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雲開見日(下)

處理完秦晚的事,秦落再次回到了未央殿。

太醫說,皇帝大限将至,就這一兩日的事了。

秦落在未央殿照顧了皇帝兩日,聊了諸多,比如:她父親的事,有關獨孤叡的身世等。

“陛下,其實您從未懷疑建安王殿下是否非您親生,對嗎?”

皇帝笑問:“何以見得?”

秦落說:“柏姬……不,是柏賢妃娘娘所說的時間對不上,建安王殿下是長寧元年七月所生,而非柏賢妃娘娘所說的顯定二十七年,時間相差了兩三年。”

皇帝嘆道:“她終究是恨朕的,如果不是因為如此,早在老十一出生時,朕就把他掐死了,可朕終究愧對他們母子。”

這番話聽得秦落不由寒從心起,權力真的可以改變人心嗎?

秦落閉上眼睛,羽睫輕顫,問皇帝:“那我阿爹呢?”

皇帝只說:“朕有愧于他。”

秦落睜開眼睛,說:“有陛下這句話,阿爹在天有靈,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

皇帝淡淡笑開。

外面打的不可開交,未央殿內倒是難得的一片祥和。

半日之後,皇帝在彌留之際,顫着手,從枕下摸出一塊銅鑄虎形符遞到秦落手中,唇一張一合,想要努力的去說些什麽。

秦落緊握着皇帝的手,俯身靠近,看着皇帝,問他:“陛下想說什麽?臣在這裏。”

皇帝斷斷續續的在她耳邊說:“天命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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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皇帝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柏如是正款款朝他走來,一如那年,竹林初遇。

他擡着手,含着淚,喚了句:“湜兒……”後,眼一閉,便沒了氣息。

秦落不由紅了眼眶,哽咽着聲音,喚道:“陛下……”

這個讓她偏執地恨了兩世的人,就這麽去了,就這麽無牽挂的去了。

秦落覺得,她本該高興的,可是,這一刻,為什麽她的心裏卻空落落的疼?

此時此刻,秦落再也顧不得悲傷,擡手抹了臉上的淚,從榻前站起來,細細替皇帝整理了遺容,然後轉身出了未央殿。

站在未央殿外的阿七和阿一他們看到秦落出來,連忙喚道:“姑娘。”

“軍師。”

秦落将未央殿的殿門給合上了,回身道:“宮中左右可都看押起來了?”為了減少沒必要的傷亡,将宮中左右暫時看押起來,也是迫不得已。

阿七回道:“姑娘放心,都已經派人看押起來了。”

秦落颔首,問道:“建安王殿下到哪了?”

阿九回道:“軍師,殿下已在建業城五裏外了。”

不久,有神策軍來報:“秦侍中,東亭王聯合襄陽王,已從玄武門攻到了宣政殿,直朝未央宮的方向來了。”

秦落冷冷漠視着前方的屋宇連綿處,道:“讓淮陰王在四大門拖住鹹平王和汝陽王的兵力,等建安王殿下回來就好。”然後,秦落對埋伏在未央宮各處的神策軍道:“神策軍聽令,迎戰東亭王。”

“是。”

秦落慢慢地打開了未央宮的門,身穿甲胄的東亭王獨孤爍和襄陽王獨孤寧早已帶兵等在未央宮外。

看到秦落出來,東亭王獨孤爍眸子一亮,上前,決定先禮後兵,于是假意客套奉承道:“秦侍中,不知父皇臨終前可曾有留下遺诏?”

秦落笑了笑,道:“為何東亭王殿下就篤定陛下已經升遐了?不知東亭王殿下有何企圖?”

“秦侍中對父皇殡天之事秘而不宣,本王倒是想問問秦侍中,是何企圖?弑君?還是造反?”東亭王獨孤爍在秦落面前停下腳步,俯身,在秦落耳邊惡狠狠的道:“秦落,本王喚你一聲秦侍中,那是看得起你,別給本王蹬鼻子上臉!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秦家貴女嗎?”

秦落颔首,淡淡一笑,并未在意獨東亭王孤爍來自身高上的壓迫感,只冷聲在東亭王獨孤爍耳邊道:“東亭王殿下看到臣,好像并不驚訝,想必是秦瑄告訴東亭王殿下什麽了吧,但、東亭王殿下,就算你把秦瑄藏到天涯海角,我掘地三尺,也會把她找出來!”

東亭王獨孤爍慢慢對上秦落的眸子,咬牙切齒的道:“你有能耐,盡可以試試看。”

秦落失笑:“那就請東亭王殿下拭目以待”,後退了幾步,與東亭王獨孤爍拉開距離,颔首,看着東亭王獨孤爍,道:“東亭王殿下說笑了,造反的不該是東亭王殿下您嗎?弑君的罪名,秦落可擔待不起,東亭王殿下還是高看秦落了。”

東亭王獨孤爍從秦落的笑裏,硬生生的看出了一種不屑與他逞口舌之快,看的他心裏那是直冒火,擡手,握着劍柄,恨不得在這一刻,就将秦落給碎屍萬段了。

獨孤爍倏地松開握着劍柄的手,擡手就指着秦落的鼻子,罵道:“秦落,你有種就把傳世虎符給本王交出來!”

秦落微微偏頭,錯開獨孤爍指着自己鼻子的手,看着獨孤爍,揚唇一笑,故意挑釁道:“傳世虎符就在未央殿那塊‘上善若水’匾額之後,東亭王殿下敢去拿嗎?”

獨孤叡心中疑窦一起,狠狠盯着秦落,咬牙切齒的問道:“你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秦落忽然做了個意外之舉——她屈膝在東亭王獨孤爍面前跪了下來,磕了個頭,然後站起來,道:“臣、兵不血刃的幫東亭王殿下拿下了未央宮,遵大行先帝遺诏,在此恭迎東亭王殿下入主未央殿。”

東亭王獨孤爍聞言,不由顯得有些興奮,又有些不敢置信問道:“這是真的?”

秦落此女向來詭計多端,此時向他投誠,讓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詐,可面對皇位的誘/惑,他又不得不有所心動,沒想到他争了這麽多年的東西,竟然就這麽輕易得到了,這令他多少覺得有些不真實。

秦落微微一笑:“自然。”說着,側過身,擡手,作了個迎獨孤爍入主未央宮的動作。

襄陽王獨孤寧上前,一把握住獨孤爍的胳膊,悄聲在獨孤爍耳邊道:“三哥,小心有詐。”

東亭王獨孤爍冷哼一聲,有些不悅道:“怕她作甚!諒她也不敢将本王如何。”

襄陽王獨孤寧見自家三哥如此篤定,便下定決心,跟東亭王獨孤爍道:“那好,我與三哥一起進未央宮一探究竟。”

東亭王獨孤爍颔首,擡步走到秦落身邊,對秦落道:“秦落,你是個識時務的。”說完,錯身而過,眼神裏閃過一片狠戾,等傳世虎符到手,老九和這個秦落是萬萬留不得了。

秦落聞言,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等東亭王和襄陽王帶人全都進了未央宮,這才不急不緩的轉過身,閑庭信步的負手走進了未央宮。

随着未央宮的宮門緩緩的關上,已動殺心的東亭王獨孤爍擡手握住了腰側的劍柄,準備命令自己的府兵将秦落和襄陽王以及襄陽王帶來的人就地格殺。

與此同時,秦落看着背對自己、隔着一段距離而站的東亭王獨孤爍,從容不迫地擡手,得到秦落指令的神策軍,已經慢慢地将未央宮前後固若金湯的圍了起來。

待東亭王和襄陽王反應過來中計時,埋伏在未央宮各處的神策軍已将他們圍了起來。

東亭王獨孤爍怒不可遏的回過身,擡手指着秦落,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道:“秦落,你竟敢詐我!”

秦落不由失笑:“誰讓你們這麽好騙,身心浸染皇權紛争多年,竟會不知兵不厭詐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面上神色驟然一冷,話鋒一轉,喝道:“放下武器,饒爾等不死!”

東亭王獨孤爍見神策軍上前就要繳了他們的兵器和卸下他們的甲胄,拒不從命,一邊掙紮着,擡手指着秦落,破口罵道:“秦落,你算個什麽東西!竟然也敢命令本王?”擡手指着那些就要上前的神策軍,抽出手中的劍對着他們一頓揮舞,威脅道:“我看你們誰敢動本王!”

秦落徑直略過東亭王的謾罵,命道:“動手!”颔首,不卑不亢的看向東亭王獨孤爍,冷冷道:“奉天子命,将此亂臣賊子關押宗人府,若無聖谕,終身不得出。”

東亭王和襄陽王被神策軍強行摁着跪在了地上,聞言,相視一眼,襄陽王驚道:“什麽?父皇他還……”

秦落決定再詐一詐他們,挑了挑眉角,颔首道:“不然兩位殿下以為如何?是以為陛下已經殡天了嗎?剛才見東亭王殿下這麽急不可耐的想要入主未央宮,臣不過是将計就計,順手推舟而已,難道兩位殿下沒有聽過這句話嗎?‘謀定而後動’,一昧瞻前顧後,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臣不過是看準了兩位殿下的致命弱點,現在,兩位殿下也奈何不得臣。”

東亭王獨孤爍和襄陽王獨孤寧暴跳如雷,齊齊掙紮着就要站起來,面上的神情就像要将秦落給活剝生吞了一樣,龇牙怒目的道:“秦落,老子要殺了你!老子要殺了你……”

極其諷刺的是,也只有這一刻,秦落看着他們,才像是手足兄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啊。

站在秦落身邊的阿七揚了揚手,神策軍得令,押着東亭王和襄陽王和衆人前往宗人府而去。

秦落閉着眼睛,聽到那兩人還在罵罵咧咧,擡手揉了揉腦門,皺着眉頭,道:“聒噪。”

待得耳邊終于清淨,阿七向秦落擡手作了一揖,道:“姑娘,不久前有人來報,建安王已在玄武門外活捉了鹹平王和汝陽王。”

秦落睜開眼睛,颔首道:“知道了,阿七,讓阿二他們去撞喪龍鐘,通知文武百官宣政殿觐見。”

阿七道:“是,姑娘。”

秦落正準備擡步前往宣政殿的方向,心口驀地一痛。

阿七驚道:“姑娘!”擡手就要來扶秦落。

秦落勉強站穩,一手捂着心口,擡手示意自己無礙,輕輕笑說:“放心,我是萬萬不會在這個時候倒下的。”

阿七收回手,關切問道:“姑娘可要緊?”

秦落哂笑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的。”

阿七說:“姑娘是太操勞了。”

秦落卻不置可否的一笑而過。

“咚——咚——”

喪龍鐘在三千屋宇連綿處悠揚響起,葭冬的寒鳥掠枝飛向天際,殘陽從沉冗的烏雲中掙紮着透出了幾絲光暈,籠罩在建業城上空許久的陰霾終于散去,只見霓霞漫天。

秦落命人将那幾位謀反的親王從宗人府羁押到宣政殿之下,就是想讓他們心服口服,就算不能,讓他們眼紅心妒,也是可以的。

兩人一齊站在宣政殿外的臺階上,俯視着宣政殿之下的文武百官。

只見秦落握住獨孤叡的手,舉起來,大聲宣道:“此乃新天子也!”然後松開手,将手攏在袖中,拿出袖中的傳世虎符,屈膝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了傳世虎符,道:“叩見新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披甲胄的獨孤叡側過身,小心翼翼的拿過秦落手中的傳世虎符,俯身,擡手握住秦落的胳膊,将秦落輕輕扶起。

待秦落站起來,獨孤叡一齊和秦落側過身,拿起傳世虎符,擡手舉過頭頂。

中官令側身,揚了揚手中的拂塵,唱道:“跪!”

身穿缟素的文武百官站在宣政殿之下,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中官令又唱:“山呼!”

文武百官伏首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

衆臣起。

中官令唱:“跪!”

衆臣再跪。

中官令又唱:“山呼!”

衆臣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如雷震耳,仿若要穿透雲霄。

站在宣政殿之下的諸王縱使再心有不甘,也無法藐視皇權與威嚴,心不甘情不願的揚起袍子一角,屈膝在宣政殿前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心不甘情不願的山呼:“新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有淮陰王獨孤旭撐着拐棍,有些突兀的站在伏在地上的諸王中,遲遲未跪。

那個位子,本該是自己的啊,只因自己一念之仁,便拱手相讓給了自己這個所謂的十一弟。

恍然之間,獨孤旭看着獨孤叡身後那座空蕩蕩大殿之上的位置,仿佛覺得有個聲音在無聲地呼喚着他……

秦落站在宣政殿外,颔首,神情漠然的俯視着腳下的一切,意味深長的看了獨孤旭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好像在悄無聲息的告誡他一般。

淮陰王殿下,落子已成定局,莫悔,莫悔。

獨孤旭好似感受到了那一束目光,回過神,慢慢地俯身,放下了拐棍,有些認命的伏在了地上,額頭死死地貼着冰涼徹骨的地磚,随着他們心不在焉的喃喃低語:“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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