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負纓請罪(下)
離祠堂還有幾丈遠的距離時,秦落“撲通——”一聲,在祠堂前的地磚上跪下了,磕了個頭,回身接過了阿七手中的雲盤水劍。
然後,秦落揚聲對在祠堂裏閉門未出的關內侯叱奴泓道:“秦落自幼養在舅父膝下,舅父待秦落如親女,是秦落枉顧舅父養育之恩,未能在舅父膝下承歡盡孝,秦落今日特地來向舅父負纓請罪來了,我未能護得四哥周全,自知舅父心中悲痛,所以今日特地向陛下求得尚方寶劍,屈纓紮衽,盤水加劍,秦落是生是死,還請舅父定奪。”
舅父叱奴泓共有四個兒子,只是造化弄人,除了三兒子終身與輪椅為伴,其他幾個兒子都為國戰死在了沙場之上。
阿七見此,一聲不吭的在秦落身後跪下了:“侯爺,屬下願與姑娘同罪。”
祠堂的木門被人忽地從裏面打開,叱奴泓木着臉走了出來,看了眼秦落,擡手朝秦落作了個揖,似有所指的清諷道:“我大秦未來的皇後娘娘大駕光臨,老臣豈敢問罪。”
秦落看到自家舅舅本就古拙的面容上又添了霜塵,鬓角已然又染了幾重華發,不由有些驚訝。
不過三年沒見,舅舅明顯又蒼老了不少。
叱奴泓看向跪在秦落身後的阿七,擡手指着秦落,訓斥阿七道:“別以為被陛下封了個骠騎将軍,便跟着她胡作非為,莫以為老夫就不敢向你問責了!”
阿七抱拳道:“屬下不敢,阿七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屬下左右幫的是自家人,所以不怕侯爺問責。”
秦落聽出舅父言語中的氣憤與挖苦,立時将手中的雲盤水劍又舉的高了些,接道:“舅舅,是我執意拉着阿七和衆位兄弟與我一齊肆意妄為,舅舅若要責罰阿七,就連同我的這份一起,罰了罷。”
叱奴泓冷笑一聲,擡頭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落和阿七,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回過身,不再看他們,哼道:“好一句幫的自家人,又好一個情深義重啊!”
走了幾步,跪在地上的秦落見自家舅舅又頓了頓腳步,好像輕輕嘆了一聲,舅舅并沒有回頭看她,只道:“起來吧”,然後擡步走進祠堂,示意她:“你跟我進來,我有話問你。”聲音裏是令人不容忽視的威嚴。
秦落低着腦袋,淡淡一笑,舅舅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阿七率先反應過來,站起來,走到秦落身邊,俯身,端過秦落手中的雲盤水劍,問:“姑娘,需要屬下陪你一起進去嗎?”
秦落擡起頭,很是感激的看了阿七一眼,說:“還是不勞煩你陪我進去挨罵了,在外面等我就好。”然後站起來,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阿七站起來,向秦落的背影恭敬作了一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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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走進祠堂,将門輕輕掩上,然後走到叱奴泓身後右側的那個蒲團上跪下,向自己父母和表哥叱奴楓的靈位磕了三個頭。
時間就像停滞了一般,舅甥兩人都沒有說話。
又是半晌,叱奴泓依舊還是背對着秦落站着,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寂靜:“戰場之險,本就變幻莫測,楓兒身殒漠北,也算沒有辱沒我叱奴家先祖英靈。”只聽叱奴泓極其雲淡風輕的說:“我不怪你。”
“……”秦落低着腦袋,沒有說話。
如果她沒有去梁州找叱奴楓的話,也許叱奴楓就不會死,因為叱奴楓的死,所以秦落一直不敢回來,畢竟、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舅舅。
秦落擡起頭,嚅了嚅唇,強忍着紅了的眼眶,道:“陛下為感念叱奴家世代戍守梁州,已讓禮部為四哥拟了‘恒毅’兩字作為谥號,追封四哥為恒毅侯,追贈大司馬,追谥的旨意,再過兩日便會送到府上了。”
叱奴泓側身,朝皇宮的方向作了一揖,道:“老臣在此多謝陛下厚愛。”
秦落擡手拭了從眼眶滾落下來的淚珠,這一刻,隐忍多年的委屈和辛酸、還有對叱奴楓的愧疚和悲痛,使得她再次聲淚俱下,這一刻,她終于放下了防備,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痛哭了出來:“舅舅,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沒能護四哥周全,對不起……”
叱奴泓終于動容,俯身,擡手,将秦落輕輕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肩膀,老淚縱橫的道:“兒啊,舅舅從未怪過你,從未怪過你啊,舅舅從來氣的都只是,你既然平安無事的回到了建業城,為什麽不立馬回來啊……”
一句兒啊,可見舅舅是真的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的,只是經歷了太多人世炎涼,她的心,怎麽也熱不起來了,因為她依舊卑劣如昔,為了求得舅舅的原諒與幫助,對着自己的親舅舅,甚至不惜用起了苦肉計,舅舅再清楚不過她的把戲,卻始終不曾拆穿過她。
秦落的眼淚,瞬間越掉越兇:“舅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在這世上,除了祖母,唯一真心對她的親人,大概就只有舅舅了。
舅甥兩人終得冰釋前嫌,但叱奴泓是個非常耿介又固執的人,待秦落的情緒冷靜下來,擡手,指向秦落父母的靈位,道:“落兒,今日你在此,當着你父母的靈位告訴我,你可有做過不忠君主之事?”
秦落早已不複之前淚流滿面的模樣,神情異常的平靜,挺直的跪在她父母靈位前,擡起頭,看向正俯身望着自己的舅父,微微蹙了蹙眉,她也許想到了舅舅問的是什麽,但還是執意問自家舅父:“舅舅指的是?”
叱奴泓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弑、君。”
原來舅父也是聽信了朝堂之上的那些謠傳,秦落當即便舉起食指和中指,看着自家舅父,對天發誓道:“秦落今日當着父母靈位起誓,我秦落絕沒有做過弑君之行徑,若有違此誓,為人神所共憤,為天地所不容。”
叱奴泓見秦落如此說,明顯松了一口氣,道:“我聽說,先帝殡天時,只有落兒你在先帝身邊,可是?”
秦落颔首道:“确實如此,世宗皇帝臨終前,曾将傳世虎符給了我,并叮囑我傳位給建安王,然後就升遐了。”
叱奴泓問:“當真?”
秦落說:“當真。”
叱奴泓見秦落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想來說的必不會有假了,于是又松了口氣。
當時,世宗神武皇帝只将傳世虎符給了她,并說天命由你,念着柏賢妃的閨名去了。
秦落間接理解為世宗神武皇帝是想傳位給建安王獨孤叡的,就算不是,她也要咬死這一點,這個秘密,就徹徹底底的塵封在她心底吧。
秦落向叱奴泓告辭,打開祠堂的木門時,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夜空上,月朗星稀。
秦落擡頭看了看天,想必明天也是個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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