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無
雲瑤得到了二百五十個銅板,原本因為她得到賞賜有些酸的人,酸意也一掃而空,沒有人嫉妒為難她。
茶葉房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讓她請客,薔薇拉着她笑着道:“雲瑤,雖然說不好意思用你的禦賜銅板吧,可還是有件事你能做。”
雲瑤心道自己也沒有什麽能耐做大事,當即豪邁地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你只盡管開口。”
薔薇與冷玉對視一眼,兩人一同上前,左右抱住她的手臂搖晃:“就是洗澡啊,我們也沒有地方洗澡,身上成天都是馊的,耳房裏允許我們也進去洗洗呗。”
與人共用一個澡盆,雲瑤心裏雖然有些膈應,可大家都是當奴才的,她也說不出來拒絕的話,反正都是舀水淋着洗,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其實她心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舉手之勞能廣結善緣,說不準哪天就用到了呢。
再說,在永遠只能見到四方天空的深宮裏,他們這些宮女太監活着尤其不易,哪怕姚姑姑說她傻,能幫到他們一丁點,也是漫長孤寂深宮裏的一點溫暖。
雲瑤不敢把話說死,笑着道:“別搖了別搖了,我自己肯定答應你們,不過我答應的做不了數,還是得跟梁谙達請示,要他同意了才成啊。”
她們這才放開她,薔薇立即說道:“你說的也是,不過梁谙達肯定不會拒絕的,我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雲瑤在午飯之後,趁着康熙在午睡,去到禦書房外,見梁九功在廊外坐着,靠在廊柱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她佩服梁九功這種睡覺等于沒睡的本事,才走到他跟前福了福,果然見他早已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按說雲瑤這時候算是當差時亂跑,梁九功該罵她了,既然他只随意問了句,說明他心情還好,于是向他說起了讓薔薇她們洗澡之事。
雲瑤還念着同屋的吉祥,把她也一起加了進去:“梁谙達,大家身上都快成鹹魚了,你就行行好,準許她們一起用耳房呗。”
梁九功斜了她一眼道:“就你好心事兒多,罷了罷了,二百五十個銅錢是不夠你請客擺譜的,你愛與她們一起用就一起用吧。不過別說我沒有提醒你,禦前這麽多伺候的宮女,你答應得過來嗎?”
雲瑤傻眼了,她與誰都能搭上幾句話,可她不是本土人士,看似與大家都交好,畢竟隔着幾百年的時空,中間有條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哪能真正與她們交心。
“梁谙達,送佛送到西,你就再做做好人,另劈個大點的地方出來,多放幾個澡盆進去,讓大家都能用上,這個問題不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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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見她居然打蛇随棍上,拉下臉訓斥道:“你小嘴巴巴的倒說得輕巧,我又不是雷公,說劈就劈了,哪兒能用哪兒不能用都有規矩。你把笑給我收起來,別以為笑了我就不罰你。”
雲瑤這人有時一根筋,既然答應的事就一腔孤勇往前沖,她熱血上頭,見梁九功拂袖就要離開,腳步飛快跟了上去。
她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偏着腦袋繞到他前面,跟念經般不停地道:“梁谙達,你最好了,就行行好吧,你行的呀,要相信自己!”
她在面前跟猴一樣竄來竄去,梁九功進退不得,差點沒被她煩死,要發火吧,見她笑得跟朵花一樣,又實在氣不起來。
他停下來無奈的瞪着她,“姑奶奶,乾清宮周圍你也熟悉,你倒跟我說說看,哪裏還有空房,只要你說得出來,我就親去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雲瑤心裏暗自腹诽,你住的院子正屋就三間大房,還有東西廂房,還敢說沒有空房。
不說其他的地方,乾清宮就有好多房屋空着,比如你當差時歇息的偏殿房屋,難道不算是空房。不過這些話她不敢說出來,只一個勁傻笑。
突然,康熙的聲音傳了過來:“梁九功,你跟那二百五在那裏糾纏什麽?”
二百五雲瑤:“......”
她垂頭喪氣福身請安,梁九功悄然瞪了她一眼,忙上前躬身老老實實說了她的事,康熙背着手站在門前看了她幾眼,說道:“都給朕進來!”
屋中角落的冰盆散發出絲絲涼意,雲瑤的滿腔熱血徹底退去,她跟在梁九功身後跪下,金石地面又冷又硬,她趴在地上說不出的後悔,怎麽就挑了這麽個時候呢。
康熙怎麽沒有午睡,而且聽他聲音,心情好像不大好,久走夜路總會遇到鬼,這次自己肯定逃不過一頓板子......
康熙最近為了噶爾丹的事煩心,先前看到雲瑤那張笑得無比燦爛的臉,真是又酸又羨慕,還是傻子心無旁骛瞎開心快活啊!
他現在見傻子跪在地上,耷拉着腦袋面無表情,眉頭微擰,還是笑起來看上去順眼些,說道:“你說說看,為何要那麽多洗澡的地方,朕看是你懶,禦前的人可都洗得幹幹淨淨。”
康熙近身伺候的人當然有地方可以洗,高份位的太監宮女們洗澡時小太監與小宮女伺候。宮裏也有統一洗澡的地方,只是地方又少又擠。
像雲瑤她們一天當差時間那麽長,下值以後哪裏還有熱水,好多人都是打些水随意擦拭一下了事。
雲瑤很想讓康熙去聞聞其他太監宮女身上的氣味,可她怕掉腦袋,思前想後,謹慎答道:“回皇上,是奴才怕禦前失儀,沖撞了主子。”
康熙眯縫起眼睛,明顯不相信她的鬼話,垂下眼眸聲音威嚴地道:“說人話。”
雲瑤一驚,偷偷望向梁九功,他躬身低頭跟木頭人一樣,看來是指望不上了,自己闖的禍只能自己當。
她腦子轉得飛快,用上了在趙昌那裏學來的春秋大法:“回皇上,是奴才吹了牛,說領了賞要請客,銀子不夠只得另外想辦法。都怪奴才太窮,想要不花一個大錢,沒辦法才去煩了梁谙達,請皇上萬萬莫與奴才計較。”
“你自己有本事吹的牛,就自己去解決,纏着梁九功幫忙,出息了你。”
康熙聽得心裏直樂,見她擡起頭欲言又止,瞪了她一眼道:“你這是嫌棄朕賞得少了,梁九功,再去拿二百五十個銅板來給她。”
梁九功躬身應是,不動聲色瞄了她一眼後退了出去。魏珠聽說雲瑤又被康熙叫了進去,怕她犯了事候在門外聽消息,見梁九功出來神色無異,心中微微松了松,上前打了個千道:“爺爺,雲瑤那丫頭?”
“你倒是關心那個丫頭。”梁九功陰陽怪氣說道,袖着手望向前方,半晌後自己也笑了起來,“皇上有令,再賞她二百五十個銅板。”
魏珠一愣,接着噗呲笑出聲,腳步如飛颠颠跑去領賞錢了。
雲瑤見梁九功出去,跪着心裏直七上八下,康熙既然不準梁九功幫她,又賞了個二百五給她當,那他該開口讓她出去領賞賜,還留她在禦書房做什麽?
康熙坐在上首,跟看稀奇似的,看着她臉上神情跟那萬花筒般變幻不停,心裏的郁氣莫名散去,聲音也輕快了起來,“你為何要幫着他們,如果說得有理,說不準朕心情一好,就準了你的無理要求。”
雲瑤喜得眉眼彎彎,老老實實不再撒謊,懇切地道:“奴才謝皇上。奴才其實想的是,宮裏萬事都有規矩,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得有所變通是不是。
就拿沖撞了主子的事來說吧,夏天天氣熱,人哪能不流汗,下了值之後若不能好好洗洗,那身上肯定難聞,不小心被主子撞見,定然會落下個大不敬。
這人呢,一旦身上幹淨清爽,人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伺候起主子也會更加盡心盡力。”
康熙沉默不語,心裏想的卻是太監借銀之事。他熟悉的宮女太監屈指可數,可紫禁城裏他不知道的宮女太監,不知幾何。
這些人除了當差,平時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心裏自然明白,入了這個宮,想要再出去那是難上加難,就連他是九五之尊,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人一輩子困在一個地方,心裏總得有些念想,不然這人活着還有什麽滋味,估摸着這也是賭錢屢禁不止的原因。
他看着面前那雙緊張中,又帶着殷切期盼的清澈眼眸,故意停頓之後唔了聲:“你說得還有些道理,朕準了。”
雲瑤長長舒了口氣,恭敬無比地磕頭謝恩,只聽到康熙取笑她道:“以後這些人每次洗幹淨時,都會惦記着你的好,那你可真是功德無量了。”
“這些都是皇上的恩德,跟奴才一點關系都沒有。”雲瑤頓時急了起來,她才不要這種感恩,她一個小宮女出這種大風頭,簡直不要命了。
康熙挑了挑眉,還真沒見過不想露臉的奴才,他還想着賞了她兩個二百五,再給她擡擡臉面呢,沒想到她倒有自知之明。
他心中才誇贊完她,只聽到她期期艾艾地道:“如果皇上真認為奴才有功,那.....”
“那什麽?”
雲瑤笑得十分狗腿,“賞奴才一間單獨的房子住吧。”
康熙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哈哈大笑起來:“單獨的房子都被你要去做洗澡間了,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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