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白将離坐在亭子裏看風景。
他雖然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但還有耳朵,還有感覺,還有心,所以他還可以用各種各樣截然不同的方式去體會這個世界,就像他還看得見一樣。
雪司蘭跪坐在地上,靜靜的陪伴在他身邊,一點聲音也不發出,安靜的像是與周遭融為一體一樣。但她的眼神卻炙熱無比,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無法忽視她的眼神,那種熱誠、溫柔、深情至極的眼神,活像是在看自己的整個世界,整個人生,自己生命之中唯一能夠擁有的珍貴那樣的炙熱。
她這樣專注的看着白将離。
這時候,一只紫藍色的蝴蝶翩翩落在白将離的肩頭,翅膀微微扇動着,蝶翼上絢麗的亮藍色像是劍的凜冽鋒芒,淺紫色從邊緣沒入藍色之中,在日光下閃爍着光芒。
炫目耀眼,在日光下顯出了絕美的姿态來。
雪司蘭不禁伸出了手,試圖攏住這只蝴蝶,就像她跟随白将離一樣,以沉默與行動肆無忌憚的幹涉入其他人的生命之中。
蝴蝶很快就展翅飛了起來,只在雪司蘭的指尖留下了一點閃爍的鱗粉,于日光下分外明顯。
這讓雪司蘭有些悵然若失。
這時候望天機從屋內走了出來,他衣擺委地,羽衣翩跹,墜滿珠鏈的發冠束着他雪白的長發,未顯出半分老态的容顏因他的鮮活更顯得淡然出塵,他的神色淡漠,看起來幾乎堪稱有幾分對俗世的恹恹,既不讨人喜歡,也不會太叫人心生厭惡。
但也僅止如此。
雪司蘭想不明白,白将離究竟在意這個人哪一點。
若論容貌氣質,望天機并非出類拔萃;若論脾氣個性,望天機也過于沉悶默然;若論實力……
可白将離便是如此喜歡他,喜歡他到妄沾殺孽,喜歡他到一見他便笑逐顏開……
白将離就像是那只蝶,雪司蘭費盡心思的想對它好,想将它攏入羽翼保護,想對它呵護備至,卻被視若無睹,稍一驚動便要掙脫;偏生望天機什麽也不做,這只蝶便自飛去他的袖中指尖,對他依戀萬分。
望天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的很長,就像是他的心事都壓在身上一樣,沉重的叫他幾乎低下頭去。白将離沒有再看風景了,一旦望天機出現的地方,白将離都會忽略掉一切,只專心致志的對着望天機,哪怕他看不見,也會聽聲辯位,面對着望天機。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白将離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沒有太多憤怒,只是單純的疑惑一樣。
雪司蘭輕輕側過頭,半邊身子依偎着白将離,清若琉璃的雙眸靜靜看着擡步走上階梯卻又停住的望天機。
望天機的衣擺拖了一截,垂落在落滿了竹葉的地上,像是袍子上忽然染出了翠綠的風采一樣;他停在了那段臺階上,低着頭,雪白而又纖長的睫毛別過了鬓發,遮住了眼睑,然後輕輕的說道:“這件事,對你來講很重要嗎?”
白将離嘆了一口氣,然後蹙着眉回道:“的确不是很重要。”
望天機便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又說:“那你喜歡我嗎?”
白将離沒有再說話,他的态度已經表明一切了。因為他很快就站了起來,毫無猶豫的走下了臺階,抓住了望天機攏在袖子裏的左手,輕輕的喊他:“阿岫,我喜歡阿岫。”
他的聲音像是雪崖頂上化開的積雪孕育的格桑盛開時的模樣,你只能感受到它的美麗與心動,卻無法去形容它。
在那一刻,雪司蘭幾乎錯覺以為望天機眸中的碎光是星辰無意墜落。
望天機笑得靜靜的,似乎也沒有特別的羞愧,也不是非常的溫柔,只是清冷如寒夜高月,對着白将離說道:“那便可以了。你總要認識徐岫,而不是荀修。”
然後白将離只是點了點頭,随後又說:“即便如此,我也還是希望你跟我說。”
這時候雪司蘭一下子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感覺到自己無法融入這兩個人,即便她緊緊的跟着白将離,似乎也不如剛剛站在臺階下的望天機近。
愛情是很複雜的事情,尤其是女人的愛情,一旦她嘗到了一絲絲甜頭,便會成為它的階下囚,再溫柔和順的女人,也會變得固執兇狠。雪司蘭雖然還沒有嘗到甜頭,但她本來就是固執而又強大的女人,她喜歡白将離,也絕不會故作扭捏姿态,喜歡便是喜歡,又不是什麽丢人與不好的事情。
白将離與望天機挽着手慢慢的離開了亭子,往小苑裏行去,猶如凡間互相扶持的年邁夫妻。
雪司蘭一步步的跟着白将離,看着他們兩個人挽着的手,卻絲毫沒有消去滿心的癡迷。
人的一生沒有到最後,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最後兩人分離,也許最後兩人殊途,也或許最後他們兩個人白頭到老。這毫無預料的未來,雪司蘭願意花上漫長無盡的一生去等待,哪怕最後等來的是不屬于自己給予的幸福也無所謂。
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之後,便很少會想到自己,所有的心思與算盤,都只會為那個男人謀劃計算。
因為雪司蘭深知,這世上只有一個白将離,若沒有了白将離,她自然也就不會再愛上什麽人了。其實雪司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白将離,也許是一見鐘情;也許是愛慕他為喜歡的人沾惹殺孽的模樣;又也許是在封印被解開時,便喜歡上了……
愛情總是來得悄無聲息,可一旦出現,便掀起驚濤駭浪,叫人猝不及防,無處可逃。
若一個人叫你連痛苦都覺得甜蜜,難道這還不能被稱為愛情嗎?
更何況……以望天機短暫的壽限與作為神魔之子白将離那無盡的壽命來看,兩人于生命長河盡頭的分離,恐怕是早已注定。
即便我永遠無法取代望天機在你心中的地位,也無法插手你過往的人生,陪伴你走過任何風風雨雨。但是,從今往後,能夠陪伴在你身側的,只會是我。
他只會是過去,而我會是未來。
雪司蘭微微笑了起來,眸中閃爍着勢在必得的光芒。
手掌心
時節迫近初夏,但還帶着一絲掠過春日的寒意,加上雨下得有點勤,濕氣也非常的重。
晚上的空氣還有點涼,徐岫吹幹頭發之後,随意的裹了件毯子就走到了客廳裏,他今天跟白将離約好一起看電影——随便什麽電影:恐怖、喜劇、浪漫都行。
難得的假期,沒道理睡過去。
白将離坐在地板上,兩條長腿筆直的伸着,正側着身體在翻碟片。徐岫拖着毯子,就像一位參加宴會的淑女拖着她晚禮服的裙擺一樣,然後毫無優雅可言的蹦上了沙發,分開腿架在白将離肩頭,安安穩穩的坐在了沙發上。
“別鬧我。”白将離微微笑了一下,但沒動,可他的手卻像是惡意報複一樣扯了扯徐岫的毯子;徐岫則選擇用輕輕一踢來回擊。然後他們兩個人在“魔戒”跟“霍比特人”兩部電影之間猶豫不定,徐岫想看新的,白将離堅持懷舊。
最終,他們選擇通宵一個晚上看完三部魔戒再去看霍比特人。
白将離用時間線說服了徐岫,但徐岫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不過電影開始的時候,他也就無暇顧及了。
雖然時隔多年,但重溫經典依舊棒到透頂。
徐岫看得入迷,于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後騎在了白将離的肩膀上。白将離嚼薯片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他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岫:“你居然穿安全褲?”他看起來相當震驚,簡直像是在薯片盒裏發現了蟑螂或者老鼠……惡,這個例子有點惡心,換一個。
就好像他發現自己第二天要穿的西裝因為昨天太激烈被撕壞了一樣——不,這個也不大适合,這種事他挺得意。
算了,總之就是非常震驚的表情。
徐岫挑了挑眉,把他的頭掰了回去,得意洋洋的說道:“好好看電影,我的藝術家先生,別像個色胚一樣糾結你男人穿的是三角褲還是安全褲。”
沉浸在電影裏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飛快,徐岫壓在白将離頭上,咬着指甲半帶羨慕的看着裏頭的精靈領主,舔了下幹澀的嘴唇,然後低頭對白将離說:“我一直挺喜歡這個領主的,睿智、善良又威嚴……啧,你喜歡哪個?”
白将離一板一眼的回答:“我剛決定要不喜歡他。”
徐岫挑着眉頭的拍了一下他的頭:“你是小孩子嗎?”白将離歪了歪頭,決定因為徐岫喜歡的人(角色)不是自己而跟他鬧一會脾氣,但沒拍開徐岫環着他脖子的手。
過了一會……
“他禿的很厲害。”白将離憋了一會沒憋住,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的看着徐岫,“你确定希望以後我也變成那樣?”
沉浸在電影情節裏的徐岫一下子沒回過神,愣了愣才想清楚,哭笑不得的要命,用手揉亂了白将離的頭發,啞然失笑道:“你能別這麽幼稚嗎?這都過去多久了。”
“不能。”
“……你真可愛。”
“謝謝。”
在中間精靈王子跟那個髒兮兮的人皇一起并肩作戰的時候,徐岫去煮了兩瓶水果牛奶,都是草莓味的——謝蒼給白将離的生日禮物,徐岫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就拿了一箱什錦的水果牛奶就打發了白将離。
莫名感到憤怒的徐岫喝了一口熱好的草莓牛奶。
溫度正好,不會太溫,也不會燙到讓人變貓舌頭。徐岫關了火,把剛剛試溫的勺子丢進了水槽裏,從櫥櫃裏摸出兩個較大的玻璃杯,一人一杯,剛好倒完。
因為溫度恰好,雖然握在掌心裏很暖,但并不會太燙手。徐岫端着兩個杯子重新回到客廳裏,白将離正專心致志的叼着芒果幹看這場戰役,徐岫幹脆把牛奶杯塞進了他懷裏,自己一手抱起茶幾上的果盤,倒在了沙發裏,抱枕疊得較高,正好适合微微擡起的上半身,稍微惬意的有點過頭了。
因為是重溫,所以徐岫看的并不是特別的仔細,更多的注意力分散到了吃食上面,他掂了掂兩個核桃,手一遞,擱在白将離胸前,說道:“來,開了它,我就是你的人了。”
白将離擡擡眼皮瞅了他一眼,看樣子都不稀罕理他,但還是聽話的接過來捏碎了核桃,并且将碎殼扔進了垃圾桶裏,剩下裏面的果仁一塊塊喂給徐岫。雖然核桃已經被敲過一下,但徐岫還是深深為白将離這一招徒手碎核桃感到震驚,他含糊不清的嚼着果仁,一邊滿嘴跑火車:“以後吵架記得提醒我,砸東西歸砸東西,我們倆別動手打架啊。”
白将離:“……”過了好半晌,他才無奈的搖搖頭,“我真是永遠也弄不清楚你在想什麽。”
“這樣才有新鮮感。”徐岫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微微傾起上半身,調整了下姿勢,挂在了白将離的脖子上,臉頰微貼,親昵的磨蹭了一下。
電影最終還是沒看完,謝蒼半途打了個電話過來——鑒于柳家兄弟最近都深陷感情漩渦(大霧)沒空來煩人。
“希望我沒打擾你們倆的午夜活動。”手機外放的聲音有點大,白将離幹脆暫停了電影。
徐岫:“呵呵。”
白将離:“沒有,有什麽事嗎?”
然後他們倆面面相觑了一下,白将離挑起了眉毛,徐岫一臉“你特麽在逗我你對那逗比這麽客氣”。
其實白将離覺得好歹謝蒼作為自家丈夫的親密友人(閨蜜)、媒人、伴郎、半個青梅竹馬……不,算了,說下去他想去謝蒼家裏打他了。于是白将離端正了一下态度,爬上沙發摟着徐岫,打算跟丈夫站在同一戰線。
莫名其妙就被針對了但是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謝蒼很淡定的說道:“方便給我煮個夜宵嗎?東華剛剛差點拆掉了我的廚房,看來最近那個癡漢給他留下了似乎不小的陰影,他險些拿鍋把我打了,對于此事,你們倆有何看法?有沒有驀然萌生出一種想要帶走東華的同情感。”
徐岫答曰:“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
白将離答曰:“不方便。”
謝蒼曰:“(劃掉)Shit(劃掉)……”
然後謝蒼就挂機了。
徐岫雙手抵着下巴,難以置信的靠在白将離懷裏,一臉深沉的說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甜點更能威脅到東華的人啊,簡直喜聞樂見。”然後他抓了個青梅塞嘴裏嚼,發出了過分詭異而不懷好意的笑聲,“你說謝蒼有沒有這一天啊。”
“我覺得他有這一天……可以選擇的人就只剩下我們了。”白将離慢悠悠道,徐岫瞬間打了個冷戰。
“不過……”白将離頓了頓,“我覺得他應該是那種說不定在我們眼皮下結婚了,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合法丈夫是誰的人。”
徐岫裹了一下毯子,深以為然:“他不當特務簡直是損失,我們去睡覺吧。”
白将離對這種邏輯的轉折有點理解不能,不過他很淡定的順從了丈夫的決定,把跳到他背上的徐岫背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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