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李月江和索亞松大眼對小眼好一會,彼此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李月江外婆看到一線曙光,“江江,你們認識?”

外孫臉上的表情有些別扭,對面的小夥子也皮笑肉不笑,外婆又覺得那曙光不過是玻璃瓶外面的誘惑,有光明沒前途,顯然兩人關系并不好。

索亞松的臉扭曲了幾下,“是你啊?”沒有好不好,許久不見之類的客套。“嘿,這個怎麽解決?” 用下巴點了點車尾。

“什麽怎麽解決?”李月江茫然的表情和李加如出一轍。

“前幾天別人刮到我,這麽長”索亞松張開手比了一下距離,不足一紮長二十來公分。“噴漆三百多。這可是一大包,說放跑就放跑了,這哪成?就算我倒黴,你們也要給個說法吧?收我車費的時候可是很積極呢。”顯然把他們當成了責任方對待的口氣。

“噢,這樣啊?…”李月江繼續茫然,他看到和索亞松在一起的男人了,高高的個子,不說話靠着車門的姿勢,本來就是個不容忽視的人,骨子中又滲透出一股子官僚氣,應該是索亞松喜歡的那種類型,他上大學時就喜歡健壯一些的男人。

蘇钛木然的掃視回來,索亞松當着他的面勾引情人無數,心情好時蘇钛會點個頭或者笑笑,心情不好,比如今天趕時間的狀況下,也沒心思去敷衍。開了車門上去,點火發動。

索亞松這邊還在滔滔不絕,蘇钛趕時間,搖下車窗,長手臂沖窗外一伸,手背輕飄飄的扇了扇,那意思是算了算了,快走。

索亞松可不想就此作罷,一定要有個交待,李月江保持着剛才半勾着頭的樣子,似乎頗認真的聽他說話,良久才問“你有車險吧?”

索亞松張着嘴愣了一下,“我們不要談這個。”蘇钛按了幾下喇叭,索亞松沖李月江點下巴“找個地方說說吧。”

李月江把腰包摘下來遞給外婆,勾着腰,外婆我去一下就來。“江江,”外婆緊張的抓住他的手“沒事,外婆,他不能拿我怎麽樣。”江江貼着外婆的耳根“他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我不怕他的,他打不過我。”

老太太了然,再看索亞松忽然多了幾分氣勢,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李月江貓着腰開了後門上去。

蘇钛開車,從後視鏡裏看李月江,李月江也正在看他,索亞松側過臉看蘇钛,假裝無所謂其實笑容裏帶着兩分讨好“有任務嗎?”蘇钛嗯了一下,幾不可查,索亞松餘光瞟眼李月江,他已經垂下頭,額頭擋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只看到秀挺的鼻梁與薄薄的嘴唇。

三個人在車裏相互打量,索亞松坐在副駕駛,掏出筆記本随便翻到一頁空白,遞到後方“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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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什麽?”李月江擡頭,一瞬間,索亞松覺得那眼仁裏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像深潭一樣,只是視線向下,看到那圈毛絨絨的胡須,索亞松就沒什麽感覺了。

索亞松垂着眼皮“你說寫什麽?後保險杠撞成那樣不賠嗎?剛才我看大燈都碎了。”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反正是要修的。你修還是我修?我那車的配件貴死,至少也要二千塊呢。”

“二千?”李月江瞪了一下眼睛,“那又關我什麽事?”

“因為是你賠啊。”索亞松的聲音比他更響,眼睛瞪得比他還大,于是貌似氣勢也更強。

李月江不認為那點傷值二千,兩個人讨價還價,一番口舌争執,索亞松說話說,顯得十分有理,最後訂下一千的數,索亞松報怨不已“我吃點虧,不能再少了,不然你就把車修好給我開回來,我是懶得理你這個事。”李月江翻了他一眼,磨磨蹭蹭的接過本子慢悠悠的寫。

索亞松覺得無趣至極,又瞟了一眼他那嘴唇周圍的胡須,腹議不止,根本就沒有濃密的毛發還學別人留胡子,不倫不類的,又髒又醜,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若是硬硬的胡茬摸起來會更有點感覺,像蘇钛,有時早上起來看到那青色的下巴,用手摸去就會覺得特別男人。李月江這種軟扒扒的,一點陽剛氣都沒有,只會讓人想起下面某個部位的絨毛。想到那個區域,索亞松不由得下腹一沉,扭過臉假裝看外面。

李月江猶豫着下寫紙條,時而停下來斟酌詞句,蘇钛不由得多看了李月江一眼,然後沖索亞松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的新目标?”蘇钛對索亞松的口味側目不已,兩人對視中索亞松的辯解蒼白無力,扯出個特別無辜的笑“你多想了。”蘇钛晃了晃頭,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樣子,無聲的交流中把車停靠到一邊,向前走一點拐個彎他就到了,為了避嫌,每一次都是停在附近。

蘇钛下車時,與索亞松自然而然的親了親臉頰,再意味深長的看了李月江一眼。

之前的猜測都被證實,李月江垂着眼皮并不看他們。

蘇钛走了,索亞松自然換到駕駛位。李月江将紙條撕下來疊好遞給索亞松,索亞松接過來夾在本子裏,又仔細看了看李月江,極力想在他身上臉上再看出些好感來。

可惜事與願違,非但沒什麽好感,反而有點倒胃口,之前升出的那一點調戲的心思也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索亞松沒有發動車的意思“我一會還有事,就不送你回去了,你在哪裏下?”李月江老實的打開車門走下去。

倒視鏡裏的後影,堵得索亞松說不出來話,甚至不如抗着行李負氣出走的時候。索亞松十分郁悶,這種郁悶還無處可發洩,不能與人分享,只堆在他胸口,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經。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底什麽樣的遭遇可以讓一個人有這樣大的變化?

別人都覺得索亞松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驟冷驟熱毫無頭緒,索亞松自己卻覺得條理分明長情得很。那曾經是他孜孜以求的,如今雖然變質了壞掉了,卻仍然舍不得丢掉。皺着眉回想這麽個人,以前的美好全都消失不見,瘦瘦的身影毛絨絨的嘴唇是那麽觸目驚心,真是,他連啄一口聽興趣都沒有,卻又不得不注意。

其實也應該感謝重遇李月江,如果總是拿過去的他與現任情人們相比,便會覺得他們都不如他,無關公平不公平,只要有對比,便會忍不住要衡量。曾幾何時因為那段關系碾轉難眠,想這個家夥想得無法自抑,現在的情緒很難說得清,上帝保佑,終于可以把這個人戒掉了。

索亞松心情不是很好,好在他自己善于調節,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把那麽上個人忘得差不多了。偶爾想起,忍不住唏噓一下,說不後悔是假的,早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當初也不會投入那麽多,自己的眼光啊。

索亞松日子過得滋潤無比,對于他來說唯一為難的便是去祖父母那裏。自幼和外公一起長大,親近得甚至沒大沒小。而祖父母不同,外公對父親冷暴力時,祖父母去看他也要看不少臉色。尤其是改了姓氏後,每次去祖父那裏都會有內疚感。

索亞松是懂事的孩子,錢佩林忙他就要代勞勤去探望。而祖父母看他的眼神,哪怕是寵溺對索亞松來說也是無形的壓力。那種負擔不言而喻,只要看到他便會想到兒子,争氣與不争氣都體現在錢佩林身上,一個gay事業再成功也是有瑕疵的。

索亞松有的時候很心疼祖父和祖母,同樣是gay,人家的兒子和自家兒子就是不一樣,李加的父母能無知無覺特別滋潤的活到現在,他們老兩口卻如同霜打的白菜,整天憂郁萬分,還是和外公在一起更舒服一些,錢家父母看到孫子自然是高興的,不論他姓什麽,總是自家骨血。錢媽媽又是洗水果,又是打電話給飯店叫餐,寵愛中甚至帶着讨好。因為索妮雅的事,當年他們兩人被索老頭指着鼻子罵個狗血淋頭,有娘養沒娘教是口頭啴,此後多年仍被歧視。而索亞松的到來就像帝王臨幸,一年也就那麽幾次,卻讓他們受寵若驚。

錢父特意叮咛“去江江那裏訂。”錢母笑着說“當然。”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對方電腦占線,錢媽媽便又拿出飲料和零食盡數堆在索亞松面前。

“哪個江江?”索亞松很好奇。

“是你李叔的兒子,小時候你們也一起玩過的。”索亞松一時接受無能。“他不是在常夏嗎?”

“回來很多年了,想當年我們松松還上大學的時候呢,這時間過是多快。孩子們都長這麽大了。”上了年紀的人不自覺的就變得啰嗦,像錢父那種見過些世面的人也會變得八卦起來。“他們家不是有一個小飯桌嗎?做得挺好的,後來學生有五十多人,還請了兩個阿姨幫忙。有一個因為股骨頭壞死需要靜養,正巧那時候江江沒什麽事,便過來幫忙。”

“其實那孩子也沒什麽學歷,在外面混還不如自己做事情,漸漸的,就撐起個飯店。”

錢母接過話頭“現在也不全看學歷的,像江江這樣也很厲害,他才多大啊,就能掙這麽多錢。以前是一層的小門臉,擴成兩個門市那麽大,今年又把二樓買了下來。”

“那他們家不開小飯桌了。”錢父問。

“當然開,老李開開中午開個面包去學校門口接學生。二樓專門有個包間是給孩子們留的,學生來了走後門,不和顧客接觸。江江那孩子也有本事,印了傳單和名單,就在附近的汽車配件城挨家挨戶發,老李接完學生,就拉着小工去送餐,光米飯就要準備三大桶,你想想那得賣出去多少盒?”

因為索亞松對這個飯店好奇,錢媽媽決定帶他去看看。“松松,雖然排場和你們常去吃的地方沒法比,但是做得很幹淨,你放心。他們家有烤肉還有炒菜,做得很地道,網上還有人拍他視頻,據說是最帥的廚師,大勺能颠出花樣的玩,來吃飯的人都要等位置。”

索亞松沒想到地個清冷的毒舌的男人喜歡廚房,他以前不是最不喜歡自己父親圍着廚房轉嗎?

名聲在外的飯店其實并不大,出了小區左轉就是,原本是随馬路的住宅,因為窗改門變成了僞商品房,于是,那房間的格局也就略微有些怪異。裝修不錯,環境有些吵鬧,索亞松留下祖母陪李奶奶說話,自己又回到車上等。

他那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李月江。李月江在廚房是在露天場地搭建出來的玻璃房子,十分簡易,夏天拆了玻璃就是大排檔。

別人都套着厚外套,李月江卻穿着件工字背心揮汗如雨,索亞松發現,李月江的胳膊很直,上半身的肌肉分布均勻,依然瘦瘦高高,卻毫無病弱感,精壯得令人羨慕。頭發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後面長得漫過後頸,鬓角也沒了層次。仍然很挫,或許是自己有了免疫能力,或許是今天狀态比較好,似乎比一次見到時感覺好了些。

索媽媽坐在收銀臺旁邊與李媽媽閑聊,李媽媽一邊和她搭話一邊手指如飛的計算着帳單。索媽媽不由得感慨起來,她之前和李加的媽媽關系是好,可是那種好還帶着攀比的心理,總覺得自己的老公更能掙錢,自己的兒子更有出息,自己的存在感更強一些。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索媽媽發現,這個朋友似乎過得比自己開心。

兩人閑聊時有個結帳的顧客,用整錢付款後又說身上零錢其實是夠的,讓李加母親把整錢還給他,在他遞回初始找的零錢時,李加媽一把将準備遞給他的那張百元整鈔搶了回來“你把我的錢給我,你是倒票的是不?”

原來那人遞給李加媽的零鈔并不是原來李加媽給他的,他左手拿着找到的錢,右手準備的是假錢,這種迅速換錢的人俗稱“倒票”,賣衣服的地方常見,飯店裏倒很少見。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佩林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那邊人已經扔下錢逃之夭夭。

李加媽得意的炫耀“還想吃霸王餐,我是那麽好糊弄的嗎?”佩林媽不由得感慨,“你真厲害,我是不行了,認線眼睛都花。哪裏還分出他還回來的是誰的錢。”不由得又想起老公,李加爸忙了一天,沒事還研究着怎麽修車,他老公現在得了哮喘,有時咳嗽起來驚天動地,幾乎以後他會喘着喘着就把自己喘過去。而自己,心髒病糖尿病都找了上來。

兩個好朋友坐在一起時,那人紅光滿面,她就是病貴婦。相互打趣着,佩林媽不由得便羨慕起來,羨慕她命好,無比的羨慕。有時壞心眼的想,為什麽我們要默默承受,而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把真相告訴他們又會怎樣?想過之後,又立刻恨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佩林,李加怎麽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因為有負罪感,佩林媽現在是真心和李加媽好,不計得失的一味對她好,人都是相互的,李加媽自然也真心對她好。因為兒子的隐私而收獲一個好朋友,也不知道是禍是福,走一步算一步吧。

老年人在裏面悲喜交織,索亞松也沒閑着,他一直在看李月江,好奇的趴在方向盤上看那個男人,李月江脖子上現在搭着毛巾,時不時的便擦一下,幾個大勺來回忙,菜出鍋快品相還好,有女孩子站在旁邊笑嘻嘻的尖叫,還用手機拍照,索亞松臉上表情都糾結在一起。

李月江早就看到他了,忙過一段後,帶了盒飯出來“你奶奶說給你的。”他兩手搭在車門上,索亞松離得近,正巧能聞到背心上的油煙味,一點都不好聞,比他當年抽的煙還沖,但是莫名的,生出一絲親切感,索亞松就想和他說兩句話。“你什麽時候還我錢啊?”

李月江皺眉“我欠你錢嗎?什麽時候的事?”

索亞松手敲打方向盤,“上車,”李月江看了看後面,“我挺忙的,你有什麽事在這說吧。”索亞松瞪着大眼睛翻了下眼皮,李月江覺得那眼神媚中帶俏。

索亞松想起那個筆記本,一邊翻一邊說“你欠我一千,別想賴帳噢。”“我什麽時候賴過帳,我只是給你證明一下你的車确實是被人撞的,以一個過路人的身份,你怎麽這樣,沒見過錢嗎?沾包就賴,你也學會碰瓷了?真是的,人啊,變化真大。”

索亞松看了一下那紙條,恨得咬牙切齒,将紙舉到李月江面前“你,”李月江接過來,看也沒看揉成一團“這什麽破玩意。”那紙團随風翻滾,不一會兒便不知所蹤了。

李月江看着索亞松變了好幾個臉色,十分擔心“你沒事吧?身體不好就回家休息一下,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

索亞松淩亂了。李月江已經向回走,工裝褲裏包裹的屁股小巧而又有形,背心後面汗際連連,頭發上烀着一層頭油,怎麽看都與美無關。索亞松虛火上生,那個有潔癖的臭男人竟然變成這個樣子,媽B的,就是欠操,忽然有種撲過去的沖動,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幾年不見,這人怎麽還和以前一樣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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