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公主與玫瑰

事後回想起來,紀棗原覺得自己這一天,整個腦子都是混亂的。

那個發瘋的同學失去武器後,很快就被鉗制住了。

而她手裏就握着那把刀,死死握着,一直到警察來了,給對方拷上了手铐,壓上了警車,她才慢慢松開手。

救護車來的比警車還要晚那麽一小會兒,謝夏諺周圍圍了大大一圈,卻沒人敢動他,甚至不敢靠的太近,怕污染了傷口附近的空氣。

當然,也沒人敢回教室去上課。

從教學樓到升旗廣場還有一大段距離,這中間會不會潛伏着什麽危險誰也不知道。

所以在教學樓裏的同學不敢下來,只能圍在走廊上拼命往下瞅,廣場上的同學也不敢上去,一堆一堆抱團取暖,怕的要死也不願意輕易離開大本營。

直到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而警察也一隊一隊不斷趕來,迅速包括了整所學校,開始戒嚴巡查,大家才驚魂未定地被老師領回教室裏去。

而紀棗原跟着謝夏諺上了同一輛車。

她胳膊上也受了傷,在前面躲刀的時候,因為空間太狹窄,無可避免地被劃了幾下。

而後面又是搶兇器又是坐在謝夏諺旁邊哭,腿上手上全是血,白裙的裙擺被染紅了一大半,看上去非常吓人。

醫護人員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撂下重傷患者幫她檢查,所以就讓她一起上了車。

至于其他受傷的群衆,都不是那麽嚴重,醫務室就可以解決。

當然,以防萬一,他們還是坐上了警車,由警察叔叔開車送他們去醫院。

滴嗚——滴嗚——滴嗚

救護車鳴着笛從安靜的街道上熙攘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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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棗原坐在救護車上,無聲無息地抹眼淚。

不敢哭出聲音。怕影響醫護人員處理傷口。

她前面就是謝夏諺。

躺在擔架上,渾身上下血跡斑駁,往日懶散的眉眼此刻緊蹙着,唇色蒼白,一點都沒有以前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氣場,反而就像個凄風苦雨的小可憐。

是為了救她才這樣的。

紀棗原的眼淚掉的更猛了。

而副校長就坐在她對面,安慰道:“不會有事的,救護車趕到的很及時,肯定能治好的。”

醫護人員止完了血,也在旁邊幫着說:“沒有傷到要害,大事肯定不會有,就是一個小手術,而且這位同學身體素質不錯,估計很快就能回學校跟你們一起上課了。對了,你的手沒事吧?要不要幫你處理一下。”

“我、我沒事的,姐姐你照顧他就好。”

紀棗原深吸一口氣,漸漸平穩下來情緒。

她瞅着面前男生緊閉的雙眼,忽然說,“我也覺得他肯定不會出事。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事,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了……”

女生抹幹淨眼淚,目光堅定:“我就給他做童養媳,把屎把尿照顧他一輩子。”

……

謝夏諺無奈地睜開了眼:“閉嘴吧你。”

因為受傷的緣故,嗓音聽上去還有點虛弱,和往常的氣場完全不匹配。

也不知道是剛才一直就是清醒的,還是現在才突然恢複了意識。

紀棗原對上他的視線,豆大一顆眼淚又滾了下來。

“你醒啦謝夏諺。”

她努力忍住抽噎,保持語氣的平穩,“剛才,謝謝你,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我……如果你不想跟我談朋友,我也會,會把你當成爸爸一樣照顧。”

副校長:“……”

他還在呢,這兩小朋友當着他的面這麽明目張膽談早戀真的好嗎?

而且紀同學你親爹還在後面開着警車跟着呢!

唉。

——是來自傷患謝夏諺同學的嘆息聲。

大清早中了兩刀後又平白多了個女兒這件事,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間玄幻。

不過這個場景,面對着紀姑娘梨花帶雨的圓臉蛋,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更何況現在這個狀态,實在也沒有太多的力氣說話。

所以最後,男生也只是重新阖上了眼睛,語氣平靜而穩重:“你的孝心,為父很感動。”

他閉目養神道:“但是你走光了。”

……

紀棗原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她是坐在小板凳上的。

白色的裙擺被亂七八糟地壓在屁股下,靠近謝夏諺的那一半,正好有一截拉的過高,露出了裏面的打底褲。

打底褲還是蕾絲的。

她瞬間止住眼淚,動作迅疾地把裙擺往下拉。

……行吧。

明明是很感人很悲傷的事情,被他們兩個小孩一鬧,莫名就顯出幾分诙諧。

跟過來陪護的副校長頭疼無比,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現在這副樣子,總不能擺出校長的譜訓斥他們吧?

萬一受了刺激傷情加重了怎麽辦?

不過他看着旁邊醫護人員帶着笑意的眼睛,到底還是松了口氣。

能笑出來,說明不嚴重。

還好還好。

一中最近也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籃球賽前打群架,然後又是學生持刀傷人。

也不知道明天新聞會怎麽報道。

唉。

愁啊。

……

快中午了。

紀棗原安安靜靜地坐在手術室前。

手臂還包着繃帶。

坐在她左邊的是媽媽,坐在她右邊的是謝夏諺媽媽。

而走廊盡頭的窗戶旁,她爹和謝夏諺爸爸還有副校長正站在一起談事情。

高三學生精神失常,握着水果刀在學校裏無差別攻擊,造成好幾個學生輕傷,年級第一重傷。

這種事情,确實需要公安局、學校、學生家長三方聚在一起好好談一談。

至于紀母,她收到通知後火急火燎就趕來了醫院,主要是來看看女兒有沒有出事。

卻沒想到正好在手術室門口碰到了謝夏諺的父母。

紀父紀母這邊滿心的愧疚,謝家家長也不是什麽難溝通的人,所以雙方碰頭後,并沒有發生什麽沖突,反而還握着手彼此安慰了一會兒。

謝夏諺媽媽甚至安慰了紀棗原幾句,叫她不要太過自責,發生這種事情誰都預料不到,并不是她的錯。

紀棗原淚眼汪汪擡起頭,嘴唇嗫嚅半天,到底還是沒有把那句“童養媳”的承諾說出口。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着急忙慌趕過來,電話也沒聽太清楚,是說有學生發瘋了是不是?”

問話的是謝夏諺媽媽。

她現在情緒狀态其實還好,剛才手術中間,有護士出來了一趟,她連忙問了幾句,對方說手術進行的很順利,而且本來也就沒有傷到要害,讓他們不要太擔心。

當時季圓音隔得稍稍有些遠,看的并不算太清晰,才會以為那些血都是從胸口流出來的。

實際上,謝夏諺是挨了兩刀的。

右胸膛那處因為有預估,躲避及時,所以傷口很淺,幾乎沒有傷到髒器,而第二刀紮在了左腹,紮的比較深,但因為位置“選”的好,也不算太嚴重。

護士簡單介紹了一下這些情況後,謝母的心就放了下來。

雖然這樣的傷肯定也不能算輕的,但因為來之前已經把事情想的過于嚴重,所以得知現實情況遠遠好過預期時,瞬間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這會兒,她情緒平穩了下來,就開始跟紀母說起了話。

“是啊,一個高三學生,好像是因為學習壓力太重,被家長逼得精神失常了,今天早上正好又被罵了幾句,就從家裏拎了把刀到學校……唉,真是作孽哦。”

紀母剛剛就一直在手機上看信息。

她認識的一中老師多,這個介紹幾句那個介紹幾句,情況就了解的差不多了。

至于為什麽不問紀棗原。

這姑娘從頭到尾一直呆呆坐在椅子上,穿着件帶血的裙子也不在乎,眼神愣愣的,問她什麽反應都慢半拍。

整個人看上去稀裏糊塗的樣子。

紀母估計她是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就幹脆放她自己緩一緩,沒再打擾她。

而事實上,此刻的紀棗原,腦子裏思考的東西誰都猜不到。

——季圓音。

她在想季圓音。

非要和她一起出門。

生怕時間來不及地催促她走快一些。

到了校門口後,又似乎覺得她好像到的太早,拖着她不想讓她進學校。

為什麽?

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如果是因為這件事,那跟着她又有什麽好處?

難不成是為了被發瘋學生捅一刀?

不對。肯定跟謝夏諺有關系。

紀棗原聯想到之前季圓音對謝夏諺的示好和接近,覺得季圓音沖着謝夏諺去的可能性要遠比沖着自己的可能性要高。

那難道是為了讓謝夏諺替她擋刀,好産生聯系?

可她又怎麽知道謝夏諺一定會救她呢?

萬一不救呢?

這種事情變故性那麽高,而且還事關人命,她怎麽就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謝夏諺的“樂于助人”上?

要知道,謝夏諺之前對她的态度并沒有好到哪裏去。

忽然,紀棗原想到了什麽,瞳孔猛地一縮。

……她知道了。

不是為了讓謝夏諺救她。

而是為了救謝夏諺。

在季圓音的“蔔卦”裏,她和謝夏諺的身份或許要逆轉一下。

本來應該要受傷的那個人應該是謝夏諺,而她才是那個替謝夏諺擋刀的角色。

所以季圓音才非要跟着她,催促她,焦灼地觀察着周圍環境和時間,甚至到了最後一刻還試圖沖上來。

她是為了救謝夏諺。

為了得到那一份救恩之恩。

只有這樣,才可以解釋通她的所有行動邏輯。

紀棗原握緊了拳頭,被睫毛蓋住的眼睛裏滿是冰冷的恨意。

過分。

真的過分。

要是謝夏諺死了怎麽辦?

一着不慎就是一條人命,這樣的事情,她拿來當做算計?

如果說宋曦西那樣的敵對令人厭煩,叫人厭惡。

那麽季圓音的行為,簡直就不可饒恕。

……不,也不是季圓音。

她不配用季圓音這個名字。

女生在醫院的椅子上死死壓住下唇,止住手指的顫抖,不讓心中戾氣被媽媽察覺。

有件事情,早在一個月前,她就猜到了。

只是一直不願意去相信。

直到此刻,她終于在心裏下了最終定論。

——這個季圓音,不是她表妹季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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