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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鬧了一場,困倦全都消散了,白奚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生活在陸家這樣古怪的家庭裏,陸夫人刻薄幾句倒還沒什麽,可是陸文川如今在榮藝電影公司是一人之下,陸誠然靠着家裏在外面也小打小鬧的投拍電影,這兩父子都算是圈內人,在外面也不可能完全的避開。

他想要在電影導演這條路上長久的走下去,多少要被這些人影響,如果陸誠然要使絆子,他也很難不吃虧。

他又想到,在陸誠然眼裏,他這位堂哥應該一向是柔柔弱弱任人搓圓揉扁,剛才動手揍人,陸誠然會不會對他起疑?

這點他倒是高估了陸誠然。

陸誠然上個月剛滿十九歲,他是陸文川唯一的兒子,陸家唯一的第三代繼承人——長孫陸蔚然并不享有此項權利,這是陸家上下默認的事實。因為這樣的身份,投拍幾部爛片,睡幾個當紅影星,都被他當做自己進軍娛樂圈一聲比一聲響亮的號角,他在他所認知的世界裏橫沖直撞的非常有底氣。

包括他觊觎堂哥的奇妙身體,他都覺得這是在擡舉這個小賤人。上次他沒有得逞是因為被姑姑撞到,這次姑姑和爺爺都沒有在家,他本以為一定得手,沒想到,他居然被陸蔚然揍了!

跌跌撞撞的離開陸蔚然的房間,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懷疑,而是害怕,堂哥自殺未遂就性格強硬了起來,萬一他把今晚的事告訴爺爺呢?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白奚冷靜的看着突然闖進來的幾人,說道:“奶奶,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來人個個面色不善,尤其陸誠然的母親王钰,如果不是陸夫人站在前面,看她的表情簡直恨不得要撲上來撕了白奚。

陸夫人冷冷道:“你還有臉問,你說!為什麽要害誠然!”

“我害他?” 白奚沉下臉來,冷笑一聲:“他是這麽說的?”

王钰氣憤道:“蔚然,我平時可是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的,你前面喜歡那個姓周的,我本來還打算幫你說合,可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你怎麽能把主意打到誠然頭上去?他今年可才十九歲!”

白奚張了張嘴,又實在覺得不值得再争辯什麽,已經颠倒黑白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麽好說。

王钰呼天搶地:“媽,你可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他,不然他就把我的誠然給毀了!接下來說不定就是我的婧然了,這可讓我怎麽活!”

陸夫人鐵青着一張臉,秀麗的容顏看上去甚至比王钰還要年輕。她突然伸手抓了桌上的杯子砸了過去。

白奚沒想到她會動手,好在側身躲閃及時,杯子砸在他身後的牆壁上碎濺成幾塊。他替陸蔚然狠狠的心冷了一下。

“如果我父親還活着,你們還會這樣對我嗎?”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就連王钰都噤了聲,悄悄的拿眼角看陸夫人。

陸夫人裹在旗袍下的胸部劇烈的起伏,面孔竟然有些扭曲。

這時陸婧然聽到聲音跑了過來,焦急道:“奶奶,媽媽,你們怎麽又欺負我哥,爺爺一會回來……”

陸夫人猛地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嘶吼道:“住嘴!他不是你哥!你只有一個哥哥!”

陸婧然被打懵了,王钰忙抱住她拉到一旁去。

白奚看不過去,憤怒道:“你打她做什麽?她又做錯了什麽?”

陸夫人轉過臉來,陰冷道:“你再多嘴,就給我滾出陸家去!”

白奚嘲諷的笑起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在這裏多待一分鐘,都讓我覺得惡心。”

真的離開了陸家,他反倒不知道該去哪兒。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正值深秋時節,這個時間還逗留在外面的人已經不太多了。

白奚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出來之前至少應該先換件衣服,帶上手機和錢包。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陸蔚然的睡衣也還算厚實,如果他也和白奚一樣喜好薄薄的真絲睡衣,那此刻可就太不妙了。

白奚自然想起自己衣櫃裏的幾套睡衣,嘴角彎了彎,今晚不如……

白家別墅的鐵門依然緊鎖着,白奚繞到後院的圍欄,那裏有三根欄杆是松動的,只要稍微用點力就能拔下來,然後鑽進院子裏去。

這個是他很早就發現的BUG,據說是他哥當年為了跷家方便故意弄出來的,後來也不知是忘了還故意留着,反正翻修院子的時候愣是留着沒修。

他輕手輕腳的跳進花園裏,繞到前面別墅門前,防盜門是密碼鎖,他懷着微微忐忑的心情試着按了密碼,謝天謝地!密碼并沒有換掉!

客廳裏的家具都罩了一層遮塵布,月光隔着窗子灑進來,看起來靜谧孤獨。

白奚的眼眶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與此同時,陸家已經陷入了雞飛狗跳中。結束工作回到家的陸錦榮發現孫子離家出走,怎麽可能不着急?

着急怎麽辦?找啊。可是北城這麽大,到哪兒去找?

陸錦榮首先想到的就是周行。這倒也不怪他多想,陸蔚然性子內向沉靜,又不好出門,接觸過的外人事實上也就周行一個,甚至連他去過周家幾次,陸錦榮實際上都很清楚。

周行在電話裏表示陸蔚然沒有到他那裏去,陸錦榮不放心道:“如果他去了你那邊或是聯系你的話,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周行答應着挂了電話,食指彎曲着壓在眉心,他被頭痛折磨的無法入睡,眼窩處因睡眠嚴重不足而現出來的烏青越來越深沉。

三年多沒有再這樣,他本來以為已經痊愈。白奚出事之後,連着熬了兩個通宵,他的舊病突然又發作了起來。

白奚……

想到這個名字,他的頭痛愈發嚴重起來,就連胸口都像被重錘敲打着一般劇痛無比。

東方既白,白奚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進入眼簾是熟悉的房間,過了好大一會他才清醒過來,慢吞吞的開始起床,情緒難免低落。

他和陸蔚然身材接近,從衣櫃裏挑了一套休閑服換上,基本上是合身的。

如果不看臉的話,鏡子裏那個人簡直就是他自己。

這一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如果只是莊周夢蝶該有多好。

在房間的抽屜邊角裏找到兩個鋼镚兒,他依依不舍的出了門。

然後他到附近的地鐵站,乘地鐵去了昨天工作的攝影棚。

他仔細想過,成為陸蔚然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以陸家如今的地位,絕對不會把陸蔚然的身體秘密公之于衆,只要他自己足夠謹慎,不要被其他人發現,那麽這一點就不算問題。他要工作,要繼續去拍電影,不管他是白奚還是陸蔚然,這件事都沒有人能阻擋。

剛到攝影棚門外,就見左傑從一輛SL350的副駕上下來,一臉甜蜜的沖着駕駛位的女孩道別,隔的有點遠看不真切,但從輪廓也能看出是個長發美人。

SL開走之後,左傑哼着小調兒過來:“怎麽來這麽早?”

白奚促狹道:“我這可不算早,傑哥從溫柔鄉出來都能這麽早,真是我輩楷模。”

左傑嘿嘿笑,順手把手裏的早餐袋遞過來,問:“吃了嗎?我不愛吃早餐,她非給買。”

白奚不客氣的接了過去,“謝謝,正好沒吃。”

左傑搭着他肩膀進棚裏去,說道:“你家廚娘不負責啊,小少爺快開了她。”

白奚低下頭,從袋子裏拿了三明治塞進嘴裏。

藝人們不可能到的這麽早,那個胖導演也還沒來,攝影棚裏只有六七個工作人員。

左傑調了昨天的片子出來看,白奚坐在他身後,一邊吃一邊看。

“我說少爺,你看這一小段就是你調大景深之後的效果,不覺得有點違和感嗎?跟硬生生插進來的一樣。”

白奚咕嚕咕嚕喝了半罐牛奶,說道:“傑哥,你沒拍過廣告吧?”

左傑:“沒有,怎麽了?”

白奚:“這宣傳片就是EM的廣告,拍廣告和拍電影是兩回事,廣告攝影師不需要負責連貫性。”

左傑不明白了:“那我需要負責什麽?”

白奚:“讓場景和人物都炫麗起來。”

左傑皺了皺眉,心裏有點不情願,他是個拍慣了影片的人,習慣随時讓鏡頭處在講故事的狀态裏,像白奚說的這種平面化的拍法他非但沒有試過,還一直覺得很掉價。

白奚随手丢掉垃圾,正色道:“其實我也特別想建議你,可以把我剛才說的這話代入到将來你的電影攝影工作中去,你過去的幾部片子我都看過,連貫性穩定性當然都很好,但是真的不夠美。”

左傑關掉機器,說道:“我現在相信,你的精神導師一定是白奚。”

白奚的作品擅長營造唯美場景,并用鮮明的色彩來點綴,主人公的造型大多都會有一個主色調,譬如說《秋色入夢》的蔣子安就是白色,用這種表現形式來使主人公與背景色調嚴絲合縫,如魚入水。因此,業內許多影評人都稱白奚為“濃烈奔放的詩人導演”,就是在說他特別愛用極端塑造的方式來表現電影的美。

但是左傑這句話顯然不是贊譽,更像是吐槽。

周行一早接到陸錦榮的電話,再次詢問陸蔚然有沒有聯系他。

周行都不禁有些好奇起來,他和陸蔚然相識雖然只有幾個月,奈何陸蔚然就是張白紙,一眼就能看到底。整晚沒有回家這種事,實在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不過最近這兩次見面,陸蔚然好像有了心事,似乎變得不太一樣?

他想了想,叫秘書聯系攝影棚,随即馬上又覺得不可能,既然離家出走又怎麽可能還去工作?

沒一會,秘書回信說,陸小少爺一早就上班了。

左傑和白奚在“電影到底應不應該側重‘美’”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分歧,左傑堅持認為高思遠這種務實且以情抒景的導演才是真正的大師,而白奚就是個嘩衆取寵只會搞噱頭的小醜,他所宣揚的電影美學不過都是學院派們給自己接不着地氣找的理由。

白奚自然氣的七竅生煙。

周行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陸蔚然蹲在攝影棚一角,一邊喝牛奶一邊罵人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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