謝星瀚的脖子,還偷偷跑進他房間裏,把整個房間折騰的一塌糊塗。

紀棗原那部相機,謝夏諺最後是在浴缸裏發現的。

鏡頭摔碎了,機身泡在水裏,部件裏還沾滿了洗發露。

要不是全家人都攔着,謝夏諺已經把那小孩的腦袋摁進浴缸裏了。

……不過這是家裏的糾紛,他也不想跟紀棗原說的太細,幹脆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抱歉了。我看了一下,你那部相機還很新,型號也是去年才出的,估計沒用多久,要是按照價格來算肯定是你吃虧。”

謝夏諺看了一眼那張信用卡,語氣雖然平靜,卻很容易讓人聽出誠懇,“所以我想的是,你再挑一部相機,用這張卡付錢。”

其實直接給她買一部一模一樣的可能會更好一點。

但今年幾個相機品牌都出了新款,鏡頭也是,價格還差不多,有幾款特別适合女生拍人像。

謝夏諺覺得,說不準紀棗原會有別的喜好呢。

那讓她自己挑才算是物盡其用。

紀棗原沒有立馬去接那張卡。

她想了想,問:“不能修嗎?”

“……不太好修,部件被摔的七零八落,還在水裏泡了很久。”

“在水裏泡了很久?”

紀棗原有些疑惑,這真是不小心被摔壞的嗎?

什麽樣的摔法能摔成這樣哦。

“不過內存卡沒事。”

謝夏諺遞給她一張內存卡,“你回去看看,內容應該都齊全。”

幸好,因為要挑照片處理照片,所以提前把內存卡給取出來了。

不然裏面大幾百張的東西,估計都要毀于一旦。

“……好。”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猶豫,男生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用有心裏負擔,我……不差這個錢。”

嗯。

雖然說得有些直白,但确實是這個道理沒有錯。

對于謝夏諺來說,賠一部數碼相機,跟賠一個本本子,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

更何況前者還不需要他自己出。

親戚可能是怕他真的把自家小孩給弄死,火急火燎就轉了一大筆錢過來,說是賠償他房間裏損壞的那些東西。

紀棗原相機的錢……真的是小錢了。

紀棗原也不過遲疑了一會兒,就爽快地把卡接了過來。

她彎彎唇道:“那行,我先買,正好看中了佳能新出的一款機身嘞。到時候買完再跟你報銷,多退少補。”

“好。”

解決完一樁大事,謝老板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早餐報答了。

他把吸管紮進豆漿裏,想到什麽,又從書包裏摸出一架相機,遞給她。

“這段時間你先用這個拍吧,等新相機到了再還給我。”

“哦呦。”

女生笑眯眯地接過,“謝老板你很貼心嘛。”

……

紀棗原覺得謝夏諺很會買東西。

明明都是差不多價格檔位的相機,但謝夏諺買的就是比她買的好用。

她才用了不到兩天,就已經決定要買同款了。

後來她還就這件事情問過謝夏諺:“你是怎麽挑相機的啊?明明我也做過很多功課啊,為什麽我買的就又重又難用?”

“我不挑。”

謝夏諺回答道,“我表姐,就是謝星瀚他媽,她喜歡攝影,收藏了很多相機,你手上這個也是她的,她在這方面是專家,你要是真有什麽問題,我可以幫你問問她。”

“……哦,哦,我就是問問,就是問問。”

原來不是運氣好,而是夠土豪。

收藏相機這種事情,一聽就不是正常家庭,還是不要随便去叨擾了。

不過紀棗原的相機也早就買好了,就是謝夏諺同款,連配備的鏡頭都是。

爸爸剛好在滬市出差,媽媽就叫他直接在那邊的店裏買,算好了錢,卡第二天就還給了謝夏諺。

“雖然相機被摔壞了是蠻可惜的,但碰到一個善良的兇手也很幸運。哦,甚至連內存卡都沒有壞。”

紀棗原這樣跟媽媽說,“而且你看,我還換到了一個更好用的相機,這真是意外之喜啊意外之喜。”

紀媽媽懶得理她。

倒是季圓音,在旁邊好奇地問:“表姐,你的相機是被謝夏諺學長給弄壞的嗎?”

“……那什麽,圓音啊,跟我說的時候,你叫謝夏諺就行,喊學長,總覺得有點別扭。”

“哦,好的。表姐,你說相機是謝夏諺摔壞的嗎?我感覺他不像是那麽冒失的人欸。”

“可能是帶回家之後被家裏什麽人啊貓啊狗啊弄壞的也有可能,他沒說,我就也沒多問。”

“啊,那不是太可憐了。一個相機還挺貴的呢,他要賠這麽多錢。”

季圓音又補充道,“那個,我不是說表姐你不對的意思,我是想說,畢竟他一開始也是好心幫忙洗照片的,結果卻出了這種事。”

“那也沒辦法啊,世事無常嘛。只能以後多請他吃幾頓早餐了,算安慰他。”

“嗯嗯……對了表姐,這個相機,可以借我用一天嗎?我們年級明天合唱表演,到時候會穿禮服,我就想拍一下照片……”

紀棗原愣了一下:“這麽不湊巧嗎,我跟謝夏諺說好了明天要還給他欸。因為明天就是一中最後一場籃球賽了,所以我跟他說比賽完就還給他的……唔,要不然我帶你去樓下借一下?教導主任的女兒正好回來了,她也有相機的。”

“……那不用啦。我就是随口一提。”

季圓音沖她溫和地笑了笑,“很麻煩的話就算了。”

“抱歉啊,等爸爸把新相機帶回來了,我給你拍寫真。”

……

其實并沒有和謝夏諺說好。

也從來沒約定過要在什麽時候還相機。

紀棗原只是……只是單純的不想把相機借給季圓音而已。

這種來自謝夏諺,經過她的手,她為使用負責人的物品,如果流到了不明變量的手裏,她總覺得會很危險。

畢竟她的生活,就像是一團巨大的漩渦。

不,好幾團巨大的漩渦。好幾個渦眼。而且距離極近,卷起的風暴相互交彙,把周遭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

紀棗原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她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知道其他漩渦究竟要往何處去。

他們的目的、動因、關系網、倚仗點,她通通不清楚。

這種情況下

“我決定不說話。”

紀棗原對未來的自己這麽表達道: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宋曦西為什麽會說我虛僞做作裝無辜——因為我非常不想讓別人認為我是那個肇事者或挑釁的人。”

“哪怕我真是那個肇事者和挑釁人,我也希望獲得輿論的偏愛和保護,而讓對方在無限次的尋釁和得不到回應的無力中,自我毀滅。”

“我對匡正他人三觀這種事情沒有興趣,也不想陷入你來我往的紛争。我喜歡等待對方犯罪,然後直接舉槍。”

“大紀,你比我多活了多麽多年,多經歷了那麽長的人生,你覺得,這是一種惡嗎?”

如果是的話。

那她已經惡貫滿盈了。

而大紀棗原到最後也沒有回她這句話。

……

籃球比賽總共兩周時間,但一中在第一個星期就順利結束了比賽。

嗯,本來實力就一般般,主力隊員還在賽前發生了鬥毆事件,能進決賽才有鬼了。

打完最後一場比賽那天,紀棗原是和謝夏諺一起回的教室。

倒不是故意湊一起的,而是正巧在路上碰到了。

男生還穿着球服,披了件校服外套,慢悠悠地走在她前面。

紀棗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說:“來,謝夏諺,我給你拍張寫真。”

“你別發瘋了。”

“你為什麽這麽抗拒拍照啊?是對自己外貌不自信嗎?哎呀謝夏諺同學,你很帥,非常帥,大氣一點,欣賞自己的英俊,好嗎?”

謝夏諺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就拍一張,就一張。”

紀攝影師愛才心切,不斷懇求,“你就站在那棵銀杏樹下,真的,那裏的光影真的絕了,我保證會給你拍的超級無敵好看!”

“我為什麽要拍這種游客照。”

“不是游客照,我發誓不是游客照,是寫真!就是很藝術很絕的那種寫真。”

……

因為相機是謝夏諺的,他對相機裏的所有照片都擁有一票否決權。

所以最後,在紀棗原的百般勸說下,他終于被磨了下來。

“就拍一張。”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放心。”

雖然身為模特的謝夏諺很不情願,但紀棗原拍的真的是很絕的那種藝術照。

只框進了他半個頭,午後陽光透過銀杏樹落在他臉上,越發襯的睫毛卷曲密長,額頭上躺了一張銀杏葉,銀杏葉下,眼神淡淡落在虛空處。

艹。

紀棗原看着成品,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天才。

她說:“謝夏諺,我覺得你這張照片拿出去,都可以出道了。”

謝夏諺探過頭來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流露出幾分嫌棄。

“你這是什麽表情,難道覺得我拍的不好嗎?”

“有點娘。”

“哇你這什麽眼光……”

“紀棗原!”

一道喊聲忽然打斷了她的不滿。

紀棗原回過頭,看見了從不遠處跑過來的許林鹿。

……又是他。

這次要幹什麽?

等一下不會宋曦西就要出現了吧?

這是紀棗原腦海裏最先跳出來的兩個想法。

她甚至都已經踮起腳跟準備随時走人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她的意料。

“紀棗原,對不起。”

——許林鹿是來道歉的。

……

許林鹿真的是來道歉的。很認真的道歉。

不是膩膩歪歪演瓊瑤劇的那種。

他說非常抱歉,因為他自己單方面的感情傾向,這段時間影響到了她的生活。

他說宋曦西那邊其實他已經試圖去解釋過很多次了,但都沒有勸動。以後他以後會盡量遠離她的,避免宋曦西再誤會再胡言亂語。

他說這麽長時間以來真的是很對不起,想必她可能已經煩死了他這個人。

他說雖然一時半會兒放不下,甚至可能以後還會一直喜歡她,但他再也不會來騷擾她了。

紀棗原沉默了許久。

最後她說:“許林鹿,我就不說你是個好人這些廢話了。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跟你講幾句真心話。”

“第一,我不喜歡你,是真的不喜歡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的那種。你在我身上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時間,都是白費力氣,甚至還有可能結怨成為仇人。所以你現在的選擇,很正确。”

“第二,我确實很煩你,但我也很為你感到可惜,我搞不懂你現在這個年紀,為什麽不讀書?你連自己的人生都負責不了把控不好,在大好的年紀渾渾噩噩混日子,換我是宋曦西,我也看不起你想罵你。”

“第三,給你一個建議,什麽都別做了。不需要為我做什麽,不需要去找宋曦西申訴,也千萬不要做什麽去祭奠死去的暗戀。你就好好呆着,認真讀書,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們這些人。那麽你的人生,還會是光明的。”

“就這樣。”

……

男生苦笑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紀棗原微微點頭,轉身就要走。

但又被叫住。

“我能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

“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單純想問一下答案,就像考試,哪怕錯了,也想看看正确答案是什麽才甘心。”

紀棗原能理解這種心态。

但關鍵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啊。

理想型這種東西,不都是什麽孝順善良帥氣陽光之類的套話嗎,在沒遇到那個人之前,說什麽标準都是屁話。

但是對上男生懇切的眼神,她還是認真思索了一下。

“首先……得高一點吧,一米八三就是最低标準。”

那麽很遺憾,許林鹿一米七八。

“然後,成績要好,最起碼要比我好,可以激發我學習的積極性。”

嗯,許林鹿常年在年級四百名左右徘徊。連重點班都進不去。

“性格的話,就話不要太多,不要老纏着我,要有自己的事情做,不要一天到晚腦子裏只想着談戀愛……”

“不要給頭發打摩絲,不要把腰帶露在襯衫外面,不要不懂裝懂,硬給別人科普……”

紀棗原說了很多。

好巧不巧,許林鹿條條中标。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針對他。

許林鹿臉上的苦笑果然更明顯了一點:“我明白了。那,祝你以後能找到這樣的人吧。今天就……再見?”

“嗯,拜。”

紀棗原看着他愈行愈遠的背影,發現他真的沒再回一次頭。

她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總算解決了一件陳年舊疴。

然後轉過身

謝夏諺同學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眼神意味不明。

“……怎麽了?”

“我,”

男生頓了一頓,片刻後才道,“我沒打算在高中找對象。”

“……”

“我說真的。”

“我知道。”

紀棗原平靜地把相機關掉,“但我忽然想起來,我剛剛還有一條很重要标準忘記說了。”

“我不喜歡化學好的男生。非常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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